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概全中国所有的创客都未曾料到,“创客”作为一种身份标签会在2015年成为全社会围观的热词。引爆点来自于李克强总理的倡导,“创客”一词首次被写入当年的政府工作报告,鼓励发展众创空间,使“草根”创新蔚然成风。忽然间,“创客”从小众群体进入大众视线,从创客们的“创客”变成了全中国的“创客”。
按照美国《连线》杂志前主编克里斯·安德森的说法,创客运动的开端始于2005年《创客》杂志的创立。2009年,创客从美国硅谷舶来中国,经过五六年的发展,初步形成了以北京、上海和深圳为三大中心的创客文化圈。各地纷纷涌现的创客空间,成为创客们聚集、交流的重要阵地,比如上海的新车间、北京的创客空间以及深圳的柴火空间。
究竟什么是创客?安德森的著作《创客》(Maker)提到,“公众制造”(making in public)是创客精神的灵魂。创客至少应该做点不一样的东西,并且乐于分享。柴火空间的创始人潘昊则认为真正的创客是“去实现有科技含量的想法的平凡人”,并不单纯追求经济利益。这可能是中国年轻创客们的普遍看法。他们大多倾向于认为创客与产品连接的是热爱,而不是商业。
然而,在当下中国的主流语境下,创客更多与创新、创业连接在了一起,为大学生们提供了一条新的就业路径。
创风口上的超速成长
Evan,1989年生人,土生土长的广东男孩。
从小就喜欢自己折腾东西,把家里的电器都拆了,考大学时毫不犹豫选择了电子工程。Evan对课堂不感兴趣,他更喜欢把听课的时间去实验室捣鼓自己喜欢的小东西,他甚至把被子都放在实验室,直接在实验室休息。
大二时,Evan开始接触到Arduino等国外开源论坛。这些论坛上有很多来自全世界的硬件技术爱好者,毫无保留地分享自己的新想法和作品,很多Geek甚至会手把手地教你依葫芦画瓢。
Evan在这些论坛上如鱼得水,几乎天天泡在上面,不断地学习和分享,和其中很多素未谋面的网友成了好朋友。
很快Evan毕业了。他很清楚地知道自己对智能硬件的热爱,他在一家制造智能硬件的初创企业工作,让他能有机会与创客这个圈子的人物有更深入的交流,并且通过美国本土的Maker Faire了解国内外的需求差异,为以后的事业打下更扎实的基础。
团队们自己动手不到一年,Evan辞职了。因为他想做一个以创客为消费者的单品,将本来与生活距离很远的工业机械臂放到桌面上来,它体积更小,价格更亲民。
2013年12月,Evan与团队的另外三个小伙伴,一起开始了机械臂的原型制作。花费了一个月时间,迭代了将近十个版本。在原型机刚出来的时候,uArm就已经销售出第一台,购买者是一位在Google工作的工程师,打算将uArm用于产品测试中。
2014年1月,Evan团队抱着试试看的心态,将uArm放到美国著名众筹网站Kickstarter上,经历45天的众筹时间,uArm已经收到了25万美元的资金支持,来自全球1200多人。Kickstarter目前被公认为创客成长的分水岭,创业风险巨大的新产品上了Kickstarter取得一定粉丝支持后才可能真正进入量产化阶段。
只需要花费299美元,这个小机器人能帮普通人实现他们桌面制造的梦想,和3D打印机、微型数控雕刻机一起组合成为小型生产流水线。
这吸引了很多硅谷的创客们发来订单,不少硅谷鼎鼎大名的技术牛人也成了uArm的粉丝。Evan的团队开始变得很忙碌,做一个产品,从最初设计到生产,是一个漫长并繁琐的过程。包括原材料采购、生产、装配、测试、打包、发货等等。
只有四个人的uArm团队已经忙不过来了,Evan开始召唤新的小伙伴加入团队。uArm的招聘海报会强调,“李开复投资,全员持股,福利堪比BAT”,还有更重要的一条,“被总理点赞”——2015年3月李克强总理考察深圳柴火空间的时候参观的项目就包括uArm。短短5个月时间,Evan的小伙伴从4个人变成了20个人。
一开始Evan并不知道自己是个创客。他只是享受创造,分享并被大家欣赏的过程,这是一种发自内心的喜悦和满足感。他曾经为了一个项目三天三夜没合眼。即便去旧金山参加年度的创客集市(Maker Faire),Evan也忘记不了他的智能硬件更新。有一次,Evan刚发完一批美国订单,就马上赶飞机去旧金山参加Maker Faire,但这批产品的软件程序还没写完,Evan就在飞机上写了十三个小时程序,飞机一落地他就在旧金山机场打开笔记本更新了程序,有惊无险地赶在客户拿到产品前完成了更新。白天Evan在旧金山参加派对,晚上回来还继续写代码做产品更新。不过,Evan非常享受目前的状态,不在乎这个公司是否能赚大钱,即使失败了,他还可以应用自己的技术帮助其他的硬件公司继续制造酷酷的产品,并在此过程中继续积累资金和资源,将来还可以重新创造自己的公司。“去闯吧,要不真的愧对年轻了”,Evan颇有感触地说。
