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洋国商-牛角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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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尹正纲回到自己的办公房,把积压的公文分类,然后再抱着一间间屋子跑,这里找人签字,那里找人用印,连口水都没顾得上喝,等忙完这些事,已经过了下班时间。

    晚上回到住处,饭也不吃了,倒在床上就睡,这一觉直睡到天光大亮才醒来,他习惯性地往床头的桌子上摸索,却什么也没摸到。

    “怀表呢?”

    尹正纲急匆匆地赶到文武堂,才知道自己还是误了时辰,赶紧跑进自己的办公房,看了看书桌,还好,今天还没什么公务。

    怀表到哪去了?

    他开始在办公房里翻找,折腾了一个多小时,却一无所获,他努力回忆,试图想起在什么地方丢了那块怀表,却始终想不起来。

    那是一块镀金的江诗丹顿怀表,是尹正纲身上最贵重的物品,但他看重的并非这个。这块怀表,是当初为了能顺利逃出芝格托克,特意让杨攀从被矿工打死的韩寿伦那里“找”来的,后来一路奔逃,在看不见日头的丛林里,多亏了这块怀表才能准确把握时间,让一群逃亡者避开了很多不必要的麻烦,所以,无论是对他自己还是对那些一起逃亡的伙伴,这块江诗丹顿表都有着非同一般的意义。

    “笨,笨!”尹正纲不停敲打自己的脑袋,可就是想不起那块表是在什么地方不见的。

    就在他急得没法时,胡修武来到他的办公房,见他抓耳挠腮的样子,忙问出了什么事。尹正纲告诉他自己的怀表不见了,家里没有,办公房也没有,大概是昨天和胡香秋出去的时候掉在什么地方了。

    胡修武让他去找胡香秋问问,尹正纲知道胡香秋平时都在光华日报社办公,去找她势必会耽搁手头的工作,便说下午再去,哪知胡修武告诉他昨天下班时已经安排了他今天休息,所有公务全部送副司理秦宝珍那里去了,今天他这里没公务可办。

    尹正纲没料到胡修武这么认真,说给自己放一天假就非得放一天。

    “去吧去吧,刚才光华日报那边还打电话来说我那五妹今天大发脾气,你顺便也去劝劝她。”胡修武差不多是把他赶了出去。

    尹正纲一边往外走一边腹诽:您倒好,送我去触霉头。

    光华日报社所在的乔治亚大街和皇后大街刚好在槟城的两头,坐黄包车都要跑二十分钟,不过尹正纲没打算坐黄包车。反正今天这假是放定了,时间多得是,再说了,去挨骂而已,何必赶得那么急。他打定主意走路去,好在昨天刚下过雨,气温还没升起来,慢慢地走着就当散步,也惬意得很。

    走在繁华的皇后大街上,入目皆是三三两两的华人,耳边尽是商贩们南腔北调的吆喝,说实话,看着这场景,还真不敢相信自己身在异国他乡。乔治港外的海风就像有灵性一样,穿街走巷拐着弯地往槟城里灌,被雨后清新的空气虑过,没了平日里的咸湿燥热,反倒带着一股街边香樟树的清香。

    “这好天,只要不做台风,跟老家的二八天差不多了。”

    听得熟悉的家乡话,尹正纲心底涌起一股暖意。

    “听道头上的人说,明旦就要做台风。”

    “一嘴食胡椒,看看天,哪有要做台风的样子。”

    ……

    几个福建人站在路边闲聊,尹正纲没有停下来加入他们,带着一脸笑意继续朝前走。

    到了光华日报社门口,守卫拦住了尹正纲。

    “非常时期,请出示出入证。”守卫很精干,一看就知道受过训练,以前这种人一般是不会出现在报社这种地方的,即便《光华日报》是革命党的报纸,不过想想国内最近的局势,尹正纲也能理解。

    “我来找胡香秋小姐,我是……我是她哥哥的伙计。”尹正纲笑着道。

    “文华堂药行的?”守卫随口问道。

    “不,文武堂药行的。”

    “籍民证。”守卫面无表情地伸出手。

    尹正纲赶紧把自己的籍民证掏出来递上去,守卫接过,打开看了看,又瞄了尹正纲两眼,确认照片无误之后,递还给他。

    “你就是尹正纲?”守卫虽然还是面无表情,但眼里已经有了些惊讶之色。

    “正是在下。”

    “对不起了,职责所系,请吧。”守卫说着,侧过身子做了个手势。

    尹正纲友好地笑了笑,举步走进大厅。

    “里面的,咱们的财神爷到了。”没走几步,便听得守卫在自己身后高喊,尹正纲差点撞上面前的柱子。

    大厅里所有人都把头转过来,虽不至于围上来欢呼什么的,但那一双双异样的目光却看得尹正纲浑身不自在。好在不多时,一名文质彬彬的年轻人便走了过来,自我介绍说他叫庄希臣,是光华日报社的接待干事,还问尹正纲是不是来找胡香秋的。

    尹正纲赶紧点头应是,接着便在庄希臣带领下上了二楼,穿行在一片嘈杂的办公区里。

    “这里是报社编辑部,胡小姐平日就在副总编室办公,她今天心情不好……”说到这里,庄希臣叹了口气,道:“今天咱们报社没人心情好得了。”

    “出了什么事?”尹正纲下意识地问道。

    “阳夏战败了。”庄希臣道:“黄先生败回武昌,数千民军壮烈牺牲……唉!”

