臭味相投,息息相关。对此,南京政府的首脑们,无不拍手称快。
这些消息通过日本同盟通讯社传到南京,一般赶不上刊登当天的报纸。
汪精卫为了使这些消息及时宣传出去,让《中华日报》印发套红《号外》与读者见面。从珍珠港事变第三天,日军空袭马来亚沿岸海域英国远东舰队,使其绝大部分主力战舰和巡洋舰被击沉,取得了从西太平洋到印度洋的制海权,印发第一期《号外》开始,已经印发了三十八期《号外》。现在,是一九四二年四月二十五日上午。这时,南京各大街小巷,到处是第三十九期《号外》的叫卖声:“号外,号外,请买第三十九期号外!今天凌晨四点,日军占领了整个缅甸,英国驻缅甸总督府和二万八千英军向日军投降!”过往行人,不论是感到高兴,还是感到忧虑,或者是为了对时局的研究,都想先睹为快,报童手中的《号外》很快销售一空。
在短短的四个多月里,日军先后侵占了新加坡、关岛、威克岛、中途岛、香港、菲律宾、马来亚、爪哇、帝汶岛、伊里安岛、所罗门群岛、新几内亚和新不列颠岛,九乎所有美国、英国和荷兰三国在太平洋的岛屿、军事基地和殖民地都控制在日军手里。
日军的胜利进军,使汪精卫集团得意忘形,更是为虎作伥,助纣为虐。四个多月来,和平军与日军狼狈为奸进攻晋西北地区、鲁西南地区、鄂西南地区、皖北地区、苏中地区和江西抚州地区,致使重庆军队伤亡六万六千多人,八路军和新四军伤亡两万二千多人。但是,每次战争都受到对方的坚决抵抗,日军伤亡三万七千多人,和平军伤亡七万九千多人。
“值得!只要能够早日推翻重庆政权和消灭共党分子,我们的和平军伤亡七万九千多人很值得!”汪精卫两眼射出像猫眼一样的幽光。这时,是上午十点二十分,他偕同徐珍在他的官邸西楼会客室接见周佛海、丁默邨和杨揆一等人。近四个多月来,他精神爽朗了,气色也好起来,恍惚觉得自己如凤如凰,经涅槃后已获得再生,而再生的生命是全新的。
“刚才诸位看了日军占领缅甸的号外,相信都与我一样高兴!”他欣然笑着,“二十分钟以前,东条首相第一次与我通了无线电话。他说,日军在太平洋地区连战皆捷,其中一个重要原因,是和平军配合日军在中国战场上连打胜仗,使日军在中国的占领区获得巩固和发展。为此,东条首相在电话里,向我们表示深深的谢意。这是原话,他的确用了‘深深’二字!”
大家受宠若惊,也都开心地笑了。周佛海喜滋滋地说:“中国有句老话,叫做‘士为知己者死,女为悦己者容。’有了东条首相这句话,我们付出再高的代价也心悦诚服哩!”
“是的。”汪精卫点点头,“东条首相与我通电话的第二内容,是要我们以软硬兼施的两手对付重庆。他说的硬,就是真枪实弹在战场上拼,他说的软,就是利用日军在太平洋地区所向披靡的大好形势,在重庆营垒中进行策反工作。”他洋洋自得,“我说,我们正是这样做的。我告诉他,从今年元旦以来,先后有蒋介石的鲁苏联军第三师、第十一集团军的新编第二师、皖西联军的第三师、豫南联军的第四师、第三十一集团军的暂编第三师、第二十一集团军的暂编第五师参加了中日和平运动。东条首相听了,在电话里大笑一声,连声叫好。”他惋惜地叹息一声,“唉,要是冯治安先生早一个小时给我打电话,那么,东条首相更会赞不绝口哩!”
“冯先生向委座报告了什么好消息?”除了徐珍早已高兴以外,其余的人一齐惊喜地问。
“经过冯先生的努力,老蒋的山东省主席、第三集团军总司令兼第三军军长孙良诚先生,在鲁西定陶发表脱离重庆的声明,率领第三军和第十三旅、特务旅共三万八千人枪参加和平运动。”汪精卫乐不可支地大笑一声,“随同孙先生参加和平运动的,还有该集团军所属的新编第六师师长王清瀚,暂编第三十师师长赵云祥,第一八一师师长陈光然,新编第十三旅旅长黄贞泰,特务旅旅长郭俊峰,冀察战区游击第一纵队司令丁树本,第二纵队司令夏维礼等人哩!”
“这是百川归海!”丁默邨高兴已极。
“这是百鸟朝凤!”杨揆一也兴奋不已,“这说明我们的事业正进入一个日升月恒的兴旺时期。”
“好!冯先生立了大功。”周佛海始而欣喜若狂,继而愤愤不平,“冯先生这样忠于和平运动,周俊卿竟然诬害忠良,说他与重庆勾勾搭搭!”
“是呀!”汪精卫生气地望着丁默邨,“周俊卿的徐州特区主任职务撤销了没有?”
