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美津病了。

    徐燕亭昨天下午才得到消息。本来这两天他就象丢了魂似的，一听说夏美津病了，更是坐立不安，吃不下饭，也睡不好觉。好容易挨到天亮，第一件事就是跑到市里那家最大的食品商店。等到一开门，他就第一个钻进去，各买了一斤夏美津最爱吃的绿豆糕和蜜三刀点心。挤上二路电车，到环球文体用品商店门口下车，这里离夏美津家最近。

    徐燕亭沿着那条他所熟悉的山路向夏美津家走去。路的右边是一所学校，左边是一片低矮的破旧瓦房。路边零零落落的坐着一些乘凉的人。偶尔也会看到裸着上身，穿着裤衩，抽着长杆烟袋锅，摇着大圆莆扇的壮汉和晾晒衣服的少妇。

    就要到夏美津的家了，徐燕亭的心跳陡然加速，他百感交集，不知道今天去见夏美津会遇到什么情况。但是今天必须见到她，如果见不到她，他自己也会病倒。然而，当他来到夏美津家的时候却吃了个闭门羹，人家夏美津的父母不让他进屋。夏美津的母亲开门一看是徐燕亭，脸就呱嗒下来，冷冰冰地问道：“你来干什么？”

    “听说美津病了，我来看看她。”徐燕亭低声说。

    “不用了，她和你没有任何关系了，以后你不要来打扰她了。”夏美津母亲的脸上带着一股怒气。

    “我有话要对她说，而且……”

    “不用说了，我们都知道了，再一再二不再三，你看好了谁就找谁去吧。”

    这时站在夏母身后的夏父也开腔了：“美津正生病，需要静养，你就让她好好休息一下吧。”

    徐燕亭进退维谷，他的自尊心受到了极大的伤害，但是他不想这样离开。他依然站在那里，左手提溜着一网兜食品，恳切地问了一句：“美津在家吗？”

    “在不在家与你没有关系，我刚才已经和你说了，她不想再见你了。”夏母丝毫没有松动的意思。

    徐燕亭显得十分沮丧，看来要过这道门坎是很难了。他正欲转身离去，这时，夏美津出现在他的眼前；“让他进来吧，妈，我有话要对他说。”说着就把徐燕亭让进自己的屋里。

    “这孩子没法考究，昨天晚上还说不想见他了，二十四个小时还没过这就变卦了。人家说好了伤疤忘了痛，她倒好，伤疤没好就忘了痛。以后她的事我才不管哩。”夏母回到自己的房间没好气的对丈夫说。

    “本来人家就没打算让你管，是你自己瞎操心。俗话说：小鸡不尿尿，各有各的道。路在他们脚下，让他们自己走去吧。你能跟他们一辈子？”

    “这道理我懂，我最不能容忍的就是看着咱们的女儿受委屈，他一天到晚怀疑这怀疑那，我还怀疑他神经有问题呢，你说他是不是有人格障碍。”夏母情绪一激动，就从座位上站起来，走到丈夫的身边。

    “别激动，坐下慢慢说。”夏父让妻子回到座位上，又说：“我看很正常，没有怀疑就没有爱，越是爱的死去活来就越易产生怀疑的心理。”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是不是你也怀疑过我？”夏母把火又烧到了丈夫身上。

    “这是肯定的，只是别的男人都说出来，而我把苦水往肚子里咽，你说我高尚不高尚？”

    “什么高尚!这说明你更虚伪，还不如说出来……我问你，这么些年了，你还怀疑我什么？”

    “疑心你说明我心里有你，在乎你，我要是不把你当回事了，我才不会浪费那些脑细胞呢，所以怀疑这个问题也要辩证的去看，不能用狭隘的观点去看这个问题。”

    夏母目光正视着丈夫，一脸正色地说：“你这个人就是没有立场、没有原则、分不出个远近来，明明是你闺女受了委屈，你却站在人家的立场上说话。”

    “我顺着你说就是有立场了，有原则了，我是对事不对人。”夏父从桌子上端起那杯已凉了的茶水就要往嘴里送。夏母忙夺下杯子，说：“凉茶不能喝，你懂不懂，懒死了。”说着就端起暖水壶给他倒水。

    夏父喝了两口接着说：“男女之情本来就没有个原则，说不出个谁对谁非，也没有个标准去衡量。唯一可解释的就是一个缘字，有缘棍棒打不散，无缘了，嘿！十头骡子也拉不回来。”

    夏母不悦地瞅了对方一眼，说：“我不听你那套荒唐逻辑，我过去听听他们都说了些啥。”夏母说着就要往外走。

    夏父立刻阻止她：“你别去搀和了，不该你的事，赶紧准备午饭去吧！

    “我站在门口听听，又不进去。”说着就蹑手蹑脚走向夏美津门口。

    屋里，夏美津坐在窗前的床沿边。双眉紧锁，她看上去瘦了许多，脸色比先前也暗淡了，而且那一对明眸也失去了光彩。以往见到徐燕亭时，脸上出现的那层玫瑰色也萎谢了。她表现的有些冷淡，她沉默着，似乎在等徐燕亭开口。

