豪门婢女-无头尸体(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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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跑到窑洞口,分开人群,冲进里面,果然见一领蔑席,裹了一具尸体,直挺挺地躺在地上。从蔑席里渗透出来的血,已将地上的黑煤染红了一大片。

    冉龙贵对着尸体看了一阵,忽然蹲下身去,哆嗦着双手,去解蔑席。

    旁边一个窑工突然叫了起来:“干什么?”

    冉龙贵没管他,一下打开了蔑席。冉龙贵不由得“啊”地叫了一声,接着身子连连后退几步。

    蔑席下的尸体已没有了脑袋,只有几根砸碎的骨头,被筋连着,耷拉在尸体上方。

    冉龙贵张着嘴,惊惺地瞪着尸体看了一阵,也没法辨清是不是福奎,半晌,才颤抖着叫了起来:“福奎,福奎,是不是你?”

    身边的窑工听了,立即瞪大了眼看着他,问:“你说什么,啊?”

    正说着,一个窑工挤了进来,盯着冉龙贵看了一阵,突然叫了起来:“是你,表弟!”

    冉龙贵吃了一惊,抬头看了窑工一阵,也突然叫了起来:“福奎你……”说着,他又朝地上的尸体看了一眼,接着回头又端详福奎一阵,终于相信了尸体不是自己的表哥,于是又不好意思地说:“不是你”

    福奎说:“你把我的晦气说掉了。”说着,拉起冉龙贵,挤出人群,往宿舍走去。一边走,冉龙贵一边高兴地说:“表哥,要不是看见你的眼睛,我真认不出你了。”

    福奎说:“我们这些苦力人,有什么好的!出了窑洞,还拴一条破麻袋遮丑。进了洞,就什么也不要了,反正大家都是一样的。”说着,又回头问冉龙贵:“你怎么来了?”

    冉龙贵垂下了眼皮,半晌才回答说:“家里活不下去了。”

    福奎接着问:“怎么活不下去了?你不是快和菊花结婚了吗?”

    冉龙贵说:“要是能结婚,我也不来了。现在就是结不成婚了,我才出来的。”

    福奎不解地问:“怎么回事?”

    冉龙贵想了想,就把家里最近发生的事和自己出来的打算,一一对表哥福奎说了。

    福奎听了,突然在路边一块石头坐了下来,眼睛盯着山脚下阴暗的峡谷,半晌没说话。

    冉龙贵也在石头上坐下,见福奎半天不说话,便有些不安地问:“怎么了,表哥?是不是老板不会答应?”

    福奎终于说话了,语气却十分沉重:“那倒不是!这苦力活,再多的人老板也会要。只是,你不该来的!”

    冉龙贵急忙追问:“为什么?”

    福奎说:“你没看见,这活儿不是人干的!”

    冉龙贵说:“你是说这活儿很苦?”

    福奎说:“当然苦!”

    冉龙贵说:“我不怕苦!只要能挣到钱,能够赎回菊花,什么苦我都能吃。”

    福奎说:“苦是其次,关键是这活儿很危险。像刚才看见的叶二顺,气都没叽一声,就死了。”

    冉龙贵听了,眼前不禁又浮现出那具没头的尸体,心也沉重下来。半晌才问:“他是怎么死的?”

    福奎说:“怎么死的?还不是为钱。他挖到了一条裂缝,就想掘一块‘定心炭’下来,好向老板领奖赏。结果,那炭塌下来。就把他砸死了。”

    冉龙贵不明白地问:“什么叫‘定心炭’?”

    福奎说:“你才来不知道,说给你听听也好。定心炭就是一块重五百斤以上的整炭。掘掘匠如果挖出了这样一块炭,就给炭披红挂彩,敲锣打鼓地向老板报喜。老板如获得了这样的炭,就说明他这窑子要兴旺,就要大宴宾客,祭镇山王爷,犒劳全体掘掘匠和拖娃尔,还要向挖到‘定心炭’的掘掘匠奖赏。”

    冉龙贵听了,又急忙问:“奖赏多少?”

    福奎说:“一般是一个月的工钱。”

    冉龙贵显出了几分惊奇和兴奋,说:“一个月?这么多呀!”

    福奎说:“你以为那定心炭是随便好挖的?十年难碰金满斗。再说,那样大的炭,要是稍微躲避不及,就要上西天。像二顺,钱没挣到,把命倒赔上了。”

    冉龙贵过了一会儿,又问:“那……死了怎么办?”

