烂漫似水-第43章 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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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艾春明的手术做了两个多钟头,小谢言中庆就在手术室外守候了两个多钟头,小惠一直坚持留下来她说要等着爸爸做完手术出来,无论小谢言中庆怎么劝说她也不听,两个大人也只能随她。手术当天晚些时候林囡秀和董见雅也赶到医院探望。

    截肢手术涉及的神经组织较多,在骨外科所有的手术中难度之高可想而知,小腿截肢的骨端处理有其特殊性,胫骨和腓骨的切除以及相应多余肌肉的切除都要适应未来假肢的装配,手术本身直接考验着外科医生强大过硬的技术素质,当然对承受截肢的病人心理上的考验也是非常巨大的。截肢给病人身体和心理造成的负面影响显而易见,截肢病人的康复较一般病人的康复有很大差异,截肢病人的康复通常包括身体康复和心理康复,较之心理康复身体的康复要容易得多,相比之下截肢更为重要的也是心理康复而非身体的康复,也就是能不能过自己心理上的那一关,这对病人来说好比人生中如同生死的一次考验,一般的患者在手术完麻醉过后醒来往往疼痛难忍加上之前健全的肢体突然变成了残疾心理上一时难以接受的毁灭性的打击比起手术本身更可怕,有的人长久地陷入悲痛中不能自拔,这个时候如果在暴躁的情绪下做出什么过激的事也完全在情理之中,不仅无可厚非而且此情可悯。

    艾春明推出手术室的时候还没有从麻醉中苏醒过来。截肢手术可采用硬脊膜外腔阻滞麻醉或腰麻、全麻,考虑到艾春明太年轻和心理的承受能力等诸多因素,医生为艾春明的手术选用的是全麻术,这就意味着病人苏醒过来可能要晚些时候。

    运送艾春明的担架车在有几名医护人员的护送下缓缓地从手术室两扇半开的门中出来,一个医生摘下口罩望着外面等着的几个人说:“哪位是家属,请过来一下。”

    小谢赶忙跑上两步来到说话的医生面前,鉴于艾春明家的特殊情况,小谢自然就充当了艾春明的家属,艾春明手术单上的签字都是小谢签的。

    言中庆看了一眼小谢没有多想推着小惠的轮椅车一路小跑护送着载有艾春明的担架车,小惠身体和整个头颅使劲地往前够还是不能看清爸爸的脸,她有些着急,言中庆干脆绕到前面放弃了轮椅车背起小惠就走,小惠在言中庆的背上还是够着头拼命地朝艾春明的担架车望着,这回她看清了爸爸的脸,她脸上的表情才放松下来,看得出她的眼神里始终都带着对爸爸急在心里的那种关切。

    再说小谢,他和医生跟随在担架车后面,医生边走边叮嘱说:“等会儿麻醉过了要注意病人情绪上的剧烈波动,这通常是病人要度过的最艰难的时期,等熬过了这个阶段病人从心理上战胜了自己,病人才真正进入到一个相对平稳的平复期,这一过程经历的时间或长或短因人而异。”

    小谢重重地点点头,沉重地说:“谢谢你大夫,我知道该怎么做了。”

    艾春明被送进了观察室,诺大的房间里暂时只有艾春明一个病人。

    大约两个小时后艾春明苏醒了,可能是从白天一直守候艾春明的人都有些累了,他们稍不留神就让自己忙里偷闲开小差,他们都没有注意到艾春明什么时候醒来,小惠被安排在一张病床上,大概也因为太累了不知什么时候睡着了。

    随意识渐渐恢复的是万刃穿心般剧烈的疼痛,艾春明不由自主把手伸向他的病腿,他摸索着神情高度紧张,再往下摩挲一把抓起了什么脸上急剧紧张地皱成了一团,伴随着是他歇斯底里的咆哮声。

    “我的腿我的腿,啊……”艾春明双手发疯地捶打着他的上半身。

    巨大的响动惊起了小憩中的小谢和言中庆,他们一头蹿起认准目标朝艾春明睡着的床急奔过去,他们分站在床的两边也没能阻止住艾春明始终不停对自己疯狂地虐待。

    哭声响成了一片。

    “我的腿……我的腿……”艾春明没命地哭喊着。

    言中庆泪流满面,“春明啊,你不能这样,不能这样啊。”