“报告领袖,早就撤了。”丁默邨说,“二月十日上午,我随同领袖听取万里浪、张国震关于周俊卿上书特工总部,说冯治安先生倒向重庆纯系诬害的汇报,领袖面谕撤销周俊卿的主任职务,第二天上午我遵嘱在特工总部召见他,向他宣布了特工总部的有关决定,他表示拥护,并写了书面检讨。现在,周俊卿是一般的特工人员,不过表现还很不错。”
“两年前,周俊卿任郑州特区主任时,曾经破获老蒋的国民党河南地下省党部,立过大功,再说,他三十多岁年纪,又很能干,能够痛改前非,可以再安排他当特区主任,不过不能再去徐州。”汪精卫显得宽容大度地一笑。
“特工总部计划在湖北宜昌建立秘密特区,如果领袖同意,就让周俊卿当宜昌秘密特区主任。”丁默邨说。
“可以。”汪精卫同意。
其实,周俊卿揭露冯治安倒向重庆完全是事实。三年前,冯治安因在冀西小五台山私种鸦片烟被败露,蒋介石正准备处分他时,由叶蓬穿针引线投靠了汪精卫,但他并没有受到汪精卫的器重,连个部长也没有捞到,就与南京政府离心离德了。他想到自己在卢沟桥事变初期,曾亲自指挥第三十七师在长城喜峰口与日寇浴血奋战,多次击溃日军的进攻,而受到蒋介石的嘉奖,认为有获得蒋介石原谅的可能,于去年十一月初,给戴笠写了封信,派在他手下任处长的侄儿冯国栋送往重庆,表示只要蒋介石不再追究他私种鸦片烟的行为,他愿意重返重庆。十一月十八日,戴笠携带蒋介石的亲笔信,秘密潜入徐州与冯治安见面。蒋介石在信中说:“过去种种犹如昨日死,未来种种犹如今日生。甚望治安兄坚持曲线救国,设法保护徐州地区的国民党地下组织,及时提供日寇和伪军的军事情报,为党国立新功。”可是,与戴笠同去徐州的亲信副官贾金南与周俊卿是连襟,贾金南酒后失言,使周俊卿获悉了这一秘密情报。
世间事物,相生相克。丁默邨派往徐州调查此案的万里浪,是冯治安的堂内侄,张国震则是冯治安的外甥,两人捏造说周俊卿诬害冯治安。周俊卿明知他们包庇冯治安,却奈何不得。一来,他不可能让贾金南出面作证,二来,万里浪和张国震是丁默邨的亲信,只好打掉牙齿往肚里咽。周俊卿当了宜昌秘密特区主任之后,更是将这件事永远埋在心底,只能做痛苦的回忆。
上月中旬,三万日军和五万和平军进攻鲁西南地区,要不是冯治安及时将这一军事行动密告戴笠,防守该地区的第五十七军缪澂流部两个师和游击总司令沈鸿烈部两个师必将全军覆灭。对此,蒋介石派专人给冯治安送去五千元奖赏金。当然,所谓经过冯治安的策动,孙良诚率部投靠汪精卫,是蒋介石的一种手段,其目的是为了使冯治安继续取得汪精卫集团的信任,也为自己的曲线救国主张增添一股新的力量。
“我想奖赏冯先生五千元中储券,把他的徐州绥靖公署副主任的副字去掉。”汪精卫望着周佛海,“周先生的意见呢?”周佛海说:“冯先生是有功之臣,完全同意委座的主张。”
“等会我给在上海的公博打个电话,将这一情况告诉他。至于孙良诚先生的工作怎么安排,等他来南京时做作研究。”汪精卫眉头一皱,“我请三位来,是想着重研究东条首相在电话中说的第三个问题。首相说,四个多月来,日军在太平洋地区连打胜仗,但也消耗了大量枪炮子弹,希望我们无偿支援他们一批铁和铜。”
会客室的空气凝结如冰,大家感到一片茫然。近几个月来,南京政府管辖的几家铁矿和铜矿生产的铁和铜,绝大部分被在华日军拿走了,他们的几家兵工厂因铁和铜两种材料供不应求而生产下降。现在,东条又向他们要铁要铜,真是要命啊!
“重庆方面掌握那么多的铁矿铜矿,日本应该从他们那里夺取铁和铜。”周佛海心情沉重而烦闷。
“周先生又不是不知道,日本何尝没有向他们夺取过。”汪精卫望着周佛海,“去年八月,日军出动一个旅团的部队进攻山西繁峙铁矿,结果伤亡三千五百多人,只得到八十吨铁。两个月以后,日军进攻山东淄博金岭铁矿,更是一败涂地,牺牲两千四百多人,一斤铁也没有弄到手!”他叹息一声,“唉!日军夺取铜的情况也是得不偿失,比如今年二月,他们伤亡两千八百多人,只在安徽铜陵铜矿得到五吨铜。”
“东条首相向我们要铁要铜,可我们是心有余而力不足呀!”周佛海爱莫能助地两手一摊。
“东条首相要求我们支援多少铁和铜?委座!”杨揆一问。
“他说多多益善。”汪精卫无可奈何地摇摇头。他想到东条的旨意不可违拗,焦急不安地说:“是的,铁和铜我们也十分短缺,但我们总不能以心有余而力不足回答东条首相。他既然已向我们开了口,即使我们的兵工厂都停止生产,也得拿出一批铁和铜来支援他们。”
沉默片刻,周佛海说:“如果我们的兵工厂都停止生产,不能生产枪炮子弹,我们的和平军岂不形同虚设!”他望着汪精卫,“当然,委座并不愿意这样做,而是要我们设法解决铁和铜短缺的困难,既保证我们兵工厂的正常生产,又尽可能地满足东条首相的要求。”
丁默邨猛猛地吸完最后一口香烟,沉沉地喷出来,显得轻松地说:“其实,天无绝人之路,要解决我们面临的困难并不难。”“丁先生有何高招?”汪精卫像听到一声春雷,眉毛往上一扬,亢奋地叫起来。“报告领袖!向民间募集。”丁默邨说,“民间有着大量的铁器和铜器,每户平均募集二十斤铁和五斤铜,不成问题。”他顿了一会又说,“机关团体和公共场所,也有大量的铁器和铜器,比如上海公共租界有二十八扇铁门,据我所知,每扇铁门有三吨重。”
“丁先生高见!我看向民间募集也可以多多益善。”周佛海高兴地说,“丁先生刚才说每户平均募集二十斤铁和五斤铜,就算作第一批募集数字,以后还可以进行第二次募集,甚至进行多次。”
“好!就这么办。”汪精卫脸上呈现出一种柳暗花明的喜悦,“为了有组织地开展募集活动,中央成立铁铜募集委员会,由周先生任主任委员,丁先生和杨先生任副主任委员,组织特工总部和总部驻各地特区具体负责,所在地的和平军与保安部队配合执行。等会,我召集上海特别市市长公博和各省省主席开个电话会,将任务布置下去。第一批募集任务必须在五天之内完成。”他沉思片刻,想起去年五月巡视苏州时,制止日军抬走寒山寺铜钟和铁钟的事,吩咐说:“请注意,著名寺庵里的铜钟和铁钟是古迹,要保留。”他毕竟是个文化人。
“我对委座的安排坚决拥护。”周佛海说,“如果委座同意。电话会之后,我们三个正副主任都亲自指挥一个地区的募集活动。请丁先生去杭州,请杨先生去武汉;南京市市长周学昌先生率代表团去日本考察市政建设去了,要三个月之后才能回来,南京市的工作暂由我兼管,我就负责南京的征集工作。”
