纽约的刺激性-在飞机上的回忆(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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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个秋高气爽的星期天,我参观了有名的克索瓦教堂。出来后,陪同的人提出要看看教堂对面的墓地。我不以为然,心想:坟地有什么好看的!我从小害怕走坟地,种种叫人毛骨悚然的传说总是和坟墓有关联;“鬼打墙”、“鬼吹灯,,大都发生在有坟头的地方;就连坟地里的老松树上,也常有巨蛇怪蟒栖身,一口能吞下从坟地边走过的小孩。这都是幼时留在我心里的印象。“人死如虎”,坟场就是凶地。但是,出于礼貌我还是跟了过去。来到墓地的门前,我却一下子惊呆了,禁不住在心里赞叹:“哦呀,坟地原来还可以搞得这样美!”

    这里没有坟头,只有一块挨一块的墓碑,大小不等,形状不同,颜色不一。有的高如门楼,雄伟庄严;有的小如算盘,玲珑剔透。有的华丽,有的朴素,有的热烈,有的安详。有的用大理石雕成,有的用水墨石砌成,有的用天然石刻成。每块墓碑上都镶有死者的照片,那照片也选择得很讲究,富有生活气息,栩栩如生。墓碑的前面,有的开出一块长方形的土地,上面种上花草;有的铺上一块长方形的大理石板,石板上摆了一盆花、有的碑前堆放着亲人送来的鲜花和食品。

    墓地象一个建筑和雕刻艺术的展览会,千姿百态,奇花异彩。这里把死和恐怖分开了。用艺术使死者长留人间,用艺术寄托了生者对死者的悼念和哀思。活着的人什么时候想念死去的亲人和朋友,来到墓地,站到他们的墓碑前,看着死者生动的照片,为他们碑前的鲜花浇上一点水。就会觉得死者如生,就在眼前。

    我想,这比那些势不可挡的深埋队,将坟头一律削平,将逝者埋到地心深处要好得多。那样,生者找不到亲人安息的地方。墓碑只好竖在自己的心头,千种哀思,万般怀念全压在心里,人怎能经受得起,感情越积越沉,会形成一种无法排遣的心病。

    不要小看这死的艺术,它表达了人的价值,抚慰着活人的灵魂。

    我抬头再望望对面雄伟的克索瓦教堂,忽然有了新的感受,心里涌出一股莫名其妙的肃穆的情绪。严峻挺拔的教堂主楼,显得脱俗超尘,傲视着苍穹,镇慑着四方八界。它周围那几十个气势森严的塔楼,则象守卫天厅的金刚卫士。特别是在它脚下还有这样一片变死为生、令人眼花缭乱的墓地,用艺术的光彩战胜了死神的恐怖,造成了一种人能永生,精神长在的气氛,更增加了教堂的赫赫威势,给教堂罩上了一种神圣的、庄严肃穆的光圈。

    奇怪的是刚才参观教堂的时候并无这种感觉。克索瓦教堂每到星期天才接纳来祈祷的人,举行祈祷的仪式。到了这一天神父才开着小汽车来上班,真象神一样飘然而至。我们见到来祈祷的人不过十几位,还不如参观看热闹的人多,多数是妇女,其中有一位很漂亮的年青妇女,体态端庄,穿着考究,怀里还抱着个小孩。我猜想很多参观的人都想知道她祈祷的内容。陪着这些祈祷者的是十几个40岁以上的修女。她们的祈祷声和中国和尚念经的声音差不多,那突然放出高调的神父,则象领诵的大和尚。她们的神色是虔诚的,只有小孩子东张西望,不大认真。神父在正面最庄严的小厅堂里,进进出出,一边口中念念有词,一边还做着各种动作,忙忙碌碌,有一点应付差事的样子。教堂里笼音,祈祷声嗡嗡地撞击着墙壁,发出低沉的共鸣,使这合唱声传出教堂,在墓地的上空回荡。死去的人们可以朝朝暮暮在这祈祷声中安眠。

    修女引我们参观了她们的宿舍,现代化的小褛,现代化的设备,干净而漂亮。当然,不光有电视机和电冰箱,墙上还挂有圣母和圣徒的画像。神父虽然一个星期只上一天班,但也够他忙的,主持祈祷仪式,为生者洗礼,为死者超度,为新婚者祝福。喜事和丧事一块来,生和死轮流表演,仿佛人间的悲喜剧都集中到这个教堂里来了!上帝是人类创造的典型,围绕着这个典型的艺术形象,人们又编排了一系列的戏剧和故事。然而,我为今天的世界庆幸,多亏上帝是假的。若是真有一个活生生的上帝,世界该是多么可悲!