    小谢把艾春明的一只手用全身的死力扳到他的胸前,哭诉着说:“哥,你要打就打我吧,只要你好受怎么都行。”

    被惊醒的小惠竭力地嘶喊着:“爸……爸……”她几次想奋力地爬下床几次都失败了。

    新一轮疯狂地举动又开始了,凶猛的来势带着摧毁一切的力量比之前更猛烈十倍百倍,艾春明口中喊出的是瞬间失去理智后语无伦次的一通乱骂:“让我去死,没有腿我活着干什么?让我去死,让我去死!”

    “哥。”

    “春明。”

    “爸。”

    “放开他!”正在这时一声高呵犹如划过长空的一道闪电骤然使响成一片的哭喊声停歇下来。

    小谢和言中庆惊骇地望着门口。

    艾春明的哭声还没有停止下来,只是两只手暂时停止了挣扎。

    小惠像见了救星,喊道:“董阿姨。”

    董见雅箭步如梭几步跨到艾春明的床前,紧随其后的是和她一起同来的林囡秀。

    下午董见雅在同福里附近办完事,准备到艾春明家专程探望一下艾春明父女,她想在小惠身上延续宁莹洁的爱,虽然她代替不了宁莹洁,但她愿意把一个母亲式的爱给小惠这个可怜的孩子,她来到艾春明家的三层楼,上楼梯的时候林囡秀正要出门来医院两个人走了个碰面,林囡秀正好把她一起叫上。

    董见雅红着眼睛动情地说:“正视现实吧,这也是对莹洁最好的安慰,是的,你可以一死了之抛开这个世界,但你可以说你是赤条条了无牵挂地去死吗,在这世界上就没有你值得留恋的东西了吗?小惠怎么办,如果你的死可以换取小惠更大的幸福,那你就去死吧,去死吧!”说到最后董见雅哭了。

    林囡秀帮小惠坐进轮椅车来到艾春明床前,小惠拉着爸爸的手嘤嘤地哭着。

    小惠的哭声在突然安静下来的环境中格外凄厉,让在场的大人情不自禁地落下泪来,她们受到小惠情绪的感染一颗颗被震撼的心在各自胸膛里剧烈颠簸,她们纷纷把怜爱的目光投向使她们感佩的亲情中,她们最受不了的是看到小惠死死地拉着艾春明的双手,仿佛这一幕告诉人们小惠要与她的爸爸同生共死。

    接下来的几天艾春明都像一个死人般地躺在病床上,他的眼睛里始终流淌着泪花,无声无息地,正如他好像要与这个世界隔绝一样,他静静地躺在那里没有声息。一个人若进入到了一个非常极端的状态,周围发生的一切也许都与他无关不再能触动他的神经,好像他的无声无息在某种程度上意在和这个世界作着告别。

    小谢深知他的哥哥艾春明正经历着他术后最艰难的一个时期,这是他心理康复的关键阶段,要想进入到让所有人放心的平复期尚需一段时日,所以他并不着急,他把最绵长悠甜的温情都献给了艾春明,因为只有把更多的爱给予这一特殊时期的病人,病人才有可能从他在的万丈无底的深渊觉醒觉悟尽快地抽身自拔重获新生,他多么希望看到艾春明能早一天从自己的阴影中走出来,再看见他时还是那个和以前无异永远充满自信活力四射的哥哥。