“周先生留在南京好,便于掌握全面的征集情况。”汪精卫满意地笑笑,“那就请三位下午分头出发。”
下午三点,周佛海在财政部办公室召集特工总部南京特区区长苏成德、首都警备师代理师长万里浪、首都警察厅代理厅长张国震开会,决定警备师出动六千人,警察厅出动三千人,南京特区出动三百人投入铁和铜的募集工作。他向苏成德等人传达了汪精卫有关保护著名寺庵的铜钟和铁钟的吩咐之后说:“第一批募集任务是每户平均二十斤铁和五斤铜,这个数字只能多不能少。汪委员长要求我们在五天之内完成任务,我们首都争取在三天之内完成,两天之内完成更好。”
苏成德低声与万里浪和张国震耳语两句,说:“报告周主任,我们有把握在两天之内超额完成任务。”他习惯称周佛海为“主任”,因为他是中央财务委员会主任,又是特务委员会主任。
苏成德又名美一,山东济宁人,四十来岁年纪,曾任国民党中央组织委员会党务调查处特工总队队长,两年前投靠汪精卫以后,当了中央委员、军委委员、警政部特种警察署署长兼特工总部南京特区区长,一言一行都显得自我陶醉和自命不凡。
“好!如果三位能够在两天之内超额完成铁和铜的募集任务,我批准你们去‘向日葵’享受三天。”周佛海怪笑一声,我对去杭州的丁先生,去武汉的杨先生也说过,参加这次募集工作的同志,凡是享受专员级和师长级待遇的都可以获得去‘向日葵’的机会,提前一天超额完成任务去享受一天,提前两天享受两天。
苏成德笑着问:“周主任,如果我们在一天之内超额完成任务呢?”“让你们享受四天。”周佛海认为去向日葵宾馆淫乱行乐已是公开的秘密,于是又说:“我在‘向日葵’东楼第二楼等待你们的好消息。”
受女色的驱使,苏成德、万里浪和张国震浑身是劲。他们按照南京市的总住户数划分了募集责任范围,参加募集的警备师部队、警察部队和特务分子,各以同等的人数组成第一、第二、第三联合募集行动大队,分别由苏成德、万里浪和张国震指挥。接着,他们在警备师司令部召开动员大会。万里浪在会上宣布:“城区居民和郊区农户除了每户留下必不可少的生活用具,其余的铁铜器一律募集。至于郊区农户的生产工具,每户只留一把锄头,每五户留一张犁和一张耙,其余的生产工具也一律募集。募集中不能心慈手软,反抗者轻则罚款,重则以抗拒政府命令罪判刑!”
苏成德亲自指挥自汉中门至中山门,也就是汉中路和中山路一带的募集工作。下午五点,他带领十名警备师士兵、六名警察和两名特务,携带钳子和凿子闯进大华商行。年近五十的商行老板朱金璋把他们领进会客室,吩咐佣人送来了茶和烟,然后惶感不安地问:“请问诸位先生来敝店有何贵干?”
苏成德喝了口茶,按照周佛海规定的统一口径说:“我们奉行政院的命令,前来贵店募集铁和铜,为了制造更多的枪炮子弹,推翻重庆政府和消灭共党分子,请朱老板将家里多余的铁器和铜器募捐出来。”
“向政府募捐铁和铜,是每个公民的义务,我表示拥护。”朱金璋说,“只是敝店平日是根据生活需要才添置必要的铁器和铜器,没有一件多余的。不过,需要我募捐多少铁和铜,我按价付给现款。”
“朱老板问到募捐数字,没有一个固定的标准,只能从各家各户的实际情况出发,有多少就募捐多少。”苏成德说,“但我们只要实物不要现款。”朱金璋怔怔地问:“那么,先生说募捐多余的铁铜器,这多余,有个明确的概念没有?”“当然有。”苏成德说,“除了饭锅、菜锅、菜刀、锅铲、煤钩、火钳六种用具,每种保留一件以外,其余的铁铜器都是多余的。”
“这怎么行,这怎么行!”朱金璋急了,“难道我多出点钱还不行吗?先生!”
“多出钱可以,那就请你交一万两黄金给我们。”苏成德缓缓起身,左手叉腰,把右手伸向朱金璋。
“哎呀!我全部家产也抵不得一万两黄金哩!”朱金璋苦苦哀求,“请先生关照关照,我奉送诸位每人四块银元。”“谁要你的臭钱!”苏成德手一挥,“弟兄们动手,除了我刚才说的六种用具,其余的铁铜器统统募捐!”
朱金璋慌乱地跟着苏成德等人来到伙房时,他的三个太太也闻讯从楼上来到伙房。他们见铜饭瓢、铜汤瓢、铜茶壶、钢火锅、铜茶盘、劈柴刀、火铲、火盆和所谓多余的饭锅、菜锅都被搬走,十分伤心,大太太恳求说:“请先生们行行好,把饭瓢、火铲、劈柴刀给我们留下。”
“不行!”苏成德说,“盛饭可以用瓷瓢,劈柴可以用菜刀,火铲可以用锅铲代替。”“募捐要自觉自愿呀!”二太太很生气。“财主的哲学是吝啬,你们能够自觉自愿吗?”苏成德见后院地坪里,有几个搬运工正将一批铁锹搬进仓库,眼睛一亮,估计朱家仓库里有铁铜器,吩咐随从们说:“把伙房这些铁铜器搬上卡车,派一人看守,其余的弟兄们跟我去仓库看看。”
“先生,仓库没有什么看的,那里没有多余的铁铜器。”朱金璋见苏成德已向仓库走去,只好唉声叹气和三个太太跟着去仓库。于是,仓库里的五百多口直径三尺五寸的大铁锅和一千三百多把铁锹,以及两千五百多副铜帐钩和三千多把铜锁被苏成德他们搬走了。“先生!这铁锅、铁锹、帐钩和铜锁都是商品,你们得按价付款呀!”朱金璋心痛如刀割。“付款?”苏成德冷笑一声,“你想得真美!”“我的天啦!”大太太边放声痛哭边诉苦,“这么多的商品被你们白白拿走,叫我们如何亏得起啊!”她愤怒已极,“你们还有良心没有?”“良心?哈哈!”苏成德狂笑一声,“你不说良心倒便罢,既然说了,那我们更不客气了!弟兄们,把这些皮箱上的铜锁扣和铜提手都撬掉带走!”“使不得,使不得!”大太太跪在地上,双手抱住苏成德的右腿,“皮箱上的铜部件被撬掉,这八百多口皮箱就成废品了!”“皮箱成废品我们不管,我们只管要铜!”苏成德一脚把大太太踢翻在地。二太太和三太太赶忙把哭哭啼啼的大太太从地上扶起来。朱金璋无比愤慨,脚在地上一跺,骂道:“强盗!”“有狗胆就再骂一句!”苏成德拔出手枪威胁道。“强盗!”朱金璋见苏成德的话语里还夹着个“狗”字,肺都气炸了,又骂了一句。
苏成德对准朱金璋的胸脯一枪,他应声倒在地上,痛苦地挣扎几下,含恨死去。朱金璋的三个太太扑倒在丈夫的尸体上,哭得死去活来,但谁也不敢哭出一句咒骂的话,只一个劲地痛喊:“何得了啊,何得了啊!”