    尹正纲一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对革命党来说,武汉三镇的意义非比寻常,但这种意义更多是精神上的。因为这段时间读几乎所有报纸都连篇累牍地报道国内革命,所以尹正纲对国内形势还算有些了解,实际上在他看来,阳夏的失败,不过是疥癣之疾,现在国内大部分省份都已宣布独立,清廷生机已绝,就算他们再打赢十场阳夏战争,又能怎么样?

    “去劝劝胡主任吧,在屋子里关一上午了,她脾气大,我们劝不了。”庄希臣拍了拍尹正纲的肩膀道。

    尹正纲感觉有些古怪,怎么每个人都认定这个触霉头的工作非他莫属?

    来到副总编室外面,敲门,没回应,他干脆直接推门走了进去。

    “出去!”胡香秋背对门口坐在一张软椅上,声音很沉。

    “出去可以,你先告诉我昨天有没有看到我那块怀表。”尹正纲关上门,走到那张红木书桌后的椅子上坐下。

    “是你。”胡香秋站起来,意外地看了他一眼,便把软椅转过来,又面对他坐下:“我又不是你管家,自己的东西自己找去,我今天没心情跟你斗嘴。”

    “没心情?”尹正纲斜着眼上下打量了这位大小姐一番,奇道:“可我怎么觉得你已经做好和我斗嘴的准备了?”

    胡香秋扭过头不理他。

    “哭过了?”尹正纲指了指她的红鼻头。

    “你找骂来了吧?”胡香秋眉毛一横。

    “可不是找骂来了嘛。”尹正纲瘪了瘪嘴,叹息道:“修武先生知道,也只有骂人才能让你感受到一点乐趣,这不,千挑万选派了我来接骂,没办法,命苦。”

    胡香秋虽然尽力忍着,却终于还是没能熬过,噗哧一声笑了出来。

    “笑了就对了,要是我啊,接到阳夏战报,一早就笑了,哪还用得着先哭后笑这么曲折。”尹正纲弹了弹衣袖上的灰,好整似暇。

    “笑!”胡香秋从椅子上跳起来,道:“还笑得出来?武汉是首义之地,第一场仗就打输了,我们这边昨天刚筹到军费,都还没寄出去。”

    尹正纲摆摆手,摇头道:“武汉不但是首义之地,还是牛角尖,打仗我不懂啊,我就稍微知道一些死猫烂耗子的把戏,不过以我这个死猫烂耗子的眼光来看,阳夏一战,输了其实也是好事。”

    “你要是我部下,我现在就处决了你。”胡香秋的手指差不多快指到尹正纲鼻子上。

    “怪不得你手下一个聪明的都没有,原来都被你处决了。”尹正纲张大嘴巴,一脸的恍然大悟。

    胡香秋扑过去就要挥巴掌,尹正纲却突地站起来,顺手拿起桌上一根细木棍,来到对面一张巨幅中国地图前,在上面指点起来。

    “湖南、陕西、江西、山西、云南、贵州、浙江、江苏、广西、安徽、四川、福建、广东。”他一口气在地图上数出十三个省来,缓了缓,才接着道:“全国最有钱的地方都独立了,大部分省份都在你们革命党的控制下,武汉真的就这么重要?”

    “别的不说,单单一个上海的重要性就超过这个首义之地,钻,钻,你们还在这个牛角尖里钻,数不清的钱往里面填,现在好了,牛角尖钻破了,冤枉钱不用花了,咱们筹的那三十五万,我问过梁晋了啊,他说了,足够拿来装备训练一个旅的军队,还是精锐,可比阳夏那些民军强多了。打仗我不懂,看起来,你好像也不是很懂,要不这样,你找个懂的问问,看我说得对不对,反正我觉得,这事儿就这么简单。”尹正纲扔下木棍,拍了拍手,在胡香秋的软椅上坐下来,翘起二郎腿。

    “可是我……这笔钱和那些药品,都是为武昌革命军筹集的,现在怎么办,我……”胡香秋无力地瘫坐在椅子上,有些六神无主。

    “钻吧,你也钻。”尹正纲耸了耸眉毛,道:“除了武昌别的地方就不革命了啊?福建、上海、广东,哪里不行,你要实在信不过这些人,那就找个你信得过又会打仗的,把钱给他,让他练一支革命军出来,一旅不够就一师,槟城这边,蒋元第张文轩都捐钱了,还怕那些富商不跟着?”

    尹正纲也是胡说,办法行不行他不管,只要能把这位钻了牛角尖的大小姐哄高兴也就功德圆满了。

    “你还真是敢想。”胡香秋终于笑了,只不过这笑尽是嘲弄的意思:“你以为这钱是个人都能给啊,你以为想练军就能练,傻呀你?”

    “好好好,我傻,我傻。”尹正纲摊了摊手,道:“我也是瞎说,反正啊,天无绝人之路,你想开点。”

    “你才想开点,会不会说话啊你?”胡香秋笑骂道。

    “算了,我不说了,我回去了。”尹正纲站起来就朝门外去,走到门口又转过身来,问道:“你真的没看见我那只怀表?”

    “没看见,谁知道你给哪个相好的做定情信物了。”胡香秋翻了翻白眼。

    尹正纲叹了口气,转身出门。

    胡香秋看着门口,呆了半晌,才“嘻嘻”一声笑出来,从上衣口袋里掏出一只镀金的江诗丹顿怀表,一边翻看一边自言自语地道:“急死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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