    几天后艾春明被转入到了普通病房,为方便照顾艾春明和小惠,小谢经过跟医院商量为艾春明要了个单人间,这样他既照顾了艾春明又不用再单独分出一部分时间和精力关照小惠可以说是一举两得,小谢这样的考虑可谓是用心良苦,而小谢这样的作法也的的确确表明他已经把艾春明当成了他的家人,因为艾春明截肢的创面愈合后马上涉及到安假肢的问题,他要协助艾春明完成他康复以至安上假肢后的每个动作直到有一天艾春明能借助假肢像一个正常人那样的行走,另外小谢对小惠始终怀有一份特殊的感情,几年前他和艾春明捡到了这个孩子,由于艾春明的善良坚持把小惠留在了身边,从而改变了艾春明乃至小惠一生的命运,这不能不让他在艾春明身上所闪现的人性的光辉面前多了几许对艾春明个人的崇拜,他无比敬重艾春明这个有如此厚朴之心的哥哥,从那个时候起他就在心里认定艾春明这个哥哥,他几年的奋斗为的就是一朝和哥哥重逢给哥哥一个交代,好让哥哥不再牵挂他。除此以外他还有一个更私人的考虑,他知道言中庆是哥哥艾春明的好友和同乡,他对言中庆和舒澜的事略有耳闻,言中庆迟早是要回昆明的,不如趁哥哥康复这段时间让他们好好地在一起一段时间,这段时间或许对他们彼此都是这一生中也许最值得珍惜和纪念的时光。

    言中庆有他的打算,正如小谢猜测的那样,他要回到昆明去,回到舒澜身边,找回他本该属于他和舒澜的爱情,舒澜第二次到SH探望他伤心地离开他之后,在狱中的他也经历着痛苦的煎熬,他彻底想明白了,他应该接受舒澜的爱情,以前是他太任性,把两家的恩怨看得高于一切,其实恰恰是两家过去的恩怨可以化干戈为玉帛,不应该成为阻挡他们爱情的万丈高山,他准备回家说服他的父母迎娶舒澜做他的新娘,这样才不枉负舒澜多年来对他的深情厚义,虽然他们错过了多年的大好时光,但只要他们真心地相爱,他们的爱同样值得珍藏,因为他们把最真心的托付交给了对方,他们的爱因为错过的时光显得更加弥足珍贵,因为来之不易因为爱得真切更加回味悠长历久弥新。突然发生的变故让他始料不及,他必须把他回昆明的事暂时搁置起来,艾春明需要他这个好友真心的陪伴,他要等艾春明彻底康复心理不再有残缺他才可以放心地离去寻找本就属于他有些迟到的爱情,爱的迟来并不可怕,可怕的是不会经营或不懂得经营,曾经的他是不懂得经营,现在他比谁都迫切地需要经营,心里主动生发出的爱受欲望的驱使只恨不能快点快点地行进,他渴望着万般焦渴地渴望着……

    直到有一天艾春明的眼角不再有泪滴,这已经是他被截肢的残腿不知道换过多少次药之后开始结痂慢慢地趋近康复的事了,他的心开始回归,他攀爬出了那个异常阴冷无比黑暗令他毛骨悚然的所在。

    “啊……”一天清晨艾春明啜泣地哭出了声来。

    他的声音不大还是让早就醒来的言中庆和小谢听见了,言中庆想上前劝上两句,小谢及时拽了拽言中庆的膀子,言中庆回头看了看小谢,小谢递给他一个眼色,在小谢看来哥哥这回的哭泣很有些反常,和刚刚手术后情绪暴躁歇斯底里地嚎啕不同,和相对平静时他长时间地躺在那里默默地暗流也有明显的区别,兴许哥哥这次的哭是一个好兆头,小谢这么想可心里还是觉得有点发虚,毕竟换做谁想要走出那个困境从心理战胜自己都是难之又难的事,他只能在心里期盼着这是一个好的开始。

    宛如隔世的一个人重回故地时往往带有一种千疮百孔万劫不复过后的惊喜。哭过后的艾春明忙着擦去残留的泪水,脸上即刻绽露出久违的笑容,甚至他的笑容里还带有些许喜不自胜的豪情,他头朝向言中庆和小谢的方向,说:“中庆,宏斌,你们两个扶我到花园里走一走,嗅嗅外面新鲜的空气和花草的清香。”

    “好。”

    “好啊。”

    言中庆和小谢为艾春明有这样积极地表现高兴,他们兴致勃勃地答道。

    小惠听到了他们的说话声醒来,吵着要和他们一起出去,艾春明兴然回应着女儿的请求,他自觉这段时间由于他情绪上的低落疏忽了小惠,他觉得很是对不起女儿。

    医院的花园在医院两个主体住院楼的正前方,它的另一侧最醒目的建筑就是医院的门诊大楼。花园的造型非常别致分内外两个部分,它的核心区域是一个不大不小的花坛,外面围绕着花坛的是被对称的四条甬道分隔成的四潭碧水,四条甬道直指花坛,人可以通过甬道直接到达核心部分与种植在花坛里的花草亲密接触,花坛里面种植着月季芍药一类的大型花卉,正直夏初时节当是一年花开最胜的时候,四潭水中都养有金鱼可以通过清澈的池水看见水中的鱼儿嬉戏。从整个花园的造型上看可谓是匠心独运不失为一方休闲娱乐的好去处。