朱家的店员和佣人见此情景,一个个忍气吞声,也一下子乱了方寸。过了好一会,才想到给朱家在上海复旦大学念书的儿子朱家驷、在持志大学念书的女儿朱家菊发电报,要兄妹俩回来为父亲料理丧事。
苏成德还不甘罢休,又带领几个随从闯进朱家的几间卧室,把铜暖壶、铜帐钩和三百多枚铜钱拿走了。他们在朱家共夺走三千九百五十多斤铁器和三百八十多斤铜器。
“好家伙!我们在朱家这一户就搞到了这么多的铁和铜。苏成德笑着,上级规定每户平均募集二十斤铁和五斤铜,我们争取多超额完成一点,以每户平均二十二斤铁和六斤铜计算,铁等于已超额完成一百七十五户的任务,铜等于超额完成六十三户的任务。”他轻松地嘘了口气,“我们从朱家得到一条经验,募集找大商行完成任务快。至于一般市民,可以作为第二、三批募捐对象。”
一个警察献策说:“苏区长!如果找铁器铺和铜器铺募集,完成任务会更快。”“好!”苏成德看看手表,“已经六点过十分了,我们去对门酒家吃点东西,就去如意铜器铺。”“苏区长!要把如意铜器铺的铜和铜器全部搞到手,恐怕以募捐的名义不行。”一个警备师士兵说。“这个?我自有办法。”苏成德眉头一皱,又诡秘地一笑。
如意铜器铺坐落在汉中路与中山南路交接处的新街口,是一家拥有八个作坊的铜器制作店铺,生产脸盆、茶壶、水烟袋、暖壶等一百二十多种产品。这里制作的重五十多斤的铜狮、铜虎,重十多斤的铜鹤,重四十多斤的观音、关圣帝、弥勒佛、释迦牟尼、耶稣铜塑像等工艺品,因工艺精美而畅销海内外。
苏成德等人驾驶五辆卡车和一辆小轿车来到如意铜器铺时已是晚上七点,工匠们已经回家了,老板文轩清和当家的二太太洪文娟,正在听取工头张应明汇报当天的生产情况,听取账房倪世清汇报当天的财务和货物的出入情况。他们见一群陌生人闯进门来,都心头一怔,不敢怠慢,赶忙起身迎候。
文轩清一眼看出苏成德是领头人,点头哈腰地来到他面前,强装着笑脸说:“请问先生贵姓?光临敝店有何见教?”他年约四十,中等身材,红润的脸色说明他营养良好。“免贵姓刘。”苏成德显然是做贼心虚,“你就是文轩清先生?”“是的,鄙人就是文轩清。”他说,“请刘先生和随来的诸位里面客厅坐。”“不必客气。”苏成德口气生硬,“你知道自己犯了什么罪?文先生!”“我犯了什么罪?”文轩清惊得目瞪口呆,“我,我,我一贯安分守己,从来不做违法乱纪的事,刘先生!”“你一贯安分守己?”苏成德显得非常威严,“根据你的同伙检举,你犯了私通共党危害民国罪!”洪文娟和张应明、倪世清都大惊失色。洪文娟望了吓僵了的丈夫一眼,焦急地说:“刘先生!这一定是有人无中生有,有意诬害文先生!”