    徐燕亭理解夏美津此时的心情，毕竟交往这么长时间了，对方心里想什么，也能猜出个八九。徐燕亭心里很沉重，他不知该从哪里说起才好，但还是鼓足勇气说道：“离开你三天，我一直挂着你，担心你会出事。听说你病了，我更是心急如火，看到你我就放心了。至于咱俩的恩怨，可能真象前辈们说的那样，是命里注定的。我现在就相信了，爱情给你多少幸福和甜蜜，大概就要分尝多少痛苦和烦恼。我今天要和你说的是：假使我们两人还能在一起，这一切从现在起将划上一个句号。它将成为过去时，我们将从头开始，迎接我们新的爱情。从现在开始我将不会给你的心灵带来一丝苦恼和痛楚，我说了就能做到，决不食言。”

    尽管徐燕亭说这些话时声音发颤，脸上和眼里都凝聚着无限真诚。但夏美津心里很清楚，他的这些话里含有多少水份，因为这样的表白已经不是第一次了。但是作为一个女人，尤其是热恋中的女人，依然会对这些不靠谱的话百听不厌。女人好象天生就有这种禀性，永远会觉得男人的这些善意的谎言是她们生活中不可或缺的，只要能满足自己的虚荣，能享受到被男人宠着的感觉这才是最重要的。夏美津心里明白，站在她眼前的这个办事认真的男友，此刻说的这些话绝对发自内心，没有一句是假话，至于能不能兑现，则另当别论。徐燕亭继续说道：“对我而言，你已成为我生命中的唯一，我已无法離开你。我的猜忌、我的疑惑、甚至我对你的鲁莽要求都是因为我爱你，爱的太自私。我这样说或许你不接受，但这就是我的感受。我觉得百分之百的占有才能得到百分之百的爱，爱是不能分享的。但是自从我与你相爱后，这一路走来，却让我深刻的体会到刻骨的爱也许注定会伴着刻骨的痛。经过冷静的思考，我终于明白了一个道理，这就是：如果我不试图放弃某些东西，可能我什么也不会得到。如果我真的失去了你，这将是我一生的不幸！”徐燕亭声泪俱下，从他的表情上不难看出，这几天他的思想经历了怎样的折磨啊！

    夏美津开口了，声音略带苦涩：“你的心情我理解，我也深知你是爱我的，而且我也爱你，正因为如此，我们才能走到今天。我异常珍惜我们在一起的甜美的时光，我也渴望能长久在你的身边，享受你给我带来的欢乐。但是每当我觉得我的心灵完全被你占有的时候，你却总是让我失望、让我伤心，甚至让我失去了爱你的勇气。假使爱情必须以痛苦为代价，这爱情未免太可悲了，而且，也毫无幸福可言。每当我们的感情遇到这种情况时，我不免也在怀疑，你是否真的爱我。如果真爱，为什么不能信任我，给我带来那么多无谓的痛苦。你想过没有？当你冤枉了我的时候，我的心会经受怎样的打击，那一刻我的整个心都破碎了。你说这一切都是因为你爱的太自私，这是不是你无端的借口？如果是这样，这爱还有什么价值！这几天，我也在反复考虑一个问题，我们在一起是不是真的合适，经过冷静的思考之后，我认识到你在精神上要求太高，我可能无法满足你。我不想让自己承受太大的压力，同时也不想让你为我而痛苦，所以……”

    徐燕亭没等夏美津说完就抢过话来：“我比谁都了解你此刻的心情，我想你大概也会看到我心里在想什么。我从认识你那天开始，就对自己说，今生我要找的另一半就是你，没想到象做梦一样，你来到了我的身边，并且说要和我走完一生。那时我就在想，我们的爱情将会多么美妙！然而，这爱情之路，并不象我想象的那样铺满玫瑰花瓣，我们还要面临各种挑战和考验。现在就到了最关键的时候，我希望你能和我一样坚信，风雨过后，就将迎来更加灿烂的阳光。我们的爱情将会更加纯洁。还有一点我要特别对你说，你可以什么都怀疑我，只是不可以怀疑我对你的爱。我可以不希求百分之百的占有你，但我能做到百分之百的爱你，因为只有爱才是最神圣的。美津，我求你，不要离开我，不为别的，只为我这颗破碎的心！”

    夏美津还能说什么呢？让她拒绝，她说不出口，因为她知道，她和徐燕亭的心已经连在了一起。

    徐燕亭知道夏美津的情绪已经稳定了，便进一步说道：“当我头脑清醒的时候，我就问自己，我追求完美对不对，答案是没有错。但问题是能不能找到完美，这个问题一直在困扰着我。现在我才逐渐认识到，世上其实并不存在完美的东西，追求完美只是一种梦想，可望而不可求。所以我必须回到现实中来，现实就是我爱你，你也爱我，这难道不就是完美吗？难道这还不值得我们去珍惜吗？”

    夏美津的眉头舒展开来，脸色跟着也有了光泽，显然徐燕亭的话已经打动了她，但她仍坦白的质疑，“要是你真能做到象你说的那样该是一件多么美好的事，但是——谁知道，当下一个问题再出现时你会是怎样的。我已经吃够了你双重人格的苦头。”

    当夏美津母亲推开门请这一对冤家出来吃饭时，笼罩在他俩头上的乌云已经散尽，两个人的脸上又露出了孩童般的笑容，夏美津的父亲没有看错，他俩脚下的路还长着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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