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王鼎-当时明月(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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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卢筝笑着说这可不敢专美,而是韩老先生遗稿的核心意思,“不过,我能够想到这一点,其实和你有关。你还记得吗?我们一起去波利尼西亚的船上,你曾经提过,气候才是决定文明的第一要素。”

    “自古以来,《山海经》就被人当做荒诞不经的神话,现代人重新发现了它在历史和地理方面的价值。但是,我还是第一次听说它是一本气象书!”蔡东风摇头苦笑。作为一个受过专业训练的学者,他最看不上眼的就是书摊上牵强附会“破译文明密码”之类的图书了。

    “从东方到西方,几乎在每一个种族中,都有史前大洪水的记载。现代地质学也证明,大约在万年左右,地球结束了最后一个冰川期,海平面迅猛上涨,今天的陆地大半没入了水下,高原山地成了人类的避难所。有一天,我闲来无事,就在一张地图上描等高线,结果画来画去,发现了一个让人大吃一惊的结果:在一堆闭合线中央,竟然出现了一个形似卧牛的图案。我仔细一看,它头西尾东,两根突起的牛角是喀喇昆仑山和兴都库什山,牛头是帕米尔高原,牛脊是昆仑山,牛腹是青藏高原,竖起的牛尾是太行山!”

    “你的意思是,这就是传说中的‘山海经图’?”蔡东风的瞳孔骤然收缩。学界普遍认为,中国古人对世界的认识模糊不清。但是,如果史前大陆确实被海水分割成了不相连缀的群岛,那么,战国阴阳家邹衍“海内有九州,海外有大九州”的观点就不是凭空臆想了。

    卢筝又说其实海水上涨并不全是坏事,很多妨碍交通的峡谷深壑沙漠都消失了。只要掌握基本的航海技术,各块陆地上人类之间的交往反而更容易了。

    “你的意思是,在远古曾经有一个大航海的时代?”蔡东风沉吟道。

    “没有了大陆的阻碍,北半球会形成一个像西风漂流带一样的强劲环风区。与今天的北太平洋寒流相反,它是自西向东流动的,正是黑潮的前身。也许,人类第一次环球旅行是由万年前一个不知名的货郎完成的,而不是公元十六世纪的麦哲伦。”

    “我也希望诺亚方舟真的存在。但是,全世界到目前为止还没有挖掘出那么久远的木船。”蔡东风叹了一口气。作为同龄人,他和卢筝既是好兄弟,又多少有点瑜亮情结。不过,想到恩师的遗言,蔡东风却不能不承认,卢筝是一个比自己更好的继承人。

    “你知道吗?这次去中美洲,我在丛林中见到了着名的扶桑木。说起来真让人失望,它就是我们在南方常见的朱槿花。我一直很奇怪,为什么海外古籍都反复提到了这种再寻常不过的植物?后来看到了‘青丘之北,有扶桑木。日栖于其上,九日栖上枝,一日栖下枝’,才突然明白了:原来,扶桑木不是花,而是海船的桅杆!所谓‘日栖其上’,实际上是古人每天通过观察正午时桅杆上的日影,来计算自己的方位和航程!”

    蔡东风连抽了几口冷气,什么话也说不出来了。无独有偶,在法老时期,埃及人也曾经把帆船称为“大鸟”。卢筝的假设太惊人了,自己需要先沉淀一下,否则会消化不良。于是,他又转到了另一个争议的热点。

    “你认为商朝军团东征不是茫无目的的逃亡,而是有着明确目的的长征?那么,《山海经》中是否提到了那片海底平原的名字?”蔡东风刚问完,突然就明白了答案。果然,卢筝的口中缓缓吐出了两个字:汤谷。

    “我想‘汤谷’一定是火山活跃、温泉遍布、炎热潮湿的洼地。”卢筝回答道。谁都知道,远古农耕技术非常落后,火山灰就是天赐的上佳肥料。自古以来,为了生存,人类往往不介意置身于危险境地。距今七千年前,气温开始下降,海岸线逐渐收缩,从华北到北非,一系列大河文明陆续兴起。但是,那个海洋时代虽然逐渐在人们的记忆中淡忘,也不至于点滴无存。华夏先民最善于记事,海东乐土“汤谷”的传说,一直到了秦皇汉武的时代,还能从方士口中津津乐道的“蓬莱”和“瀛洲”中找到它的影子。所以,商军东征,绝非无的放矢。

    蔡东风终于颔首不语了。卢筝又告诉蔡东风,在深入尤卡坦半岛的途中,他听到了一个在印第安人中广为流传的断代史:第一个时代的人是矮人,他们只在黑夜中干活,天一亮就变成了石头;第二个时代的人是半人半兽的怪物,他们消失在了天边的云中;第三个时代的人是武士,他们最后被大洪水吞没了;第四个时代的人是现世的居民,最后会随着太阳的膨胀而灭亡。

    两人对这个传说猜度了一番。也许,黑齿国人就是美洲有史以来最早的居民,甚至可能是来自非洲的黑人;波利尼西亚人是游牧民族,常年骑在牲畜背上,像希腊神话中的半人马一样;武士十之八九是商朝军团,毕竟,顶盔带甲的战士会给人留下非常深刻的印象。但无论如何,有一点是肯定的:美洲从不孤独,变的只是百代之过客而已。

    这时,容妤打来电话,说自己和蔡东风的妻子在商场走累了,手里拎了一大包东西,叫他们开车来接。在路上,两人又谈起了旧事。蔡东风说潘书纲前一段时间给自己打来了电话,语气客气得不得了,说容光斗百年诞辰在即,大家要轰轰烈烈纪念一番,你是再传的嫡系弟子,不出面号召一下怎么对得起恩师的在天之灵?