“是的,一定是有人不怀好意,捏造事实诬害我。”文轩清双腿抖得难以自持,感到大腿间湿漉漉的,一时竟弄不清是什么原因。“检举我的是什么人?他胡说了些什么?”他怔怔地望着苏成德。
“那我把检举书念给你听。”苏成德从黑色皮包里拿出事先准备好的一份材料念道:
我是共产党南京地下支部的秘密交通员,负责与如意铜器铺老板文轩清联络。去年十二月中旬,他资助苏南地区新四军五千块银元,是由我负责转送的,今年三月下旬,他资助供新四军做军装用的五万尺优质灰布,也是由我负责转送的。新四军收到这些钱和布以后开具的收据,由我转交给文轩清。上述情况完全属实,我可以在法庭上与文轩清当面对证。史仲义,四月二十五日上午八时二十分。
“冤枉啊!我根本不认识这个名叫史仲义的人,这是天大的冤枉啊!”文轩清两个拳头痛苦地捶自己的胸脯。
“我丈夫的确不认识这个姓史的人!”洪文娟伤心地哭着,“我们说的是真话,我们家的这位账房先生和这位工头先生可以作证。”她说了句毫无作用的话。
“任何人作证都是枉然!”苏成德面向两个警察,“给文轩清戴上脚镣手铐,押他去法庭与史仲义对证!”两个警察不由分说,给文轩清扣上脚镣手铐。“没收如意铜器铺的全部铜锭和铜器,以及全部现款。”苏成德宣布。一个小时之后,苏成德他们夺走了如意铜器铺一百九十五吨铜锭和重达一百二十八吨的铜器,以及三百二十两黄金、一千二百块银元和一万五千元中储券。
两个小时之后在特工总部,由苏成德手下一个名叫龙菊秋的特务主持,由另一个名叫王锡涛的特务以史仲义的名义,出面与文轩清对证。文轩清有口难辩,又经不起特务们的严刑拷打,只好承认私通新四军,龙菊秋宣布判处文轩清三年徒刑而关进监狱。几天后,洪文娟给苏成德送去八百块银元,才使文轩清获得自由。这些黄金、银元和中储券,苏成德除给龙菊秋、王锡涛各十块银元,给十八个随从每人十元中储券以外,其余的都饱了私囊。
一个月后,文轩清在重庆《中央日报》当记者的女婿石德风,以《南京如意铜器铺冤案始末记》为题写了篇通讯,发表在《大公报》重庆版上。汪精卫看了这篇通讯,委托周佛海负责调查处理。后来,苏成德给了周佛海和陈璧君、徐珍各一百两黄金,事情就不了了之。
四月二十五日晚上十二点,街上已没有行人。在这温馨的初夏夜里,人们已经睡熟了。这天,是中山东路华盛铁器铺老板张家骏纳妾的喜庆日子,不到晚上十一点,占地近三亩的铁器铺就静悄悄的。张家骏二十五岁毕业于上海工业专科学校之后留校当助教,五年后的今年二月,因父亲病逝,回家继承父业。妻子刘月华连生三个女孩,每次都是难产,已做了绝育手术,故于今天纳妾。晚上十点多钟,前来贺喜的亲戚朋友陆续走了,张家骏怀着传宗接代的愿望,与比自己小十岁的二太太徐咏梅睡觉了。这时,只有忠于职守的巡夜工,张家骏老家常州的堂兄张家成,在店内轻轻走动,不时地亮着手电筒照照可能发生事故的地方。当手电筒照到仓库左边那间堆放杂物的房子时,发现挂在门上的大铁锁没有落锁。“噢!谁把锁打开了?是小偷?”他自言自语站在门口愣怔了一会,想到这房间无一件值钱的东西,这种怀疑很快被打消了;一定是傍晚时自己将两只断了腿待修理的椅子放进去之后,一时疏忽忘记上锁。他这么想着,走过去把门锁上!
十二点过十分,有人又急又响地捶着铁铺的大门,并伴着急促的喊话声:“开门,快开门!”张家成急步走到门口,惶惑而又反感地问道:“谁呀?深更半夜的敲门干什么?”“我们是首都警备师和首都警察厅的人,前来华盛铁器铺缉拿逃犯,请快开门!”有人大声叫喊。“没有逃犯来我们铁器铺呀!”张家成一怔,“请稍等一下,我去向老板通报。”
张家骏和徐咏梅听说有人来铁器铺捉拿逃犯,惊慌地扭亮床头的电灯,披衣坐在床上。“成哥,敲门的人是说来我们铁器铺缉拿逃犯,还是搜查逃犯?”张家骏问。
张家成回答说:“我听得很清楚,是说缉拿逃犯。”
张家骏自信没有人逃到他的铁器铺来,既是安慰自己,也是安慰徐咏梅说:“不用慌,俗话说:‘心中无冷病,大胆吃西瓜。’你睡吧咏梅,我去应付一下。”他穿上衣服起床,拖着新婚之夜的疲惫身躯,与张家成来到大门口。
“请问,你们来铁器铺缉拿什么逃犯?”张家骏坦然自若。门外有人回话:“请快开门,总得让我们进来说话吧!”张家骏示意堂兄把大门开了。进来的是穿军官制服的苏成德和十个警备师士兵、八个身穿警察制服的人,其中两个是苏成德手下的特务,也以警察身份出现。紧接着开进来一辆小轿车和五辆卡车。“你就是华盛铁器铺老板张家骏先生?”苏成德冷眼相视。“是的,张家骏。”他问,“先生贵姓?”“兄弟是首都警备师六团团长上官清源。”苏成德说。“请上官团长和诸位弟兄去客厅坐。”张家骏腰微微一弯。
苏成德见大门仍然敞开着,煞有介事地对两个警察说:“把大门闩上,你们俩留在门口看守,防止逃犯乘机逃跑。但不到万不得已不要开枪,即使开枪,也只能伤他的脚,不能致他的命!”说罢,领着其余的随从与张家骏来到陈设讲究的客厅里。
张家成给苏成德等人各泡了杯茶,就退出客厅,给张家骏的大太太刘月华报信去了。
苏成德望了张家骏一眼,装出一副严肃的面孔说道:“今天是张老板新婚的喜庆日子,实在不应该出现不愉快的事。可是,唉!张老板你偏要窝藏逃犯。”
“我窝藏逃犯?”张家骏弄不清,“请上官团长把话说清楚。”
“当然。”苏成德一字一板地说,“有个名叫刘继业,年纪四十二岁,中等身材,说一口湖北宜昌话,左眉毛上有颗黄豆大黑痣的人,是在押的共党南京地下区委书记。”他从口袋里掏出一张四寸半身照片递给张家骏,“张老板你看,就是这个人。”
“我不认识这个人,的确不认识这个人!”张家骏把照片还给苏成德。“张老板别装糊涂!”苏成德说,“刘继业于三天前越狱逃跑,经我们多方调查,他越狱后一直躲藏在张老板家里。”
“不会,不会,绝对不会有这种事!”张家骏说,“我张家骏敌视共党,我的亲戚朋友中也没有谁是共党分子。这个名叫刘继业的人,与我无亲无故,素不相识,他怎么会逃跑到我家里来呢?退一万步说,即使他逃跑来了,我也绝对不会允许他躲藏在我家里!”
