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上,北域的军队已经进入皇城了。”
南元昶的眸子一片漆黑,唯一星白的几点里仿佛能倒映出城外纷飞的战火。他还是一身黑袍,静静地坐在那里。修长的手从绣有金丝的袖中伸了出来,对着前来的侍卫轻轻地摆了摆,侍卫便退下了。
紧接着,他高大的身子站了起来,毫不犹豫地朝着对面那个被他一直紧密注视的人走了过去。
不知是寒凉的北风,还是战火喧嚣起的气涌,不过十步的距离,引得他发丝翩飞、衣袂拂乱。
脸上传来一阵异样的温度,闫九卿倏地睁开了眼。看到来人,她并没有多余的情绪,就这么静静地看着他。
南元昶冷笑了一声,手指沿着她的脸颊来到她的脖颈之上。紧接着,他猛地一用力。
“本王问你最后一遍:你到底愿不愿意跟着本王?”
“不依不饶,不是君上的作风。”
南瞿帝王,出了名的果敢狠厉,想要的东西、想做的事情从未失手过。偏偏到了闫九卿这里,就不一样了。
南元昶松开了手,眸子瞬间如同寒冰一般。这个女人的心里,果真从来没有过他。
忽地,城外传来一声巨响,闫九卿浑身一震。
她知道,他就在外面。
南元昶睨了一眼城外,摩挲着闫九卿光洁的脸庞谑笑道:“你做这么多事,无非就是想见他。现在他就在城外,想见一面太容易了,但本王却觉得你恐怕没命见到他了。”
再明显不过的要挟,换来的是闫九卿的一抹冷笑。“我本就是个已死之人,君上既然这般憎恶我,何不给个痛快?”
“痛快?”南元昶收回了手,缓缓说道,“想当初千面璎珞身负重伤、内力尽毁都能大难不死,想要杀你谈何容易?”
“莫怪本王心狠手毒了……”
落下一句意味深长的话,南元昶拍了拍闫九卿的肩膀,转过身朝着对面走去。就在闫九卿纳闷之际,他背对着她朝着身边的士兵挥了挥手。
只听城楼上传来一阵划破空气的撕裂声,一枚羽箭朝着闫九卿呼啸而来。不偏不倚,直入她的右肩之上。
紧接着,城楼上陆陆续续又多了九名士兵,这十名士兵排列在南元昶的跟前,个个手执弓弩朝着闫九卿,意图十分明显。
闫九卿猝不及防被伤,但隐忍着将所有的疼痛都咽下了肚。她歪过头,看向右肩上的箭。这箭极为轻巧尖细,不及人的手掌长,能快速没入人的体内,又不伤及要害。南元昶要的,就是慢慢折磨她。
“你该明白,本王从来没想要过你的命,只要你说住手,本王就立刻住手。”
闫九卿看着隐在士兵身后的南元昶,即便是兵临城下,他还是那副狷狂的姿态,全神贯注于她,要的就是她的服从。
闫九卿轻笑了一声,不再看向南元昶,尽表达了自己的态度。
“冥顽不灵!”
南元昶愤而拂袖,一时之间十枚羽箭齐发,悉数扎入闫九卿的四肢、小腹之上。
冷汗伴随着鲜血汩汩而流,闫九卿受此酷刑依旧咬着银牙不发出一丝声响。南元昶见她这般隐忍更是怒火攻心,大吼道:“谁让你们停了!”
城楼之上,羽箭纷飞,悉落于被绑在柱子上的女子身上。没过多久,女子纤弱的身子上便布满了冷箭,一身素净的白衣被血液沾染成了红绸,看上去诡谲而又妖艳。
“唔……”
本就消瘦的小脸因失血过多而变得苍白,毫无血色的唇瓣之中突然喷出一口浊血。紧接着,闫九卿就觉得意识开始变得迷糊,她隐隐约约看见南元昶站了起来,止住了士兵的动作。
南元昶从其中一个士兵取过一把弓弩,架上箭支后,他就朝着闫九卿拉开了弓。
她便知道,他不会这么好心。
“本王得不到的,别人也别妄想得到!”随着南元昶的一声怒吼,箭支从他的手中飞出。
胸口猛地一记刺痛,这种感觉似曾相识。她仿佛回到了邺城那里,当初慕云祁也是这般,毫不留情地将剑刺入她的胸口。庆幸地是,那一剑并没有完全刺中她的心脏,所以她苟且活了下来。
只是这一箭,闫九卿分明感受到胸口有什么东西碎裂了。她再也承受不住,压抑已久的疼痛瞬间炸裂开来,一声惨叫响彻了整个皇宫。所有人都为之一怔。
这其中,亦包括那个正在带领北域士兵厮杀的人。
慕云祁猛地抬头,虽然隔着那么远的距离,但他还是看到了那个熟悉的身影。朝着身边的敌军奋力一击,他率领一干士兵立刻朝着城楼冲了过去。
“把他拿下!”慕云祁一声令下,霓音和梁迟勋就将南元昶和十余个南瞿士兵擒住了。
慕云祁在看到一旁的柱子上血肉模糊的身影时,整个胸口像是被笨重的石头压得喘不过气来。他冲了过去,几剑之下就将绑缚闫九卿的绳索都砍掉了。
那不堪的身子如同柳絮一般飘落下来,慕云祁将闫九卿抱在了怀里。彼时,她的呼吸已然断断续续,紧合着双眸不省人事。
慕云祁跪在地上,捧着这张苍白的脸,想要把她唤醒:“九卿,你看着朕……”
那是他的声音,像是从天边传来一般。即便是她这个将死之人,也不得不拼尽最后一丝气力睁开双眼,看着他。
数月的征战,他变得沧桑了。素爱整洁的他,此刻竟然由着自己的脸上沾满了血渍,发丝凌乱、盔甲破败不堪,那满手的金银玉器也都卸下了。
她以为这辈子都见不到他了,这一切看起来竟是这么得不真实。她颤抖着抬起手,抚上了他的脸。在接触到温热后,她才确定这真的是他。
“陛下……”
她尽了全力才说了这两个字,突然力不从心,连咳了几声,一直到将血都咳了出来。最终,她再也支持不住,昏了过去。
慕云祁连忙抓着她的手贴着自己的脸庞,她掌心的温度越来越低,到最后如同寒冰一般。有什么东西正在从她的身体里流逝,枉他身为天子、掌天下生杀大权,却不能掌控她的性命。他不断地呼唤着她,但怀中的人已然毫无知觉,那一刻她的穿心之痛他感同身受。
“闫九卿,你给朕醒过来!”
