再次睁开眼，是被刺目的白光惊醒的。渐渐地，她的双眼逐渐聚焦。她这才发现，她居然躺在了永澜宫的寑殿之中。
“娘娘，汤药已经放凉了，快些服用吧。”
声音那般熟悉，回眸但见云柔正端着一碗药，坐在她的床侧。
“云柔，我怎么在这里？”她讶讶低问，她不是还在湖阳城和南瞿对战吗？
云柔搅了搅碗里的汤汁，轻笑：“娘娘是做噩梦了吧，您一直都在永澜宫啊。”
手不自觉地抚上云柔的脸，那般温润的触感，如此真实，这当真只是做了一个梦吗？
云柔将她扶了起来，将玉枕垫在她的背后，给她喂起了药。
汤药如同往常般被她放了蜜糖，不及原本的苦涩，反而甜甜的。
喂完汤药，云柔将碗置于一旁，抽出一块帕子将她嘴角的药渍擦去。
闫九卿默默地看着她，云柔突然抬头，见她看得这么专注，笑问：“娘娘今天是怎么了？怎么一直看着奴婢？”
闫九卿收回视线，嘴角带着难得开怀的笑：“没事。”她又岂会知道她的心思。
“娘娘，大皇子已经来了，咱们快出去看看吧。”
“大皇子？”
“是啊，娘娘。您忘了吗？大皇子每天这个时候都会来给您请安的。”
闫九卿纳闷地在云柔的搀扶下朝着寝殿外走去，才出门，就见一个五六岁大小的男童正站在门口。见她过来，就清雅一笑，唤道：“母妃，您终于醒了。”
闫九卿仔细凝视着离她一步之遥的男童，一身锦衣、头戴玉冠，在他的身上她仿佛能看到自己的影子。“锦昕……”她不自觉地叫出了口，瞬间热泪盈眶。
锦昕又是轻轻一笑，走到了闫九卿跟前，拉着她的手，道：“母妃怎么哭了？看到儿臣不高兴吗？”
闫九卿擦去眼角的泪水，捧着锦昕的小脸，将他仔仔细细地看了一遍。真没想到，他的锦昕还活着，还这么大了。难不成，刚刚的那一切才是一场梦吗？
“不，母妃这是高兴的，能见到锦昕母妃就高兴……”
闫九卿紧紧地搂着这个孩子，但锦昕却突然间把她一把推开，退到了后面。
“锦昕，怎么了？”
闫九卿抬头，此时此刻，那个刚刚还一脸柔顺的少年，退居到门口，嘴角噙着一抹本不属于他的残虐之笑。
“母妃，你为什么杀我……为什么……”
“你在说什么，锦昕！”
锦昕的周身突然间燃起了一团火焰，逐渐地蔓及他的全身，从双手双脚开始被烧得焦灼，最终化为灰烬，散落在地上，但他却是浑然不觉。
闫九卿的小腹像是受到了感应，突然间传来撕裂般的疼痛。她一面捂着肚子，一面伸手想去把锦昕抓回来，但却怎么也触碰不到他。
“无痕，别离开我……别离开我……”
她绝不能再失去这个孩子！绝不能！
她攀爬了过去，抓着锦昕的腿，任疼痛再怎么剧烈都不肯放手。但锦昕身上的火焰愈来愈烈，最终他化为了一滩灰烬。
“我的孩子……”
手里紧抓的一切都变成了虚无，她瘫软在了地上。昏迷前，她用力睁开迷蒙的双眼，见到的，却是荒芜的沙场。
“你终于醒了。”声音从上方传来，闫九卿努力睁了睁沉重的眼皮。
面前站的是一个身高七尺有余的男人，引人注意的是面上一道从耳根绵延至眉间的可怖疤痕，若不是这道疤痕，还算是面容清秀，此刻他正一脸谑笑地看着她。
“我便知道是你，邱云山。”
那个名唤邱云山的男人摘下头上的斗笠，放在一旁的桌子上，谑笑道：“今日得以一睹江湖第一杀手夙玉的芳容，小道也算是不枉此生了。”
这邱云山，隐于江湖十年，而今出现，对于她的一切似乎了如指掌，她却并不意外。
闫九卿不禁笑出声来，“可笑，实在是可笑！背叛师门偷练妖法，你居然还敢自称修道之人？”
从见到邱云山的那一刻起，她便明白了刚刚发生的一切。那片刻与锦昕的相处，不过是一场梦。离魂之术，利用的便是人的梦境，使人看到最不愿见到的那一幕，施术之人得以在离魂者最脆弱的时候进行攻击。
这是一种禁忌的法术，因其力量太过强大，往往难以控制，所以名门正派都禁止门人修炼。当今世上修习这种法术者，屈指可数，这邱云山便是其中一位。
这邱云山，原是天云教的门人，十年前跟随师门出战。却未想此人贪婪至极，一早便向敌人暗中通报想以此作为交易欲换取私利，最后得不偿失，不仅是敌方出尔反尔，他的师父、当年天云教的掌教得知了这一切后毁其容貌并将其逐出了天云教。