“请张老板说话不要转弯抹角,应该老老实实地把刘继业交出来!”苏成德冷冷地说,“否则,政府将以窝藏共党首要分子论罪!”“不是我说话转弯抹角,实在是没有人逃跑到我家里来!”张家骏语气很硬,“若上官团长不相信,请带领弟兄们搜查!”“如果把人搜查出来了怎么办?”苏成德厉声说。“我认罪!”张家骏仍然很坦然,“如果你们没有搜查出什么人来呢?”“我们鸣鞭炮向你道歉,也为你道喜。”苏成德把脸转向坐在身旁的一个警备师士兵,“把鞭炮拿出来给张老板看看。”“行!”张家骏望着士兵手中的那挂长长的鞭炮一笑。“那就请张老板与我们一道参加搜查。”苏成德起身。
这时,刘月华领着徐咏梅和张家成来到客厅,她说:“我们三人也要求参加搜查。”
苏成德愣了片刻,手向刘月华一伸:“这位是张老板的大太太?”他见张家骏点头称是,手又向徐咏梅一伸,“那么,这位一定是新娘子了。”他说,“好,欢迎你们全家参加搜查。”
搜查开始,每搜查到一处地方,张家骏主动打开电灯。他们先搜查张家的几间卧室,再搜查十二个作坊和仓库,当然是一无所获。“看来,我们非鸣鞭炮向张老板道歉和道喜不可了!”苏成德装出一副很泄气的样子。
“上官团长鸣放了鞭炮,我设便宴款待你们。”张家骏很自得。最后,他们来到堆放杂物的那间房子门口。张家骏对张家成说:“成哥!把锁打开,让弟兄们进去搜查。”
苏成德透过铁条窗棂往里面望了一眼,不以为然地摇摇头,笑着说:“里面乱七八糟,即使张老板窝藏逃犯,也不会把人藏在这里,我看就不必进去搜查了。”
“不!看看放心,请!”张家骏坚持说。两个警备师士兵进去了,在房间里东张西望了一会,一个士兵叫道:“噢!里面躲着一个人。”接着从里面拖出个蓬头垢面的中年人来。
苏成德拿出那张照片看了看,又十分认真地将中年人打量一番,伸手指着他的眉毛,说道:“张老板你看,这面相,这神态,这颗黄豆大的黑痣,与照片上的形象完全一样,这家伙就是逃犯刘继业!”他两眼向张家骏一瞪,“原来你把他锁在这里!”他嘴向一个警备师士兵一努,“给刘继业戴上脚镣手铐!”
张家骏和他的两个太太以及张家成都感到大惑不解。唉!这真是祸从天降。“你,你就是共党的地下区委书记?你怎么躲到我家里来了?”张家骏感到这一切是这样突然和意外。
中年人低头不语,浑身簌簌发抖。
“刘继业!你与张老板是什么关系?老实说!”苏成德喝道。
“张老板是我的舅舅。”中年人用浓重的湖北宜昌口音说道。他望了苏成德一眼,赶忙把视线避开,一切是显得那么真实。他接着说:“至于我是共产党的地下区委书记,舅舅你完全清楚。不过,你对我加入共产党一直持反对态度。但是,我毕竟是你的外甥,我越狱逃跑来这里之后,舅舅你还是想方设法保护我。”
“谁是你的舅舅?你信口开河,你胡说八道!”张家骏气得直喘粗气。
“谁想方设法保护你?你血口喷人!”刘月华气愤地挥着巴掌冲过去,却被一个警察拦住了。
中年人的真名叫佘智达,是特工总部南京特区的行动组长。三个小时前,他从苏成德手里得到四十块银元的报酬,接受扮装逃犯潜入华盛铁器铺的任务之后,携带苏成德提供的二十块银元的活动经费,找到在华盛铁器铺任发货员的表弟陈汉典。陈汉典见钱眼开,详细介绍了华盛铁器铺的情况,又将自己二十年前当小偷时使用的一片万能钥匙交给佘智达。“表哥你站在华盛铁器铺后墙边往里面一望,可以见到一棵长得最高的法国梧桐树,从这里翻过围墙进去最安全。”陈汉典说,“梧桐树旁边是一间堆放杂物的房子,门上锁着一把老式大铁锁,用这万能锁钥匙插进锁孔锁就开了,躲在里面不会引起张家巡夜工张家成的注意。对了,这张家成是张家骏的亲堂哥哥。”佘智达是晚上十一点二十分躲进这间房子的。张家成巡夜时把门锁上,使问题变得更加复杂了。
“我怎么是胡说八道?怎么是血口喷人?我说的全是实话,舅舅,舅妈!”佘智达说,“我逃跑到舅舅家的第二天,怕连累舅舅,要求舅舅给我八十块银元,化装成商人乘轮船转上海去香港。舅舅说可以,但要我在这里多躲避几天,看看外面的动静再定哪天动身。”
“哎呀!你完全是凭空捏造事实诬害我。”张家骏又急又气。
“我若诬害舅舅,论人情世故,怎么对得起我已故的母亲?”佘智达叹息一声,“唉!但事到如今,我不得不向政府如实交代清楚。我逃跑来这里的头两天,住在舅舅家的客房里,今天舅舅娶二舅妈,家里客人多怕暴露,昨晚半夜就要我转移到这间房子里来。”他望了张家成一眼,“是家成舅舅送我来的,这门也是他锁的。”
“是你把他藏到这里来的?成哥!”张家骏冲着张家成问,“你为什么把他锁在这里?”
“不是,不是,不是我,不是我把他锁在这里的!”张家成越急越说不出话来。
“锁这门的钥匙掌握在你手里,你还狡辩!”苏成德脸一沉,“张老板,现在是你认罪的时候了!”分他示意随从给张家骏戴上脚镣手铐。
张家骏挣扎着说:“要治罪,你们就治张家成的罪!”他已经慌乱到了极点,也越发糊涂了。
“张家成是你的堂兄,是你家的巡夜工,没有你的吩咐,他敢把逃犯锁在这里!”苏成德一副凶神恶煞相。
“家成老兄,你把我害得好苦啊!”张家骏哭丧着脸。
“家骏老弟,我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啊!”张家成蹲在地上,抱头痛哭。
在张家骏两个太太的痛哭声中,苏成德他们夺走了华盛铁器铺的四百八十多吨铁锭、重达六百九十多吨的铁器和二百三十两黄金、一千八百块银元、二万八千多元中储券。
与此同时,由苏成德指挥的第一联合募集行动大队其他的人,在中山南路、中华路、水西门和武定门一带夺取铁器三百多吨、铜器五十多吨。
张家骏被押送到特工总部,关在一间潮湿的房间里。大约过了半个小时,操常州口音的特务喻立成,按照苏成德的意见,拿着一套崭新的灰色呢料西服来与张家骏见面。他悄声对张家骏说:“张老板!你窝藏共党的区委书记,问题非同小可,至少得判处你二十年徒刑哩!”他见张家骏一个劲地哭,又说:“我名叫李振汉,也是常州人,俗话说:‘亲不亲故乡人。’如果张老板有什么要求,只管提出来,我一定帮忙。”
“我听天由命。”张家骏将信将疑,“我不连累你,李先生!”
