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禅学-中国禅学的特点及影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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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禅宗的“悟”

    “禅”经过禅宗的洗礼,实现了一种革命性变革,原始面貌全非。其显著的变化大致有二:

    禅修的方式,由静坐扩大到坐卧住行一切方面,举手投足,瞬目转睛,无不是禅,从而将日常生活全部禅化。近自待人接物,一草一木,大到国家天下世界,都被赋予了禅的意义。

    在中国佛教学者中,最早提出“顿悟成佛”说的是鸠摩罗什高足之一的东晋佛学家竺道生。他因倡导涅槃佛性论,而有“涅槃圣”的美称。竺道生为“顿悟”定义说:“夫称顿者,明理不可分,悟语极照。以不二之悟,符不分之理,理智兼释,谓之顿悟。”

    竺道生由理的遍在不可分性提出悟必为顿悟,又以众生本具佛性作为可以顿悟的依据。在《景德传灯录》《五灯会元》等众多灯录、僧传中所记述的众多禅师,无不有开悟证道的经历。

    对于悟的特征,禅学中人曾有过不少描述,其强调的共同点莫过于“言语道断,心行处灭”之说,这似乎与大乘佛教所追求的无分别智是一致的,禅学中人的诸多言论也更强化了这一看法。《坛经》曾指出,“若不得自悟,当起般若观照,刹那间,妄念俱灭,即是自真正善知识,一悟即知佛也,……若识本心,即是解脱,既得解脱,即是般若三昧”。

    禅学对佛学教义的把握并非义学式的,而是具有借教悟宗的特点,参禅者开悟时称其感受为“如人饮水,冷暖自知”,这成为禅师悟感的典型表述。

    据《五灯会元》记载,德山宣鉴曾“精究律藏,于性相诸经,贯通旨趣。常讲《金刚般若》,时人谓之周金刚”。一日,德山遇一卖点心老妇,欲买充饥,老妇问他:“《金刚经》道,过去心不可得,现在心不可得,未来心不可得,未审上座点那个心?”德山一时语塞,后投到龙潭崇信禅师门下。某夜,德山参毕辞师出门,刚出门,却回曰:“外面黑,潭点纸烛度与师,师拟接,潭复吹灭,师于此大悟。”

    大珠慧海指出,禅修无非“饥来吃饭,困来即眠”,是自然而然的。但此举并非等同世俗,“禅悟”要达到“终日吃饭,不曾咬着一粒米;终日穿衣,不曾挂着一缕丝”的地步。在禅学看来,所谓看山不是山,看水不是水的感受,只是禅悟的某个阶段的境界,其最高境界仍要求视山为山,视水为水。

    (二)“德山棒”与“临济喝”——禅门的开示与印证

    在禅宗祖师看来,佛性本是遍满世间万物,然而又是超越世间的诸法。故而我们用一般世间法的言语是无法理解、表达这种佛性的。日常的言语只是用来指月的手指,用来登岸的舟筏,但绝对不是月与彼岸本身。为了防止某些人误以指、筏为月、岸,故而很多禅宗的大德,要求“夫参学者,须参活句,莫参死句”。也即是在参悟过程之中,不能将言语这种工具性的有为法绝对化,这样就会成为“文字障”。一切工具性的手段也包括禅师之间的对答法语,都只不过是实现解脱和悟道的手段,推而广之,“棒喝讥呵,戏笑怒骂,以至风声雨滴,朝明夕昏”都是活句。

    慧能以后形成禅学五宗分化时,行脚参禅、云游四方成为流行的风尚,为了适应交流禅法的普遍要求,各家都对应机接物中语言运用的方法进行了总结,虽然在禅学理论方面并无重大的发展,但都继承了《坛经》随机施教的教学传统,并且形成了各具特色的接引门风,根据学人的不同根机和修行程度,采取不同的开示方法。

    德山宣鉴与临济义玄在接引弟子时,便常用“棒喝”的方法,世有“德山棒,临济喝”之称,这就是成语“当头棒喝”的出处。

    德山宣鉴在青原系中,尤以棒打最为著名,他的名言是“道得也三十棒,道不得也三十棒”,充分显示出禅风的峻烈。

    临济宗的禅风同样峻烈辛辣,自古有“临济将军,曹洞士民”之说。在禅史上,“临济喝”最为著名。《人天眼目》中说:“临济宗者,……虎骤龙奔,星驰电激……卷舒纵擒,杀活自在。”“要识临济宗么?青天轰霹雳,陆地起波涛”。

    临济有所谓“四喝”——“有时一喝如金刚王宝剑,有时一喝如踞地金毛狮子,有时一喝如探竿影草,有时一喝不作一喝用”。

    临济宗在勘验学人根机、随机开导方面形成了较为成熟的方法,从而使此宗得以长期延续。

    由于当时禅法交往中机语的大量使用,勘验学人水平颇为不易。如临济应机多用喝,“会下参徒亦学师喝”。针对此种情况,义玄明确强调学人要有辨识机语的能力。他说:“汝等总学我喝,我今问汝:有一人从东堂出,一人从西堂出,两人齐喝一声,这里分得宾主么?汝且作么生分,若分不得,以后不得学老僧喝!”