可没想到，邱云山隐于武林十年，竟是修炼了这种妖法，还投靠了南瞿。
“离魂之术是不是妖法又如何，能降住叱咤武林的夙玉就够了。我只是没想到，恣睢如你，竟也有害怕之事。”
那个孩子，是她这辈子最大痛。那种失去他的痛，她如何能经历第二次？
闫九卿愤恨异常，回应邱云山的，只是一抹冷笑。
邱云山倒是不恼，松开钳制住她的手，负手而立，道：“北域竟派你一个女流之辈出来迎战，可见早已是穷途末路。何不投靠南瞿，日后你想要什么，南瞿天子什么都能给你。”
原是来劝降的。
她的先祖抛头颅洒热血才换来了北域，她再怎么痛恨慕云祁，再怎么想离开他，也绝不会做出欺师灭祖的事情来。
闫九卿索性闭上了眸子，不再理会邱云山。邱云山见状，有些恼怒，便啐道：“哼，你当真以为等将军来了，还会和你这么好好说话吗？”
邱云山的话音刚落，门外就传来一声通传：“将军到！”
闫九卿抬头，便瞧见男人朝她走来。南瞿人身材高大，此人更是如此。现下他已换下戎装，身着便服，这酷寒的天气里，却只着一身单衣，露出粗壮的手臂，脖子上的伤口已被包扎好，情况可比她的伤好得太多。
邱云山见到男人便行礼叩拜：“见过将军。”
男人免了他的礼，仔细地打量着闫九卿，之后朝着邱云山问道：“还是不愿意归降吗？”
“臣仍在与夙将军洽谈。”
闫九卿歪着头不屑地觑了邱云山一眼，苍白的面容凄婉而冷冽。
男人看向闫九卿，眼神有着说不出的意味。过了良久，他朝着邱云山说道：“你先下去吧。”
邱云山又看了闫九卿一眼，之后便退了下去。
男人坐在了闫九卿的对面，闫九卿知道他要说些什么，无非就是让她投降的话。她带领的十万精兵，可以说是北域全部的兵力了。若是她投降，南瞿等于说是立刻占领了北域。
“将军不用枉费心机了，我是绝对不会投降的。”
男人轻笑了一声，薄薄的唇瓣中突然吐露出了三个字，让闫九卿为之一怔：“闫九卿。”
之前因为不屑，所以她的视线一直没有落在他的身上。此刻他突然说出这三个字，就让她不得不提起神来。
这男人，还是像在战场上一样，戴着一枚面具。但这枚面具后的那双碧蓝色的眸子，让她不禁联想到了那场梦。
南瞿人虽是异族，但较之北域人只是长得更为粗犷些。像拥有这种异色双瞳的人，她这辈子只见过一个人。
“你究竟是谁？”
她仓皇地想要上前一探究竟，但身子被束缚住，她根本无法动弹。只是牵扯了链条，使之发出了哐当的响声。
男人看着闫九卿忽变的神色，哈哈大笑起来。而后，他侃笑道：“看来你并没有忘记我嘛！”
倏忽，他摘下了头上的面具，梳理了一下被打乱的发丝后，朝向了闫九卿。“闫大人，近些年过得可好？”
“南元……”闫九卿在认清他的长相后，几乎惊呼出声，但她很快就意识到他的身份，立刻改口，“真没想到南瞿天子竟然御驾亲征。”
难怪，南瞿军队势如猛虎，屡战屡胜。有天子亲临，士气怎能不高涨！
南元昶走到了闫九卿的跟前，攫住她的下巴，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本王亦没想到，传闻中的夙玉将军竟然就是闫大人你……”
如此，很多事情就不一样了。
闫九卿感受到他粗糙的指腹在她的下巴上摩挲，竟有一丝隐隐的不安。“我还是那句话，绝对不会投降。”
南元昶冷笑了一声，倏地松开了自己的手。“呵，如今连你都被本王擒拿，北域是打算靠那个杨安呢？还是由慕云祁御驾亲征呢？”
他话里的讥讽根本不加修饰，闫九卿也为此沉默了许久。转而，他又回过头来，眯着双眼对她说道：“本王现在有一条路让你选，只要你愿意从此跟随本王，那本王就放北域一条生路。”
“我说过我的军队不会投降。”闫九卿义正言辞地回绝道。
“本王要的不是你的军队，而是要你，闫九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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