    艾春明一行人来到花园的中央,他们嗅着花的芬芳,各自在心里享受着花的馥郁芬芳带来的这份惬意,花在微飔中摇摆,仿佛她们在欢快起舞迎接他们的到来。

    “爸,这里太好了。”小惠由衷地感慨道。

    艾春明凝眸望了小惠一眼,说:“是啊,人一到这里好像心情一下子就会好起来。”

    小谢说:“要是哥哥喜欢这里我们每天都来好了。”

    言中庆好像沉思着什么,他的脸上浮着浅浅的笑意,只在他的笑意浮起的一瞬间被正好回头看他的艾春明捕捉到。

    艾春明问:“中庆,你打算什么时候回昆明?”

    言中庆好像早就预料到艾春明会这样问他,他说:“我想好好陪陪你,咱们难得又相聚在一起。”

    艾春明听得出言中庆的话有两重含义:第一,这是他重新获得自由和艾春明的再次聚首,他们真的有好多的话要说,他们各自对未来的规划和愿景应该是他们最关心的话题。第二,不难看出言中庆的话里透着很浓重的伤感,如果有一天他回到昆明恐怕他们再见上一面并非易事。话里话外言中庆非常珍惜他和艾春明最后的时光。

    其实艾春明何尝不是也有这样的想法,但他不能拦着言中庆不让他走,以前他一直以为言中庆出狱以后会继续留在SH,宁莹洁的死让他茅塞顿开,他一下子想明白好多事情,之前模糊不清的一些事物顿时明晰彻悟,言中庆离开SH是对的,SH是言中庆为担负家庭重担准备献出青春年华的地方,由于他选择了错误的道路,SH成了让他终生难忘的伤心地,他的离开意味着和他不堪回首的过去彻底告别,他带着一颗伤痕累累的心离开SH可以看作是他展望新生活的开始,而他情感的重心也不再是他思念的家人他的老父老母和弟妹,他的弟妹已经成年而且都已经有了各自的生活,和十年前他刚来SH的时候相比,那个时候他们家的确是有没米下锅的困窘等着他站出来共同承担,现在的他也该有自己的生活了,他离开SH有他情感上的依据,那就是一颗痴痴的心一直在等待着他,他情感的依附也应该属于那个愿意把一生的爱都献给他的人---舒澜,也许言中庆和舒澜的爱真的来得太迟,他愿意祝福他们终成眷属相伴一生。

    小谢预感到艾春明和言中庆的谈话很可能又是他们人生中要面临的一次重大抉择,他不便掺合在其中于是他推着小惠走开了,小惠很懂事,他和小惠相处多日已经形成了很好的默契。

    艾春明说:“中庆,你不用顾及我,我已经没有事了,你应该尽快回到昆明去,和舒澜在一起开始你们的新生活。”

    “我知道。我再也不能辜负她了,可是……可是……”言中庆很想说:“可是你的腿还没有好这个时候我怎么能走呢?”

    “中庆,你不用担心我,‘哀莫大于心死’,刚截肢后的几天里我的心的确已经死了,我经历了非常痛苦地挣扎好容易又活过来了,我比之前更有了好好活下去的愿望,不管今后怎么艰难我都会和小惠过好每一天。”

    言中庆像是从艾春明的话里受到了鼓舞,有点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两只眼睛熠熠地闪着光,他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艾春明继续说:“等到截肢的创面全部愈合,拆了缝合的药线我就去安假肢,争取早日能站起来。”