    除棒喝外,禅宗常用的身体语言还包括擎拳、竖指、扬眉、瞬目、执拂、脚踏、手斫等等。动作语的使用实际上非常普遍,并不限于临济一家。如沩山灵佑在百丈怀海门下参学时,一日,百丈指一净瓶问:“不得唤作净瓶,汝唤作什么?”沩山灵佑不答一言,一脚踢倒净瓶,从而得到了百丈的认可。动作语显然是禅学很有特点的交流方式。

    据《五灯会元》的记载,云门文偃曾上堂道:“涵盖乾坤,目机铢两,不涉世缘,作么生承当?”众无对,文偃代众曰:“一镞破三关。”此后,文偃的弟子德山缘密将此析为三句,他曾上堂道:“我有三句语示汝诸人,一句涵盖乾坤,一句截断众流,一句随波逐浪。作么生辨?若辨得出,有参学分;若辨不出,长安路上辊辊地。”“云门三句”由此定型。

    在勘验学人方面,临济宗提出了“四宾主”说,按照义玄的论述,教学中可能存在的四种情况:一是“客看主”,即学人的见识超过老师,老师有所执著还不懂装懂。二是“主看客”,指老师的见识超过学人,学人对其执著难以放弃。三是“主看主”,老师和学人都是行家,两相投机。四是“客看客”,即老师和学人都是外行却自以为是,互相卖弄。

    在临济宗人看来,参学者的执迷不外人、法二执,而其深浅又有不同,因此有“四料简”“四照用”等方法分别加以对治。“四照用”是针对“四料简”所提出的四种教学目的采用的具体方法,其中“照”指禅机问答,“用”指棒喝等动作语言。

    针对我执严重的人,要先破除其对“我”的执著,即“夺人不夺境”;对法执严重的人,要“夺境不夺人”,即先破除对法的执著;对人执、法执都很严重的人,即具有一定基础的修行者,不仅是人、法二执,而是一切执见都要消除,包括求得解脱的念头在内,要做到一丝不挂,对修行者要悬崖撒手,使其彻底消除执见,要“人境俱夺”;对于法、我均不执著的人,即“人境俱不夺”。这就是临济宗的“四料简”说。

    为了破除学人的人、法二执,具体要采用“四照用”法。义玄说,“我有时先照后用,有时先用后照,有时照用同时,有时照用不同时。先照后用有人在;先用后照有法在;照用同时,驱耕夫之牛,夺饥人之食,敲骨吸髓,痛下针锥;照用不同时,有问有答,立宾立主,合水和泥,应机接物”。

    可见,在勘验、施教等教学环节中,始终离不开禅机的应用。禅机的普遍使用,使得禅学的教学活动具有随机施教的特点,这对于禅学的推广和发展起到了很大的作用。

    (三)文字禅——“公案禅”与“看话禅”

    随着时间的推移,禅师们在参禅实践中产生了大量的法缘机语,这些言行经过辗转流传而被记录下来,到宋代已积累很多,有人专门将其汇集整理而形成了语录、灯录等著作。其中一些著名禅师的言行还被专门提出来,作为判定参禅者言行是非的标准,这就是公案。相应也出现了对公案中机语进行分析评判的著作,圆悟克勤所撰《碧岩录》就是这方面的集大成之作,这部著作的形成,标志着禅学已由不立文字转向了大肆制作文字的阶段,标志着文字禅的形成。

    按照禅学的说法,佛陀在将禅法传予迦叶尊者时曾宣称:“吾有正法眼藏,涅槃妙心,实相无相,微妙法门,不立文字,教外别传,付嘱摩诃迦叶。”由此,“不立文字”成了禅学在语言观方面的基本主张。但是,在禅法传授的实践中,语言文字的交流是不可避免的,使得禅学不得不为语言文字的使用略开方便之门。机语的含义都不能根据其字面意义来把握。

    比如学佛者问“祖师西来意”这一相同的问题时,禅师往往会作出许多离奇怪诞的答案,据记载有二百三十多种。

    僧问:“如何是佛法大意?”师(青原行思)曰:“庐陵米作什么价?”