除了Kickstarter众筹到的资金,Evan的团队还拿到了数百万的天使轮投资。创客对于他来说是一种生活方式。他喜欢新的主意不断地冒出来,与人分享并从中得到精神上的愉悦。他专注地做好自己的事。但从创客走向了创业之后,Evan的心路历程上也发生过很多的转变,比如从最初的兴趣驱动变成目标驱动,要考虑的不再是个人兴趣问题,而是公司的整个战略目标,这也是创业者的必经之路。Evan是诸多中国年轻创客故事的一个缩影。开放年轻的心态,与硅谷的创客社区几乎无缝衔接。中国创客既可以充分利用自己的地缘优势,一方面对接深圳完备的供应链和制造能力,一方面把眼光放到国际市场,打造无国界的产品。
曾在美国和加拿大留学四年,来自天津的小伙王磊是材料工程科班出身,从小就喜欢把家里的电器大卸八块再组装回去。在留学时,王磊从加拿大朋友那里第一次听说了创客的概念,从此着了迷。对于王磊来说,柴火空间是他的创客1.0阶段。他每周都去柴火空间与创客们聚会,交流最新的好玩作品。他像海绵一样从这里汲取养分。在柴火空间浸泡了一段时间后,王磊决定开发智能睡眠产品。这时他迫切需要动手把想法变成样品“HULOO”。于是他来到了深圳的TechSpace——和所有的创客空间类似,创客们只需每月缴纳会费就能随时入驻,使用这里的各类机器设备。创客空间的意义,在于帮助创客们把点子变成样品。
过了3个月,王磊的睡眠眼罩“HULOO”已经有了雏形,他开始操心产品的后续开发,比如如何进行小批量生产。这时王磊有些分身乏术,他需要各种资源——找工厂,找模具厂,找技术支持,找媒体,找资金。投入了几十万,他对各种资源的整合还是力不从心。
无意中,王磊听说了中科院创客学院。场地免费,提供技术指导,帮助对接资源和资金。不过,进驻孵化器的代价是出让小部分股份。王磊顺利地通过了创客学院的评审,在这里安了家。“创客学院为创客提供了很好的信誉背书”,王磊说。目前他的一些合作方包括合作医院和技术专家等都是创客学院引荐的。
他很庆幸自己在两年前决意来到深圳。在他看来这是创客的乐园,这里有极其成熟的供应商产业配套,从华强北到龙岗,打板、模具、电线一应俱全;此外,深圳文化开放包容,鼓励草根创新,各方都非常支持年轻人创业。
创客运动最吸引人的地方在于,可以用最低的成本将一个产品做到上市。然而,从做出一件样品到大规模量产,其间的曲折艰辛,却是创客走向创业不得不面对的挑战。这意味着Evan和王磊必须完成从工程师和创客到企业家的转变。
创客生态圈与微笑曲线
事实上,对于Evan和王磊来说,不一定非要把自己变成全能的企业家。创客运动催生了一条完整的生态链条,帮助创客们转化产品。
第一类机构为创客提供办公场地和3D打印机等硬件,如上海深圳大量涌现的新车间、TechSpace等众创空间,他们以会员费来维持生存。
以上海的新车间为例,这里没有管理者,会员们缴纳了会费以后就自由地使用这里所有的设备。
第二类机构更像是创客从趣玩走向创业的咨询服务商,比如柴火空间的潘昊已经从创客本身切入了供应链和物流,帮助创客们将产品概念转化为实物并批量生产;更甚者切入了创客产业链的投资、孵化等环节,为创客提供一条龙服务,比如中国科学院深圳创客学院、Haxlr8、PCH等,以优质服务换取创业公司部分股权。
林凯西创立的PCH公司是很多创客常常拜访的公司。这位在中国经商多年的爱尔兰人有19年的供应链管理经验。他给自己的定位是,寻找有趣的设计师并与他们一道成长,为他们提供咨询、培训、投资、技术支持、物流、销售等一切服务。在连凯西看来,中国创客具有高度的创造性,其产品已经站在微笑曲线的左侧,即掌握了高利润的研发。而连凯西所做的是帮创客们把这条微笑曲线画完整。
在他设计的一站式创客生态圈中,处于起步阶段的创客们在进行Kickstarter众筹之前,可以申请为期4个月的“Highway1”培训孵化项目,在旧金山得到技术支持,在深圳开模具实现创意。该项目为初创公司提供专注于开发硬件的培训课程,不仅帮助创业者制造产品,还教授创新企业在原型阶段需要知道的有关制造、供应链和寻找投资者的一切知识,帮助创业者完成从个人创客到公司的转变。一旦成功登上众酬网站Kickstarter,创客公司就可以参加“加速器”项目,实现产品从创意概念到最终成品配送上门的量产化飞跃。除了供应链和培训服务外,创客们还会得到5万美元的种子资金,而PCH会拿取该公司4%到7%左右的股份。