    言中庆越听越激动,他感怀艾春明生命力的顽强和与命运不停抗争永不屈服的精神。

    半个月后医生看艾春明的腿截肢皮瓣缝合处已经全部愈合并无明显的红肿医生为艾春明拆去药线,原则上这个时候可以考虑安装假肢,因为艾春明的腿截取的部分位置靠近膝关节,很容易导致膝关节神经的萎缩,医生让艾春明加紧时间锻炼,看看功能恢复的情况然后再考虑安假肢,艾春明依照医生的要求每天进行着所谓功能恢复的练习。

    又过了几天,艾春明一次练到满头大汗,他突然停歇下来对在一旁共同协助他也气喘吁吁的小谢和言中庆说:“这要练到什么时候啊,还没等装假肢就快把人累死了。”

    小谢眉头一皱感慨地说:“是啊,可这仅仅才是一个开始。”

    言中庆说:“春明,再苦再累也要坚持啊。”

    又经过了几天的练习医生终于宣布可以考虑安装假肢了,经过这么多天的苦熬艾春明同两个陪练相视一笑,意在说:实在是不容易啊!

    假肢的安装通常先用临时的假肢替代真正的假肢进行模拟练习,待定做的假肢拿来再投入到真正意义上的练习当中,从带上假肢一开始的不适应到能依靠假肢行走这一过程才是考验病人毅力的时候。

    在艾春明的一再催促下言中庆满怀期待地踏上了他的希望之旅,言中庆走的时候还是非常不放心,艾春明答应言中庆等他能够依靠假肢走路了他会每个月都与他保持联络,在九十年代末通信还不是十分发达的年代书信几乎是他们保持联络的首选,但前提是像当年言中庆在SH坐牢他没有告诉言中庆家人那样,他在SH发生的一切在言中庆回昆明后也守口如瓶。

    在艾春明装配假肢的整个过程中,为尽快适应假肢的不适感和熟练掌握依靠假肢走路的技巧,他练习得异常艰苦。

    他的动力源不断地被充实,生性的刚强和自身向上的精神驱使他与困难斗与自己斗。

    经过了对他来说生与死的考验和短暂的痛苦过后,他傲视磨难的凌然和百折不挠的意志不仅没有因截去的一条腿折损反而变得更加坚强。在他的思想深处他认为他的坚强和具有开拓性的独立意识是对小谢友情最好的回报,在他和小谢的友情里他看到了胜过亲情誓同生死的珍贵和这种情义所展示传达出的人性的至高无上。他必须变得比以往更坚强在他如此深沉的情感里方能与小谢对他的深情厚谊对接呼应,共同撑起他们间钢铁长城般的厚重,因为彼此的珍重他们的心和谐共振一起奏响最美的乐章。

    每天艾春明都要练到汗流夹背为止,他这样的坚持无需在小谢面前证明他的刚强只是他觉得作为持有和接受这份厚重的一方,他的刚强是对另一方最好的回馈,从一开始直立都很困难必须有小谢的搀扶才能完成每个简单的动作到他能慢慢行走小谢撤到一旁只需跟随着他象征性地加以保护,这里面有小谢的一份辛劳,他们共同见证和书写了一段情深似海的友谊,这里面女儿小惠所起的作用功不可没,最难得的是在他练习假肢的过程中小惠从来都是一个积极的响应者,小惠情感上给他的支持对他的心理是个莫大的安慰,在他练习的时候小惠都会坐着轮椅车跟随在他的后面喊“一二一”或喊着“一步两步三步……”为他加油鼓劲,艾春明在这种温暖的感召下不再沮丧,满怀着一天比一天更好的热切希望等待着他真正回归的那一刻,他给自己的练习以极大的热情,以至让人感觉不到他练得太辛苦更看不出他在困难面前有丝毫退缩,后来发生的一件事让他玩命似的练习告一段落,这件事使得小谢和小惠看到了一个更真实的艾春明。

    也不知道像这样练习了过多久,一天小谢见艾春明满头大汗停下来歇脚,他猜想艾春明可能要犯懒于是打趣道:“哥,你练习的成效显著是靠一滴汗水掉在地上摔八瓣做到的,你可不能偷懒啊。”