“哎呀!现在是什么时候,你还犹豫什么!我在特工总部有一定的地位,完全可以帮助你逃出虎口。”喻立成给张家骏解除脚镣手铐,又把那套西服递给他,“快换上这套新西服,大模大样地跟我去后院停车的地方,若遇上人,就说你是我的妻弟王枕流。记住,三横一直‘王’,枕头的‘枕’,流水的‘流’。”
“李先生开车送我出去?”张家骏惊疑地望着喻立成。
“是的,我亲自驾驶轿车送你去你认为最安全的地方。”喻立成说,“你斟酌斟酌,去哪里好?”
“衷心感谢李先生的搭救之恩,我没齿不忘,”张家骏边换衣服边说,“那就请李先生开车送我去我大太太娘家,就是草场门一百九十八号兴隆皮鞋行。”
第二天凌晨两点,在向日葵宾馆东楼第二楼八号房间,周佛海听取苏成德、万里浪、张国震的汇报之后,高兴地说:“三位真是神通广大!万万没有想到,苏先生能够在短短几个小时内,按南京三分之一的户口计算,每户超额完成十二斤多铁和一斤半铜,这个成绩了不起!当然,万先生和张先生也成绩显著,铁的募集已经完成,而且每户分别超额五斤多和三斤多。只有铜,按原计划每户五斤计算,万先生只完成百分之八十六,张先生只完成百分之七十八。可以预料,万、张二位完全能够在二十六日上午超额完成任务。”他笑逐颜开,“看来,向民间募集铁和铜的潜力相当大!”至于已到手的这批铁和铜是怎样获得的,周佛海心中大致有数,也不过问,能捉到老鼠就是好猫。他接着说:“现在,请苏先生去找叶吉卿女士,她是‘向日葵’主任部主任,住在南楼第二楼五号房间。我已经向她打过招呼。是让你住南楼、北楼还是西楼,由她安排。近几天没有日本客人住在这里,五天之内陪同苏先生休息的女人,你可以随时任意挑选。”
“谢谢周主任的恩赐!”苏成德欣然起身,“那我就告辞了。”他走出门去,打了个哈欠,舒展几下胳膊,陶醉地向南楼走去。
万里浪和张国震告别了周佛海,急步走下东楼,在南楼门口追到了苏成德,要求他介绍夺取铜的经验。苏成德沉思一会,想到今后还要陆续搞铜,在如意铜器铺夺取铜的事得保守秘密,于是说:“我的经验是多走几家百货商行,那里铜器多。”他说罢,迫不及待地找叶吉卿去了。
“噢!明白了,只要是铜器,商品也可以募集。”万里浪望着张国震恍然一笑。
“原来如此!”张国震说,“干脆!如果万先生同意,我们俩带一批弟兄联合行动,完成铜的募集任务再休息。”
“同意。”万里浪会心地一笑。
周佛海送走了万里浪和张国震,急不可耐地给汪精卫打电话。汪精卫正为铁和铜的问题犯愁而睡不好觉,听说南京地区能够在二十六日上午超额完成任务,高兴地对着电话筒说:“诚如周先生所说,向民间募集铁和铜的潜力相当大。好,我可以安心地睡一觉了。你们总结的‘相机行事灵活处理’的经验很好,可以向各省市推广,力争超额完成第一批募集任务。”
“好!我马上给各省市打电话,祝委座晚安。”周佛海说罢,分别给在杭州的丁默邨,在武汉的杨揆一,上海特别市市长陈公博,新任安徽省主席的高冠吾,新任江苏省主席的李士群打电话了解有关情况,当他知道这些省市先后在二十五日下午和晚上开始行动,但到手的铁和铜都不足任务的十分之一时,对每个接电话的人都这样说:“向你们通报一个情况,南京地区可以在二十六日上午超额完成任务,具体负责执行这次募集任务的苏成德、万里浪、张国震他们总结的‘相机行事灵活处理’的经验,委座认为很好。”他加油添醋又补充一句:“委座要我转告你们,希望你们参考南京的经验,采取果断措施,力争提前在三天之内超额完成第一批募集任务。”
大家对“相机”和“灵活”的理解,可以说是心有灵犀一点通,就看自己如何发挥了。
周佛海放下电话,回到八号房间,轻步走进里面的卧室,服了两片德国生产的强力牌春药,又嚼了一支人参。他是下午四点来到“向日葵”的,已经从六号房间转到七号房间,一个小时前又从七号房间转到八号房间,但还来不及与八号房间的徐晨昀厮混,苏成德等人来了。现在,他满脸春色,像鉴赏一件巧夺天工的艺术品一样望着睡熟的徐晨昀,在她嫩白的脸上吻了吻,轻轻叫道:“徐小姐醒醒,是我来了!”
徐晨昀原是扬州师范专科学校的三年级学生,她的不幸是因为浑身上下有着艺术家眼光中的秀美和妩媚。她睁开惺忪而迷茫的眼睛,掀开盖在身上的被子,两手伸出做拥抱状,无可奈何地说:“来吧。”
等周佛海完成他所需要做的一切,抱着徐晨昀那光洁如瓷的裸体睡熟时,万里浪和张国震带着三十名警备师士兵、二十名警察和八名特务,驾驶一辆轿车和八辆卡车,已从玄武门新华百货商行夺走了一千八百多件重量为两千五百多斤的铜器,从鼓楼大亚洲百货商行夺走两千五百多件重量为三千一百多斤的铜器。因大亚洲商行老板杨建树对他们的行为表示不满,又获得两千五百元中储券的罚款。
万里浪站在大亚洲商行门前的马路上,见搬上卡车的铜器中有一百多只军号,想了想对张国震说:“我看,专卖乐器的商行,铜器一定比一般百货商行多。”
“对!”张国震说,“鸡鸣寺有家南京最大的乐器商行。”
在鸡鸣寺金声乐器商行,仅各种型号的锣、钹两种打击乐器,就有两千八百多件,其中三百六十多面最大的锣,每面重达二十斤。吹奏乐器,如单簧管,军号,唢呐,某些少数民族使用的长颈号,交响乐队使用的多音号和变音号,应有尽有。
金声商行老板冯明志老人由儿子冯盛中搀扶着,见这些黄灿灿的乐器被人搬走,痛哭着说:“这是什么世道?你们把我这么多的乐器强行拿走,还有国法没有啊!”
