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王鼎-盛名之下(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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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算了算了,我就这么一说。——凭你那条件,我就不信能找到比我更强的!”对于这桩父亲一手包办的婚姻,她说不上满意,也谈不上遗憾,就像对卢筝这个人,她说不上喜欢,可也确实找不出厌憎的地方。以前,当她还是个少女的时候,自然也是众多男生追逐的目标,可她却心仪的却是那种成熟潇洒的男人。别说,还真找到了一个,就是大学时代的英文讲师。可是,自从那个白马王子赶着出国潮去了白人的国度后,就像黄鹤一样杳无音讯。眼看青春蹉跎过了,网上关于剩女的可怕传说又令她失去了独身一辈子的勇气,开始对父亲的介入半推半就了,答应找个顺眼的就嫁出去算了。

    未婚妻的话听起来未免伤人,可卢筝只是笑了笑,因为“吃人家的嘴短”是个放之四海皆准的硬道理。更何况,顾雅莉说的全是实情。卢筝没有什么专长,更没有过硬的文凭,现在社会上博士成筐,硕士论斗,本科生遍地走,专科生不如狗,能在商场中找到一份稳定的工作已经不错了,连带着又讨了个典型的白领做老婆,那可真是天上掉烤全羊的美事,如果还不感恩戴德就太没良心了!

    于是,卢筝很快就忘记了今天发生的种种不快。这两年来,他的记性确实越来越差了,这当然不全是坏事。世界上没有免费的午餐,当然更没有白捡的新娘。一个男人如果想享受闺阃之乐,就得没记性、没棱角、没脾气,不是吗?

    与已经领会缩骨功精髓的卢筝不同,容妤一转过身,脸色就像北京的春日一样阴晴不定。果不其然,卢筝这家伙心中隐藏着不可告人的秘密。可反过来,她说的那句话也纯粹是在试探对方,因为她根本不知道像卢筝这样一个曾经风光无限的角色,为什么甘愿像只鼹鼠一样整天待在阴暗的地洞里,就像她不知道自己本来过得好好的,为什么会摊上这么一件天大的难事一样。

    这一切的一切,说来竟然与中国现代史上的一件大事有关。自从容光斗失踪之后,几十年来,总有各色人物向韩奇求证当年的详情,可得到的永远只是淡淡的一句:“我什么也记不得了。”时间一长,这个失踪者连同他追寻了一生的失踪军团一样,全都封存在了发黄的书页中。但是,时间进入公元后的第三个千年,世局大变,风水轮转,舞台的聚光灯又一次照到了中国人身上。他们在对河山大翻大修之余,对整理国故也表现出了浓烈的兴趣。于是,一大批早就分档归类的古今人物纷纷咸鱼翻身,容光斗的大名也再一次传扬于众口。

    当然,与声势浩大的夏商周断代工程相比,寻找容光斗的下落——也许说遗骨更准确一些——根本就不值一提。但即使如此,也绝不是一件容易办到的事,至少这个姓容的女孩子就脱不了干系。容妤对考古一窍不通,更害怕看见死人,连必修的人体解析都要翘课,这次却无处可逃,因为容光斗就是她的祖父。在大众看来,作为三代单传的后人,这个任务天经地义该落在她的肩上,尽管作为遗腹子,她连亲生父亲也没有见过一面!

    不过,她的寻亲活动虽然动静很大,却应了一句老话:“说到钱,便没缘。”容光斗是一代先贤,韩奇老教授也是学界耆老,可不知为什么,申请报告就是批不下来。没了官方的资金支持,只好寻求社会赞助了。但这个项目虽然看起来像个金苹果一样诱人,实际上却是个黑咕隆咚的无底洞。容光斗已失踪了数十年,活着的可能性几乎为零,“千金买马骨”毕竟是春秋战国的风雅事,现代的普罗大众还欣赏不来。

    大半年过去了,容妤正感到绝望的时候,事情却发生了戏剧性的转折。一天,容妤突然接到了一个电话,对方是个年轻男子,语调很柔和,但内容却很惊人,劈头一句就要独家赞助这个项目,金额多少都不成问题。容妤虽然喜欢做春梦,可不是那种容易上钩的弱智少女,先满口称谢,记下尊姓大名和联系方式后,立即通过电话查询台和网络辨明真伪。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这个电话竟然真的来自卫氏航运集团总部,而打电话的年轻人就是现任掌舵人唯一的弟弟!