    仰山问:“如何是祖师西来意?”师(沩山灵佑)指灯笼云:“大好灯笼。”

    问:“如何是祖师西来意?”师(赵州从谂)曰:“庭前柏树子。”

    在语言风格上,禅师的答问也具备了许多奇特的形式。

    问:“柏树子还有佛性无?”师(赵州从谂)曰:“有。”曰:“几时成佛?”师曰:“待虚空落地时。”曰:“虚空几时落地?”师曰:“待柏树子成佛时。”

    问:“如何是西来意?”师(临济义玄)云:“若有意,自救不了。”云:“既无意,云何二祖(指慧可)得法?”师云:“得者是不得。”

    有的甚至用单字:

    问:“如何是禅?”师(云门文偃)云:“是。”进云:“如何是道?”师云:“得。”问:“父母不听不得出家,如何得出家?”师云:“浅。”进云:“学人不会。”师云:“深。”

    另外,有的机锋语言本身,表达了禅师的生存感受,具备了独特的禅境与美感。比如云门在回答“如何是佛法大意”时答道,“春来草自青”;德山绍晏禅师在回答“如何是祖师西来意”时答道,“桃源水绕白云亭”;隆庆庆闲禅师在回答“如何是汝生缘处”时答道,“早晨吃白粥,如今又觉饥”。宣州刺史陆亘大夫问南泉:“古人瓶中养一鹅,鹅渐长大,出瓶不得,如今不得毁瓶,不得损鹅,和尚作么生出得?”泉云:“大夫!”陆亘应诺。泉曰:“出也!”陆亘由此开解,“即礼谢”。

    由于禅学新经典的产生,语录、公案也就成了禅僧教禅和学禅的基本资料,随着禅僧们对机语的熟悉和掌握,禅机的运用也被推向了一个新的水平,即互斗机锋。斗机锋就是在禅法交往中,双方完全以机语往来对答,以机语决高下胜负。

    在修禅方法方面,禅宗还提出了“参话头”。克勤门下的大慧宗杲禅师所主张的“看话禅”可谓是开一家风气之先河。

    所谓“看话禅”,又作“看话头”“话头禅”“机关禅”等,就是参看古代禅师旧有的话头公案,就其中一则古人的话头,历久参究来作为开悟门径的一种观行参禅方法。

    比如,宗杲提倡参究的话头有“一口吸尽西江水”“东山水上行”“庭前柏树子”“麻三斤”“干屎橛”“狗子无佛性”等。

    最常参的是“狗子无佛性”。最先提出参这一话头的是黄檗希运。他曾说:“若是个丈夫汉,看个公案。僧问赵州(从谂):狗子还有佛性也无?州云:无。但去二六时中看个无字。昼参夜参,行住坐卧,著衣吃饭处,阿屎放尿处,心心相顾,猛著精彩,守个无字。日久月深,打成一片。忽然心花顿发,悟佛祖之机,便不被天下老和尚舌头瞒,便会开大口。”

    “看话禅”经宗杲的提倡而广为流传,成为宋代以后禅学的主流之一。

    (四)“呵佛骂祖”与“丹霞烧佛”

    由于体悟境界的不同,禅师往往有许多惊世骇俗的言论和举动。比如德山宣鉴有言:“……这里无祖无佛。达摩是老臊胡,释迦老子是干屎橛,文殊普贤是担屎汉,等觉妙觉是破执凡夫,菩提涅槃是系驴橛,十二分教是鬼神簿、拭疮疣纸。四果三贤、初心十地是守古冢鬼,自救不了。”

    除此之外,禅宗另外一些著名的公案还有——临济慧照禅师上堂云:“赤肉团上有一无位真人,常从汝等诸人面门出入,未证据者看看。”进僧出问:“如何是无位真人?”师下禅床,把住云:“道!道!”其僧拟议,师托开云:“无位真人是什么干屎橛!”便归方丈。

    此公案被很多临济宗僧人所引用、化用。临济一派其宗风就是如此酷烈,故而临济义玄甚至有“尔欲得如法见解,但莫受人惑。向里向外,逢着便杀。逢佛杀佛,逢祖杀祖,逢罗汉杀罗汉,逢父母杀父母,逢亲眷杀亲眷,始得解脱,不与物拘,透脱自在”。

    世尊初生下,一手指天,一手指地,周行七步,目顾四方云:“天上天下,唯我独尊。”师(文偃)云:“我当时若见,一棒打杀,与狗子吃却,贵图天下太平。”

    另一有名的公案是丹霞烧佛:(丹霞天然)于慧林寺遇天大寒,取木佛烧火向。院主诃曰:“何得烧我木佛?”师以杖子拨灰曰:“吾烧取舍利。”院主曰:“木佛何有舍利?”师曰:“既无舍利,明日更取两尊烧。”

    临济义玄本人引用前人成句解释说:“如来举身相,为顺世间情。恐人生断见,权且立虚名。假言三十二,八十也空声。有身非觉体,无相乃真形。”