在林凯西看来,中国创客和中国公司面临的最大挑战是思维方式的转变,如何真正通过互联网在一出生就成为“全球化公司”,在“小而全球化”的转变中,内容的故事化和媒体传播变得尤其重要。创客们应该具有更多自信,说出自己独特的故事,这是中国创客未来的最大挑战。
不过,创客们如果想创造伟大的公司,绝不是PCH可以越俎代庖的。PCH仅仅是加速了产品面世的速度,之后产品能走多远,比拼的是创客们各自的产品、服务以及管理智慧。人人都可以做创客,但不是每一位创客都需要去创业。创客完全可以停留在自己的舒适区,纯粹趣玩。一旦迈向了创业,则必须和其他任何一位创业者一样,面对所有现实的繁杂。
创客和所有成熟的商业机构,或者也存在一种互惠互利的方式,各自完成各自所擅长的事情。
创客把自己的创造发明授权给大公司,使得产品可以走向大众市场。大公司则可以调整传统的研发模式,把创客作为新产品开发的外部资源。小众还是大众?趣玩还是创业?这是每位创客的个体选择。
改变世界需要退路创客文化是思维方式的巨大转变,是创造新__世界并分享的互联网精神。创客的意义绝不仅仅意味新商品的产生,而是开放分享的精神,和改善世界的努力。让全球连接起来,打破知识产权和专利的孤岛,高效持续地让世界变得更美好,这种分享除了可以在科技圈,未来一定会改变工业生产的模式,甚至会在社会、经济、文化的各个层面都产生巨大影响。
在“大众创业,万众创新”的大环境下,“创客”已经站在了风口上。创客必然是具有创新精神的人,但创客未必能成长为创业者,距离成功企业则更遥远。创客本身是一种分享并创造新事物的文化,不少小学生和退休老人也积极参与其中,充满激情地制造他们的新奇宝贝,但这些人不是创业者,也未必能立刻创造经济价值。
很多创客反复提到,他们做创客的部分动力来源于分享作品后得到的认可,有些创意即使赔钱也要坚持做出来,因为内心的满足感和幸福感是任何金钱都不能满足的。创客是一群生活在梦想中没有赚钱压力的人,这和从一开始就在死亡线上挣扎的创业者不同。
所以,创客并不等于创业者,创业者大多数并不是创客,创业者可以在街角开一间洗衣店,不需要高科技,不需要互联网分享,不需要国际化,甚至也不需要创新,洗衣店老板需要盈利。
当然,创客和创业者也有交集,能建立公司用商业化运作满足他人需要的创客就是创业者,能用科技方式颠覆传统洗衣模式并与人分享的洗衣店老板也是创客。
创客不需要退路,但是创客创业就必须准备好退路。Evan说,大不了失败了去给别的公司做研发;王磊还没考虑过失败后怎么办,只是给了自己三年的创业试错期。这批年轻人是创客中的幸运者,他们的创业道路相对比较顺利。然而,还有更多的年轻人非常迷茫,空有理想抱负,缺少资源和商业经验,不懂管理,也不知道失败后怎么办。
麻省理工学院商学院的副院长黄亚生指出,创客文化得以在MIT萌芽并在硅谷广为流传的重要原因是,美国社会对创业失败者的积极态度和退出机制。麻省理工学院有许多有奇怪想法的科学怪人,但美国社会鼓励他们尝试这些奇怪想法,MIT有创新平台对接法律、融资等各种社会资源为他们服务。更重要的是,美国社会文化给创业者留下了足够宽松的退出机制,这也是比尔·盖茨敢退学创办微软的底气。一位创业者即使最后失败了,他的经历、勇气和创新思维依然会被很多公司欣赏和接纳,会有很多公司争相雇佣这位创业者。一位创业者的未来有很多选择,进则成功创立企业,退则去做中产阶级上班,二者都不错。在这种退出机制下,美国还出现了很多连续创业者,失败多次依然继续创业。
反观中国社会,草根创业的社会氛围渐浓,新闻媒体和政府都在鼓励创客和创业,但社会还没有为这些草根准备好退路。创业是“一将功成万骨枯”的游戏,可惜大众对待失败的看法相对比较传统,创业者的退出渠道非常狭窄。在中国,创业失败者的退路往往是家庭提供的,而不是社会。潘昊提到,90后的中国创客和国外创客在思想上基本差不多,他们没有买房的压力,能更纯粹地投入创业,而80后创客则面临更多的社会压力。
所以,社会的退出机制和对失败的宽容是促进创客和创业持续健康发展的必要条件。改变世界不仅需要勇气和智慧,还需要机制的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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