    福奎说:“死了就死了,还能怎么办?一床破席子一卷,埋了就是,连条狗也不如。”

    冉龙贵听了,不再说什么,只把目光投向远处。这时月亮已经升起来了,群山不像白天那样明晰,阴郁而寂静。半晌,冉龙贵忽然将脚下的一块石子,“咚”地踢到山脚下。然后,他想捕捉石子落地的声音,然而却什么也没听到。

    表哥福奎似乎看出了他的心思,过了一阵,才说:“既然来了,那就先干着吧!也算你运气好,来了就碰了二顺死这回事,老板要‘犒班’,你可以吃上一顿肥肉,打打牙祭。”

    冉龙贵听后,有点纳闷,半晌,才忍不住问:“怎么死了人,老板还要‘犒班’?”

    福奎说:“‘这是窑的规矩!窑子里死了人,老板要祭窑神,让窑神保佑不再死人。并且要置办酒席‘犒班’,图的是安慰我们这些苦力人。”

    冉龙贵明白了,喃喃地说:“原来是这样。”

    福奎说:“到时候你放开肚皮吃,不要客气!这次吃了,可要逢初二、十六,才能打牙祭呢。”

    冉龙贵“嗯”了一声。这时倒真的觉得肚子里“咕咕”叫唤起来,一股股涎水直往上涌,费了很大的劲才忍了下来。

    果然,第二天天亮,胡掌窑师就把窑工集中到了窑门前。又是一个晴朗的天气,太阳发出的光焰,透过紫褐色的山岚,照射到窑洞门口。门口摆了一个香案,香案上供了一个小的“镇山王爷”神像。这镇山王爷龀牙咧嘴,半人半鬼,看去威风凛凛,真有一副黑煞形象,神像前摆了用猪肉做成的“刀头”、供酒、供果等祭品,桌前是香炉。胡掌窑师光着膀子,挺着大肚,浑身上下就像一只肥壮的“地马桩”萝卜。他让窑工们先跪下了,自己则在香炉里插了几炷香,点燃,然后也对着窑门跪下了,磕了一个头,念道:“谨请镇山王爷神——”

    窑工们也就跟着念:“谨请镇山王爷神——”

    胡掌窑师又念:“手执令牌显威灵。”

    窑工们又念:“手执令牌显威灵!”

    胡掌窑师又念:“若有妖孽来为敌,”

    窑工们念:“若有妖孽来为敌,”

    胡掌窑师念:“化险为夷护吾身。”

    窑工们念:“化险为夷护吾身!”

    胡掌窑师念:“保佑平安,财源茂盛,镇山王令如律令。”

    窑工们又跟着念:“保佑平安,财源茂盛,镇山王令如律令!”

    这众口一词、铿锵有力的祷告声,在这寂静的清晨显得格外虔诚、有力。念完,胡掌窑师爬了起来,在香烛上点燃了一刀火纸,对着镇山王爷神像烧了。接着,从地上提起一只早准备好的大红公鸡,又拿起一把菜刀,走到窑洞门口,一刀就将鸡头剁了,然后将喷涌而出的鸡血,涂在窑门上。涂完,扔下雄鸡,又过来端了”镇山王爷”像前的供酒,徐徐倒了一些在窑门前。这儿众人又对着密门拜了三拜,祭窑神的仪式便告结束。爬起来,就一窝蜂向厨房走去。冉龙贵跑在了最前头,他记住了昨晚表哥福奎说的话,以为是大锅饭,走进去一看,才不是那么一回事。饭菜早已分好,每人一大海碗糙米干饭,一块半斤重的肥肉,半斤烧酒。窑工们各自端着自己的一份,随便找个地方蹲着,就山吃海喝起来。这儿没有什么斯文相。冉龙贵咬了一口那肉,只听见”咕嘟”一声,一大滴油水从向里冒出来,沿着嘴唇往下掉。他舍不得让油水这么跑掉,急忙用碗沿接祝他本想斯文一点,可看看别人,没一个不是狼吞虎咽相。好像自己不赶快吃,剩下的就会被别人抢走。棚子里没一点别的声音,只有一片“呼哧呼哧”

    咀嚼食物的响声。冉龙贵本不怎么喝酒,可一想这酒要是不喝,给别人喝了实在可惜。于是也就咬着牙,就着那块肥肉,把半斤烧酒也喝了。俗话说,肥肉怕烧酒。因为有了肥肉垫底,半斤烧酒下去,也就不觉得怎么醉,只感到肚里有些火辣辣的。