    这几句的意思是说,如来是为了顺应世间人的情感,不得不暂立个虚名。只有无相无形,才是如来的“觉体”和“真形”。如果执著于佛的“名”与“相”,仍不算彻悟。

    但是,“呵佛骂祖”这种激烈的禅风,不用说同别的佛教宗派相比,即使是在禅宗内部,对这种放浪不羁的做派,也有争论。比如元代的高峰元妙禅师,持戒谨严,他反对丹霞的做法。他说:“丹霞烧木佛,为寒所逼,岂有他哉!若作佛法商量,管取地狱如箭。”他的意思是说,丹霞因天冷烧木佛,有其特殊的原因,如果主张用这件事来参悟佛法,便是落地狱的罪过。

    (五)“平常心是道”——禅师的超脱与入世

    “平常心是道”,是马祖道一提出来的。他强调从当下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行中证悟自己本来是佛,任身心自运,自然自在。

    马祖曾开示众人说:“若欲直会其道,平常心是道。谓平常心?无造作,无是非,无取舍,无断常,无凡无圣。”他提出“行住坐卧,应机接物,尽是道”。

    百丈怀海发展了马祖的思想,他主张一切无求。“不求佛法僧,乃至不求福智知解。”他认为,每个人自己即是佛,如果再求佛,好比“骑牛觅牛”。大安禅师未悟时问百丈:“学人欲求识佛,何者即是?”百丈说好比“骑牛觅牛”。大安又问:“识得后如何?”百丈说:“如人骑牛至家。”

    六祖慧能最早曾强调,佛法与世间不即不离:“佛法在世间,不离世间觉;离世觅菩提,恰如求兔角。”

    赵州从谂禅师也提倡“平常心是道”,认为开悟后之境界实与开悟之前并无不同,不过与日常穿衣吃饭依旧浑然一体。

    问:“如何是平常心?”师曰:“要眠即眠,要坐即坐。”曰:“学人不会,意旨如何?”师曰:“热即取凉,寒即向火。”

    明初著名的禅师楚石梵琦曾说:“和尚子莫妄想,起心动念是妄想,澄心息念是妄想,成佛作祖是妄想。往往将妄想灭妄想,无有了期。”他的《明真颂》中说:“禅师不假多知,饥餐渴饮随时。……十二时中快乐,谁能似我无忧?”

    那么这种对于日常生活的回归,就必然带来对其超脱性的质疑,亦即既然完全回归到了平常的状态,那么禅悟者和凡俗人的生活又有什么区别呢?

    这里我们还是来看看禅师对此种质疑的回答——源律师问:“和尚修道,还用功否?”师(大珠慧海)曰:“用功。”曰:“如何用功?”师曰:“饥来吃饭,困来即眠。”曰:“一切人总如是,同师用功否?”师曰:“不同。”曰:“何故不同?”师曰:“他吃饭时不肯吃饭,百种须索。睡时不肯睡,千般计较,所以不同也。”

    也就是说,禅师所追求的平常之道与凡俗日常仍有很大的不同。可以以青原惟信有名的“三重境界”来比喻——“老僧三十年前未参禅时,见山是山,见水是水。及至后来,亲见知识,有个入处,见山不是山,见水不是水。而今得个休歇处,依前见山只是山,见水只是水”。

    (六)中国禅学的影响

    禅宗在中国佛教各宗派中流传时间最长,至今仍绵延不绝。它在中国哲学思想上也有着重要的影响。胡适曾言:“……禅宗是一种运动。是中国思想史、中国宗教史、佛教史上一个很伟大的运动,可以说是中国佛教的一个革新运动,也可以说是中国佛教的革命运动。”

    宋、明理学的代表人物如周敦颐、朱熹、程颐、程颢、陆九渊、王守仁都从禅宗中汲取营养。禅宗思想也是近代资产阶级思想家如谭嗣同、章太炎建立他们思想体系的渊源之一。

    中国禅学对外传播亦甚广泛,影响深远。8世纪,新罗僧信行入唐从神秀受法,将北宗禅传至朝鲜。道义从马祖弟子智藏受法,回国传入南宗禅,称禅寂宗,后改称曹溪宗,为朝鲜禅宗主流。12世纪末,日本僧人荣西入宋,受法于临济宗黄龙派虚庵怀敞,将此宗传入日本,称千光派。俊荷受杨岐派禅法,回国弘传。南宋末年,中国禅僧有很多东渡日本,传杨岐派禅法。13世纪,日本僧人道元来华,学习曹洞宗禅法。回国后,成为日本曹洞宗的创始人。17世纪,福建黄檗山万福寺隐元隆琦应邀赴日本弘法,设坛传授禅戒,成为与曹洞、临济并列的黄檗宗,至今不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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