    “说白了,他哪有那么热心,还不是看上了我现在的身价?既然要出钱,与其丢给那个白眼狼,我干吗不自己建立个基金会?”蔡东风说完之后冷笑不已。卢筝说冤家宜解不宜结,何况,坏人也能做好事,要论公关水平,他们两个加起来也未必抵得上人家一半。之后,他还现身说法,举了一个以德报怨的例子:

    “我回京之后,听说袁振威被凌云社驱逐之后,因为名声太臭,一直混得很差,不但酗酒,连老婆也跟人跑了。我自己不好出面,就叫胡子暗中帮了他一把。好歹也曾经是兄弟一场,何必看着人家走上绝路呢?”

    蔡东风沉默了片刻,又转了话题,说明天自己要主持一个珠宝展的开幕式。卢筝也是个名人了,如能光临捧场就太给他面子了。卢筝正要敬谢不敏,突然明白了过来,这不过是蔡东风要送给容妤和自己一份贺礼的托辞而已,于是很爽快地答应了下来。

    之后,大家又来到了城隍庙。两个女人去挑各色小玩意儿了,蔡东风忙着找地方去停车,只剩下卢筝一人无聊地坐在栏杆上。突然,一个可爱的小女孩跑到了面前,一个劲儿盯着他看。卢筝逗她玩,问她叫什么名字,她说自己叫Lily。卢筝说我也认识一个叫Lily的人,不过她可是个大人了。小姑娘说太巧了,我妈妈也叫Lily。瞧,她正站在对面的台阶上看着你!

    卢筝一抬头,过了半分钟才反应过来,小女孩的母亲竟然是顾雅莉!她丰满了许多,头发也烫成了卷,倒比以前漂亮了不少。随即,他就见到了顾雅莉的丈夫——某跨国公司亚太总部的高级工程师。卢筝心里颇为激动,觉得“有情人终成眷属”这句话还是灵验的,随即又有点惊讶,因为这位先生的尊容不敢让人恭维,而且年纪也有点偏大,即使时光倒流三十年,头发重新占领了头顶,腰腹抛弃了游泳圈,也不能想象他能够虏获纯情少女的芳心。顾雅莉好像明白了他的心思,在一边轻声点了一句:

    “我和Dannis是在一次中国同学会上认识的。那时候,他已经成了圈子里的老大难了。”

    顾雅莉的老公虽然事业有成,但看上去有点惧内,对妻子的公然奚落也不以为忤。顾雅莉叫他去买冰激凌,就乖乖牵着女儿离开了。卢筝忍不住暗笑,看来,顾雅莉的强势风格始终没有改变。夸了几句孩子后,卢筝就不知道说什么好了。顾雅莉却比以前健谈多了,还喜欢开玩笑,对自己出国后的遭遇也不讳言。原来,三年前她到了纽约之后,经过辗转打听,总算在唐人街餐馆的昏暗角落中见到了那个让自己爱恨交加的男人。可是,除了满脸卑琐、满身霉味和满腹牢骚之外,这个落魄男人连向她求欢的勇气也没有了。顾雅莉失望之余,觉得这辈子彻底完蛋了,却没想到自己在国内是个标准的剩女,在留学生圈中倒成了刚出炉的烧饼。很快,她就找到了终身的依靠,还做了母亲。一年前,因为工作调动原因,全家又一起返回了中国。

    “这就叫做‘各得其所’。当然,我想最高兴的人应该是你的父亲。”卢筝听了感慨万千。

    “你说得太对了!”顾雅莉边说边笑着起身,“为了不破坏这个皆大欢喜的结局,我得赶紧走了。万一让你那可爱的糖醋小娘子撞见了,今晚你又该跪搓板了!”

    顾雅莉一家已经在人群中消失了好久,笑意依然在卢筝的脸上荡漾。没错,即使是心心相印的夫妻,也有各自不能也不必说出口的隐秘。比如,于卿凤究竟是用了什么方法才让卫宗渊重回身边?卢筝也感到好奇,可是他知道为了两个家庭的安宁,今生千万不要去探寻这个答案了。

    第二天一早,卢容二人依约来到了会展中心。剪彩之后,观众就蜂拥入场了。卢筝对金珠玉石没什么兴趣,和嘉宾敷衍了一阵,就信步踱到了旁边一个展厅里。这里像采石场一样杂乱,工作人员正忙着为周日开幕的国际五金交易会布展。突然,卢筝的目光被一件不起眼的展品吸引住了。那是一块半人高的圆柱状物体,颜色灰不溜秋的,全身布满了海水侵蚀的孔洞。下面的铭牌上写着简略的介绍:

    品名:铜矿石产地:南太平洋波利尼西亚群岛品相:一级成分:铜55%锡12%白垩31%其他杂质2%今天的中国是世界上最大的矿石进口国,谁都想拉关系在这个大市场中分一杯羹,这毫不奇怪。可卢筝嘴角抽动,脸色似哭似笑,仿佛不相信人间竟然会有如此离奇的事。这时,他的手机响了,容妤的口气又窘又急,说老蔡他们两口子非要让她挑一件首饰,随便哪一件都行,这可怎么好?卢筝笑着说:“没关系,你不狠宰一刀,人家心里还不舒服呢!我马上就来帮你选。”不过一刻钟,他又悄然转了回来,静静凝视着这个沉默的大家伙,轻轻说了一句:“欢迎你回家,天王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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