“我们需要铜制造子弹就是国法!”万里浪恶狠狠地说,“你若反抗,轻则罚款三千元中储券,重则投进监牢!”
“不敢,不敢,我们不敢反抗!”冯盛中的心吓得缩作一团,“我们只求先生开恩少拿走一点,拿走三分之二可以吗?”
“不行!凡是铜乐器统统拿走。”万里浪语气硬如铁。
冯明志扑通跪在万里浪面前,连连磕头,痛哭着说:“先生你开开恩,这些铜乐器给我留下一半,总该可以了吧!”
万里浪不予理睬。“别啰嗦!”他走开了。
老人泪流满面,匍匐在地上爬过去,又哀求说:“请先生留情,请先生留情,不要把这些铜乐器全部拿走!”
“讨厌!”
“万里浪在老人的屁股上猛踢一脚,痛得他在地上打滚。”
冯盛中悲愤地扶起父亲,心中的怒火再也抑止不住了,质问道:“你怎么这样对待一个年近古稀的老人!究竟是你讨厌,还是我父亲讨厌!”
“他娘的!你这个家伙更讨厌!”正在指挥随从们搬乐器的张国震,骂着走过来,拔出匕首,捅了冯盛中的右臂一刀。冯盛中的右臂鲜血直流,痛和恨使他紧咬牙关。好汉不吃眼前亏,他只有默默流泪的权利。
凌晨五点二十分,万里浪和张国震回到特工总部。张国震敲着算盘计算一会,对坐在旁边吸香烟的万里浪说:“大功告成,我们超额完成六千八百六十五斤铜。”他笑了,虽然眼里布满了疲惫的血丝,“我再算算,看每户平均超额完成多少。”
“不用算了,即使每户平均只多完成一两铜也是超额完成任务。”万里浪一手将算盘推开,“走!抓紧时间,先去贡院街新奇芳阁饱饱肚子,再去‘向日葵’好好享受五天!”
三天后的二十九日上午,汪精卫在中央党部办公厅听取周佛海、丁默邨和杨揆一等人的汇报。丁默邨和杨揆一分别汇报湖北和浙江的募集情况之后,汪精卫微笑着说:“我对丁、杨二位先生在两省取得的成绩感到满意。”他抬腕看表,“半个小时之后,我要接见匈牙利驻华公使尼古拉维哥先生,接着还要接见孙良诚先生。经中央常务委员会研究决定,增补孙先生为中央执行委员和中央军委委员,任命他为第二方面军总司令。因此,其他省市募集工作的具体做法就不必汇报了。周先生!这次总共募集到多少铁和铜?”
“是的,委座很忙。好,我汇报个总数字。”周佛海说,“这次我们在安徽、江苏、湖北、浙江、南京、上海六省市共募集到铁类二十八万五千二百吨、铜类五千八百七十五吨。”至于有十八人死于非命,五十二人被匕首刺成重伤,二十五家铁器铺和三十二家铜器铺因此破产倒闭,等等胡作非为情况,周佛海即使知道也是睁只眼闭只眼,更不会向汪精卫汇报。
其实,汪精卫明白“相机行事,灵活处理”意味着什么,但他还是装腔作势地问:“在短短的三天之内,募集到这么的铁和铜,有没有强迫命令行为?”
“没有,没有!老百姓都是自觉自愿献给政府的。”周佛海说得非常肯定,“这是因为南京政府威望高,委座的威望高,再加上思想动员做得好。”
“诸位劳苦功高!”汪精卫兴致勃然,“这批铁器和铜器交给南京兵工回回炉,铸成铁锭和铜锭之后,各留下三分之一分配给我们的几家兵工厂,其余的送给日本政府,等会我与东条首相通电话,也让他高兴高兴!”
周佛海说:“考虑日本政府今后还会不断地向我要铁要铜,建议留有余地,是不是先给他们八万吨铁和一千吨铜?”
“美国和英国与重庆政权是一个鼻孔出气,既是日本的敌人,也是我们的敌人!为了帮助日本早日打败美国和英国,还是按照我刚才说的办。”汪精卫沉吟着说,“至于日本今后还会继续向我要铁要铜,我们继续募集就是。”
他说到这里,褚民谊走进门来,郑重其事地对汪精卫说:“报告委座!刚才我接见了满洲国驻华大使吕荣寰先生,他向我转交了康德皇帝陛下给委座的邀请书,邀请委座在下月上旬访问满洲国。”他将溥仪签署的邀请书递给汪精卫,自己找个座位坐下来。
汪精卫看了邀请书,顾虑重重,沉默了好一会,才喃喃地说:“我现在出访满洲国实在不是时候,因为国内的舆论压力太大了!作为友好邻邦,满洲国我是要去的,但出访日期宜推迟到明年,甚至推迟到后年,或者是大后年。”他想拖下去,时间拖得越长越好,不去更好。
“委座想得很周到。”周佛海说,“再过一两年或三年,人们对满洲国的承认也就习以为常了。”
“是的!”汪精卫点点头,“时间,是改变事物性质的催化剂。”
可是,当天晚上八点,日本外务相东乡茂德却打来了催他快点启程的电话。他抓起话筒,全神贯注地听着:“嗯,嗯,外相阁下在电话里说的话,我全听清楚了,为了促进日、满、华三国的友谊与合作,东条首相阁下对我这次出访满洲国十分重视。嗯,对,啊,首相阁下问我哪天赴满洲国?喂,让我考虑一下,也得做必要的准备工作,启程日期我再打电话通知外相阁下。对,对,宜早不宜迟。好,再见。”
汪精卫放下话筒,木呆呆地站在那里,不由自主地摸摸鼻子,又一次感到两个鼻孔之间似乎拴着一根棕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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