    吃了饭,冉龙贵便去拿了工具,又学着其他窑工的作,到工棚脱了衣服裤子,拦腰拴了一条遮羞的麻袋。然后,就跟在福奎后面,下窑了。

    冉龙贵躬着腰,顺着长长的巷道向前走去。巷道里阴暗、潮湿,底下淌着没过脚背的水。这水十分凉快,甚至有些砭人肌肤,一走进这个巷道,冉龙贵就觉得自己是走进了一个通往幽冥世界的隧道里,前不见头,后不见尾,他们的头顶只有一盏摇晃着的亮油壶,里面一根灯芯,一星如豆,如同冥火,只能照亮眼前巴掌大一块地方。现在,冉龙贵的一星灯火,就照在前面同样躬着腰的福奎的后背上,使那黑黝黝的皮肤也发出些幽冥世界的光芒。几天来,两老表都是这样,一同下井,一同上矿,在一个掌子面上干着活,以便互相有个照应。

    不过,现在冉龙贵也渐渐习惯了这种鼹鼠似的非人生活。第一天下井,他觉得十分别扭和难受。他躬着腰跟随福奎走了一阵,就觉得脊梁骨开始发酸,并隐隐作痛起来。他想直直身子,可刚一抬头,脑袋就碰到巷顶上。发出一声脆响。他用手摸摸头顶,上面已隆起一个包。这一下碰得不轻,他只好一边用手揉着头顶的包,一边继续盯着福奎的背影走。他也没法停下来,因为后面还有人跟着,巷道里根本容不下两个人并排走。再说,即使有让身的地方,他也只能靠边弯腰站着。所以,与其停下来,不如咬着牙往前走。他也不知走了多久,仿佛过了一个世纪那么漫长,他和福奎才来到一处叫“掌子面”的地方。那地方宽了一些,可也只是横向的空间大了些,而纵向的高度仍没人高。但好歹宽了一些,也可以让开人了,冉龙贵便“哎哟”地叫了一声,一屁股靠着一边煤壁坐了下来,伸直了腰。这时,他听见腰节“啪”地响了一下。他一边伸手去捶打着背,一边对福奎说:“龟儿子,这真是活受罪呢。”

    福奎说:“你直腰可要慢一点。”

    冉龙贵问:“为什么?”

    福奎说:“小心把腰折断了。”

    冉龙贵不相信地说:“有这样的事?”

    福奎说:“怎么没有这样的事?昨年我们这儿来了一个小伙子,在这里面弯了一天腰。上了井口,巴不得一下把腰直起来。猛地一伸,只听得嚓地一声,腰就折断了。”

    冉龙贵想起自己的腰节刚才也响了一下,便不由自主地伸手去按,幸好腰还完好如初,就笑着说:“怪不得人家说掘掘匠和拖挂尔苦,果然是这样呢。”

    福奎说:“这还算不得什么!挖起煤来,才叫苦呢。”停了停又说:“我们这是拿命换几个钱呢。”

    说着,两老表挖起煤来。冉龙贵这才知道,他的健壮的身子和两膀子力气,在这里根本派不上用常掌子面只有这么高,他没法直起身,更说不上挥镐大干。他只能双膝跪地,一镐一镐地刨。跪了一阵,就觉得膝盖痛了起来,他想照这样下去,要不多久膝盖上的皮肤就会磨破。幸好福奎这时告诉他,让他把腰上遮羞的麻布片解下来,垫在膝盖下。他这才知道麻布片对于他们,还有多种用常于是就按照福奎说的办法,解下麻布片垫在膝盖底下,果然好受多了,刨了一阵,双腿还是有些发麻起来,于是他又变换一种姿势,蹲着刨。尽管这样,他还是觉得腰直不起的难受。大腿这样蜷伏久了,像是血液在哪里被阻塞住,有些发胀和僵硬。这时福奎又告诉他把麻布片铺在地上,侧身躺在上面刨。他又照办了,果然一躺下去,放开四肢,顿时感到身子像被解开枷锁一般轻松起来。可是这样,就需要更多的腰力和臂力。俗话说:木匠都好学,难打望天凿。这就跟打“望天凿”一样。没过多久,就觉得腰、腿都酸得不行,于是又跪起来。就这样,他跪了躺,躺了蹲,蹲了又跪,捱过了漫长的一天。

    黄昏时,当冉龙贵爬上井口,看见满山夕阳和天边轻绡的乳白色的云朵,听着风声从耳边“飒飒”掠过,才有一种重新回到人间的感觉,昨天这里发生的一切,他想起来都恍若隔世。他真不想挪动半步了,恨不得一下躺在地上,让蟋缩、疲惫的身子得到休憩和放松。可是他不能,一个坚强的信念支撑着他:绝不能趴下。过了这个村,就没那个店。为了菊花,再苦再累也要咬紧牙关挺住,他拖着疲惫不堪的双腿,随大伙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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