    艾春明没好气地朝小谢做个鬼脸,说:“谁想偷懒。”说着他又一瘸一拐地走起来。

    小谢在后面窃笑,以为他的激将法果真起了作用,他朝一旁的小惠递了个眼色,小惠很诡谲地一笑,她和小谢叔在心中有了某种默契,然后他们的目光都落在艾春明的背影上。

    只见艾春明越走越吃力,每行进一步仿佛要用尽全身的力气,他跨出去每一步伴随而来的是他肢体僵硬的支撑和紧接着无节律地晃摆,看着看着小谢的笑僵持在脸上,连日来可能是由于他的粗心他就没有发现艾春明练习时有什么毛病,这回他仔细观察引起艾春明这一系列动作的始作俑者来自他身体的哪个部位,他一眼看到艾春明身上的问题来自他残腿所在的接受腔。他跨到艾春明面前双手扶着艾春明的身体使他坐了下来,小惠不知道是也看出了毛病还是小谢反常的举动引起了她的注意,她马上摇着轮椅车赶了过去。

    “哥,你歇会儿吧,我这张臭嘴就说不出什么好话来,练习还是要有时有晌,不能太着急。”小谢一边说一边用纸巾擦抹着艾春明头发里渗透出的汗珠,他分明感到他为艾春明擦的汗是冷汗。

    小谢慢慢地蹲下身强烈的意识让他越发觉得在艾春明目无表情的脸下一定掩盖着什么,而艾春明欲掩盖的正是他迫切想知道的,在这种心理的驱使下他的一双手自然而然就奔着艾春明的假肢去了,当小谢的一双手触碰到艾春明包裹残肢的接受腔时,艾春明的手下意识按住了正准备往下行进的小谢手上,小谢抬起头来他面对的是艾春明一双火辣的眼睛,接着他的目光游移地滑向小惠,他发现小惠正用热切的眼神看着他们,他这才领悟到艾春明火辣的眼神向他传达着什么,小谢迟疑了一下不敢贸然行动一双手一时不知道搁在哪儿好,艾春明迅疾地扫了小惠一眼,当他看过后确定小惠是一副坦然面对的样子他朝小谢点了点头,小谢的两只手重新回到艾春明的假肢上艾春明没再阻止。

    小谢小心地将套在艾春明残腿上的接受腔取下,不忍看到的一幕条件反射刺激着他不由自主地闭上了眼睛,当他的眼睛再次睁开的时候目眶里不觉已经蓄满了泪水。

    两个大人可能都没有注意到小惠在看到爸爸渗着血的残腿时的第一反应,她头一偏眼睛紧紧地一闭,接着就是她伤心地嚎叫,可想而知这样的场面让小惠这么大的孩子看到实在是太残忍。

    小谢手拿假肢再也无法控制住自己的情绪,泪水滚涌而落,“哥,你能不能爱惜一下自己的身体,你不心疼自己我看了还心疼啊!”

    “爸……”小惠没命地哭着。

    艾春明残腿的截面殷红一片,可以想象他带着假肢每行进一步都要经受着剜心般的疼痛,他的身体和心理要经受着多么大的考验。

    小谢并不知道艾春明如此卖劲儿练习背后其真实的用心,艾春明有他自己的考虑,他觉得因为他的一条残腿已经让小谢为自己付出了那么多时间和经历,他不能再让小谢为自己耽搁了,小谢多日的真心相伴足以证明他是他的好!兄弟,即便是亲兄弟也未必能做到小谢这个份儿,他心里领受小谢送达的温暖够他受用一生,他有小谢这样的一个好兄弟足矣,就算是他现在死去,他今生因为收获了小谢满满的爱他也不应该有什么遗憾了,他的残腿截去了他装配上假肢,这个时候该是他放小谢走的时候了。人与人之间传递爱的方式各种各样,有时候只要心里装盛着对方对方能感到一份浓浓的情义就可以了,这样的情义更让人回味悠长也更值得彼此珍藏于心,他现在需要的正是这样的一份亲情,他希望小谢理解并尊重他的良苦用心。

    几天后艾春明和小惠回到自己的家,小谢是含着泪离开的,他什么也没有说,其实已无需再说什么,装着对彼此的珍重虽然有些不忍,满含热泪的微笑里一定漾着殷殷的期盼和浓浓的祝福。

    小惠坐在轮椅车里目送着小谢叔离开,她没有哭,好像她能感知到小谢叔和爸爸之间那份无比厚重的情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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