    “到欧洲而不看教堂,等于没去。”这话不无道理。我们是伟大的文明古国,有灿烂的文化,悠久的历史,各地都有自己的名胜古迹。而西方的古代传统文化集中在教堂和墓地上,各地的名胜古迹就是一座座令人眼花缭乱的教堂和墓地。恩格斯对这些建筑艺术和雕刻艺术曾赞誉过:“希腊建筑表现了明朗和愉快的情绪,回教建筑一一忧郁,高直建筑一一神圣的忘我;希腊建筑如灿烂的、阳光照耀的白昼,回教建筑如星光闪烁的黄昏,高直建筑则象是朝霞。”克索瓦教堂就属于高直建筑。

    南斯拉夫解放以后,随着文化艺术的发展,死的艺术不仅没有衰退,反而更引人注目了。全国各地都有不同的烈士碑。美术雕塑界出现了各种各样的流派,墓碑和纪念碑的建造就更花样翻新了。克鲁涅瓦茨市为了纪念被法西斯杀害的一班5年级的小学生,在郊外的山坡下建造了几十米高的巨型“V”字碑(“V”在罗马字母里代表五、碑上雕刻出一些少年儿童的头像。每年10月21日,有五六万人在碑下集会,悼念受难的小学生。阿瓦拉山上的无名烈士纪念碑,则是八个身穿民族服装的妇女共同肩扛着一座大厦,一个个石像如顶天立地的大柱,大厦坚如盘石。这也许是意味着南斯拉夫联盟共和国的大厦的基础,是各族人民牢固的团结。

    比较起来,倒是铁托总统的墓显得更简单、更朴素一些。他的私人别墅有两排平房,两排房子中间是个小草坪,他的墓就建在这个小草坪上。墓是个高出地面半米的长方形白色大理石,没有碑,没有题字和照片。前面是草地和树林,常有三五只野孔雀和一群群鸽子在草地上觅食,嬉戏。铁托墓后面穿过一片草地,便是“铁托纪念馆”。这里的气氛安静,和谐。是自然的和谐,如同这山,这树,这草,这野禽一样的朴实无华。铁托离开人间,却又回到了大自然的怀抱。这不同样也是一种匠心,一种艺术效果吗?

    弃华求朴,反朴为真。这是另外一种风格和艺术,是这位聪明的政治家的风度。

    生命本身就是伟大的创造。让死和生一样进入艺术的殿堂吧。

    塞尔维亚族的婚礼

    一个秋高气爽的星期日,我们驱车从外市返回贝尔格莱德。走到半路的一个岔道口,猛然从右面的公路上飞出一队汽车,洋洋得意地抢了我们的道路。幸亏我们的司机反应很快,立即踩了急刹车,才避免了一场车祸。外国人开车总是吊儿郎当,好象拿人和车都不当一回事,高速公路上开车真有点玩玄!奇怪的是我们那位性情粗爽的司机不但没有发火,反而打开车门探出身子,向抢道的车队招手致意。坐在我旁边的南斯拉夫朋友狄姆也一边摆手,一边用塞尔维亚语高喊:“恭喜!恭喜!”

    我感到惊奇,前面的汽车里坐着什么人?值得我们的司机这样礼让和尊敬,就连古板的批评家狄姆也这样眉飞色舞!我透过玻璃窗仔细观察这个霸道的车队:第一辆小汽车上插着南斯拉夫国旗——蓝、白、红三色绸条的中间绣着一个红五星,在车头猎猎作响,威风十足地为车队开道。后面的十几辆小汽车没有什么明显的特征,偶而有一两辆车上扎着红绸绿彩。我心里猜测这很可能是国家领导人的车队,刚从机场迎接一位外国要人归来。狄姆看出了我的疑惑,解释说:“这是结婚的车队。”

    “民间有一条不成文的规定,一切行人和车辆都要给婚车让路,并向他们祝贺。”“里面坐着新娘子吗?”

    “对,所有去接新娘的人也都开着自己的汽车。”让过了结婚的车队,我们继续前进。没走多远又碰上一队婚车。我们就这样走走停停,一路上竟遇到四起结婚的车队。我问狄姆:“为什么今天结婚的这样多?”

    狄姆说:“今天是星期日,我们这儿的人结婚都选在星期日,这一天教堂里也开门,新人们可以得到神父的祝福。”

    “怎么,开着现代时髦的小汽车接来的新娘子还要到教堂里去举行结婚仪式吗?这听来似乎有点滑稽。”

    “的确是很滑稽。青年人把现代化的物质文明强加在塞尔维亚族的传统习惯上,把婚礼办成了今古奇观:礼品是现代化的,仪式是古老的;不今不古,又今又古。只有到晚上客人陪着新郎新娘跳舞的时候,才可以看出塞尔维亚人的民族老传统。如果你有兴趣,今天晚上我可以带你去参加我那个表弟的婚礼。”

    “我非常想去看一看塞尔维亚族的婚礼,可是带什么礼物呢?”

    “你是中国客人,不用带任何礼物,新郎和新娘也会感到非常荣幸。”

    我摇摇头,那怎么可以,一点礼品不送岂不太煞风景!多少总是应该带一点。于是就请狄姆替我想一想看送什么东西好。

    狄姆略一思索:“对,送一本你的著作,再没有比这更妙的礼物了。作家最宝贵的就是他的著作,把你的书送给新人,又珍贵又有纪念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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