“没有朕的允许,你怎么能死!”
“……”
“九卿,朕带你回家……”
三个月后。
慕云祁在上完早朝后就立刻赶往了寑殿,正逢曲若离走了出来。他看她神色忧虑,连忙问道:“如何?”
曲若离摇了摇头,哀叹了一声,然后离开了这里。
慕云祁朝着床榻走去,他有一种错觉,床上的人动了一下。但细想,这样的错觉每天得发生无数次。
曲若离说,她身负重伤,根本无药可救,能撑至今日已实属不易。她也提到,她随时都可能离开他们,所以这三个月他都是寸步不离地陪在她的身边。
慕云祁坐在了床边,替这个沉睡了许久的人拉了拉被子,然后紧紧地握住了她的手。这一握,就是整整一个上午。
“咳咳……”
一声轻咳立刻攫取了慕云祁的注意,他猛地探上前,“九卿?九卿?”
床上的人微微蠕动干涸的唇瓣,像是在说些什么,但声音细如蚊蝇,根本听不清。
“九卿,你放心。只要你醒过来,朕就立你为后,朕保证我们这辈子都不会再分开。”
“不……”
慕云祁凑上前,才勉强听清楚她说的这个字。“事到如今,你还是不愿意陪在朕的身边吗?”
“陛下……可还……记得当初那个约定……”
当初他答应过她,只要她替他打赢了南瞿,就放她离宫。慕云祁真没想到,到了这个地步,她心心念念地竟是这个。
“朕记得,但是以你现在的身体状况……”
他的话还没说完,闫九卿就激愤起来,絮絮叨叨地念着:“放我走……放我走……放我走……”
但对于慕云祁而言,于私心也为了她自身着想,他都不能在这个时候让她离开。她的身体本就孱弱,没有宫中御医的照顾,很容易遭受不测。再者,他们经历了这么多,他最终一统天下,为的不是与她分开。
“等你身体好了,朕一定让你离开。”
即便是昏昏沉沉的,闫九卿也分辨得出这是慕云祁的缓兵之语,她想要再说些什么,但突然太过激动,张口出来的不是言语而是一摊浊血。
“噗……”闫九卿痉挛了一下,立刻昏死过去。
慕云祁见状,连忙朝着门外大喊:“快传曲小姐!”
曲若离赶来的时候,闫九卿就已经没了气息。就在所有人痛哭流涕的时候,慕云祁突然间把闫九卿抱了起来,一步一步地朝着宫外走去。
“你要把她带到哪里去?她已经死了,你还不能绕过她吗!”曲若离拉着慕云祁,厉声呵斥着。
慕云祁不说话,霓音和梁迟勋把曲若离拉到了一边。她还想上前,霓音说道:“曲小姐,陛下是不会伤害娘娘的。”
“不会伤害?那闫九卿这一身伤是为了谁?”
“那你该明白,娘娘能为陛下如此牺牲,想来最信任的应该是陛下,陛下才是最了解娘娘想要什么的人。你若是不放心,我们跟在后面就是了。”
霓音向来少言寡语,说出这么一番话,让曲若离哑口无言。一行人就这么跟在慕云祁的后面,一同出了寝宫。
冬春交接之际,北域遭遇了百年难遇的大雪。在通往宫门的路上,落下了一排逶迤的脚印。脚印的尽头,正是抱着闫九卿的慕云祁。
所及之处,万人齐跪。这是千古一帝,天下人的主宰;这是他的妻,他的此生挚爱。
雪花洒落在她的身上,他替她一一拂去。如此倾城绝艳之女子,饶是这雪色,也是沾染不得的。
九卿,他的九卿。
他紧紧地抱着她,停驻在了宫门口。他在她光洁的额头上,落下轻轻的一吻,如是说道:“九卿,朕带你离开。”
怀中的人似乎动弹了一下,但慕云祁甚至连探查一下的勇气都没有。没有希望,就没有失望。
他一挥手,宫门隆隆地被打开。就差一步了,她心心念念的自由,就在眼前。他这一生,负了她太多,此刻就由他来达成她最后一个心愿。
“云祁……”
一声轻咛从怀中传来,慕云祁错愕地看向闫九卿。“九卿,你还活着?”
又是一阵死寂,他果然是糊涂了,听岔了。
“九卿这具身子,恐怕只得由宫中精养才得延续。陛下当真这么残忍,要由着九卿在外自生自灭?”
这世间,还有谁能说出这般轻狂之语?
他立于门口,任鹅毛大雪覆身。殊不见,这千古一帝的脸上有两行热泪滑落,为卿而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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