    稍微了解一点中国近代工商史的人都知道,卫家原籍宁波,明末以承办漕运起家,经过有清一代,到民国已经是江浙一带屈指可数的富商了。新中国成立前,卫氏宗族大部播迁于台港南洋,但嫡系这一支却坚决留了下来,还为突破贸易封锁立下了大功。不过,这家人一向深居简出,即使到了今天,也绝少抛头露面,所以外界对其内部情况知之甚少。更为奇怪的是,这个家族几百年来只从事一种产业,那就是内河航运,似乎不知道大航海的时代已经过去了,连中国人现在都站在了载人航天的门槛上。

    但即便如此,卫氏集团依然实力雄劲,如果能从它身上拔下一根毫毛,就足够编织一条阿拉丁神毯上天入地漂洋过海了。一旦打探清楚后,容妤立即前往赴约。让她完全没有预料到——或者和她幻想的完全一样,主客之间的谈话顺畅得像溜冰一样,一杯咖啡还没有喝完,容妤就没什么可说的了,因为对方等于赠给了她一张空白支票,还不需要任何利益回报。

    “希望你能替我保守一个小小的秘密,那就是这次赞助纯粹是我个人的行为,动用的也是私人款项,和哥哥一点关系没有。”

    卫家二公子——卫宗渊微笑着,就像孩子背着大人干了一件坏事一样开心。看到对方眼角回荡的波纹,容妤的眼睛也亮了起来。女孩子不管是不是淑女,都喜欢彬彬有礼的绅士,更喜欢那种能量巨大又带点神秘气息的男人,而这两者在这个年轻人身上实现了完美的交集。

    “真是阎王好见,小鬼难缠啊!”走出高如城楼的总部大门,容妤不觉感慨万千。为了拉赞助,她已经跑过不少企业,记不起看了多少次白眼和邪眼。不过,她马上就为这个比喻而大感后悔,因为如果卫宗渊算是阎王的话,那地狱里的牛头马面也能参加健美大赛了。

    不过,唯一让她心里犯嘀咕的是,对方提出了一个“小小的”要求,那就是不但他本人也要参加这次活动,而且一定要邀请到一个人——三年前发现铁门关遗址的青年探险家卢筝。平心说,这个要求不算过分。千金之子,坐不垂堂。这次远行毕竟不是游山玩水,有一个经验丰富的行家做保镖自然再好不过。此外,对方的言辞虽然很委婉,但容妤还是听出了弦外之音:这是拿到支票的必要条件。

    片刻的兴奋过后,容妤开始犯愁了:人海茫茫,上哪里去找卢筝呢?容妤转而求助于老通家韩奇,可是考古学家的长处在于挖掘死人,对于一个活人的行踪实在无从把握。倒是韩奇的一个学生出了主意,说与其漫无边际地撒大网,倒不如守株待兔。要知道,卢筝的父亲卢青城去世后,就葬在了西山墓园中。他又查了《中国现代文学家年鉴》,找到了那位着名诗人的生卒日期,而下周四刚好是他十周年的忌日。作为家中的独子,卢筝届时一定会现身的。

    一语点醒梦中人。和所有的文艺生一样,容妤平时画画之余,也喜欢涂抹几行字,所以对卢青城的名字并不陌生。这个以擅写爱情诗而开创了“倾城派”的诗人,在上世纪七八十年代曾经名噪一时。当然,也有很多老资格的评论家责备他无病呻吟,不适合蓬勃向上的时代主旋律。不过这话现在再也没有人说了,因为诗人的时代早就过去了,卢青城也在一个春夜里黯然死去,这倒省却了被大众遗忘的痛苦。

    这一天,容妤格外细心打扮了自己,一身素净外,还用白绢把头发扎了起来。认识她的人都感到蹊跷,因为这个小姑娘的明冶和麻辣在街坊都是出了名的。七岁时,就曾亲手剁下一只鸡头,血淋淋地扔到隔壁曹书记家的灶台上,把他那醋坛子老婆吓晕了过去。这样一朵扎手的刺玫瑰,竟然冒充我见犹怜的含羞草,大家都吐舌偷笑了。——也许,她是受了仿生学的启发,以便更容易地接近猎物?

    容妤来到了墓园,很快就找到了卢青城的墓地。上红下白的石碑上,主人深邃的目光注视着她,让她颇不自在,于是闪到了一边,紧盯每一个前来祭拜的人。和想象中完全不一样,今天没有什么公开的纪念仪式,但自晨至昏,祭奠者倒也细水长流,尤以中老年人居多,这倒让她的辨认工作容易了许多。

    可即使如此,她也好几次差点认错了人,因为有一个大学生模样的人下跪后号啕大哭;又有一个头发像鸟巢的青年男子一边发狂大笑,一边使劲扇自己的耳光。管理人员及时制止后,容妤才知道前者挨了女友的窝心脚,后者是个喝多了的无名乐人。天色渐暗,容妤的心情也一点点沉了下去,但在墓园关闭前的半小时,卢筝终于出现在了墓地,不过,她几乎惊讶得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这个人就是卢筝?这个人竟然就是卢青城的儿子?

    说起卢筝,那可是个同龄人中颇有传奇色彩的人物。且不说后来的经历了,单说二十多年前,声名鹊起的浪漫诗人卢青城公然抨击教育体制,还拒绝将儿子送进小学,非要言传身教,自学成才,就引起了社会的轩然大波。他究竟培养出的是一个新甘罗还是小仲永,成了众人关注的焦点,并随着父子的漂流足迹而荡起一波波争议。儿子长大之后,出格程度不让其父,直到铁门关探险之后才销声匿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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