据徐微[59]回忆,毕业于上海美术专科学校的高仰山不仅图画画得好,教学认真,而且爱好文学,很关心学生。萧红和沈玉贤都曾在他的指导下受过严格的铅笔素描、水彩和油画训练,萧红尤其有才情,绘画篆刻之外,还能写一手郑板桥体的好字。[60]徐微此言并不夸张,后来萧红困居于东兴顺旅馆,无聊时勾勒的几笔图案,就惊艳了前来探望的萧军。萧红另一位同学刘俊民也记得,萧红虽不是她们美术小组的成员,却很喜欢画画,一次在校园写生被高老师发现,从此成了他的重点培养对象。当时高老师还兼管学校图书馆,教萧红绘画之余,他还借给她许多书,给她讲文艺知识和革命道理,[61]发现她们几个同学沉迷于张资平、叶灵凤等人的爱情小说,他便将鲁迅、茅盾、郁达夫、莎士比亚和歌德等人的名著介绍给她们。[62]因此,萧红在校期间高仰山不仅是她的绘画老师,文学上他也给过她有益的指引。
萧红从“哈女中”毕业不久即离家出走,很快陷入穷途末路的境地,她曾向高仰山求过救,散文《饿》中,她就写到了1932年冬天高老师(文中化名为“曹先生”)到旅馆给她送钱的往事:
“‘咯,咯!’这是谁在打门!我快去开门,是三年前旧学校里的图画先生。”
“他和从前一样很喜欢说笑话,没有改变,只是胖了一点,眼睛又小了一点。他随便说,说得很多。他的女儿,那个穿红花旗袍的小姑娘,又加了一件黑绒上衣,她在藤椅上,怪美丽的。但她有点不耐烦的样子:‘爸爸,我们走吧。’小姑娘哪里懂得人生!小姑娘只知道美,哪里懂得人生?”
“曹先生问:‘你一个人住在这里吗?’”
“‘是——’我当时不晓得为什么答应‘是’,明明是和郎华同住,怎么要说自己住呢?”
“好象这几年并没有别开,我仍在那个学校读书一样。他说:
‘还是一个人好,可以把整个的心身献给艺术。你现在不喜欢画,你喜欢文学,就把全身心献给文学。只有忠心于艺术的心才不空虚,只有艺术才是美,才是真美。爱情这话很难说,若是为了性欲才爱,那么就不如临时解决,随便可以找到一个,只要是异性。爱是爱,爱很不容易,那么就不如爱艺术,比较不空虚……’”
高老师的话,当时正和萧军热恋的萧红可能不以为然。起身离开前,高老师丢了一张票子到桌上,那是萧红写信去借的,她和萧军已经几天没吃过饱饭了,但老师的到来唤起了她的青春记忆,使她忘却了腹中饥饿,只感到海水一样的惆怅在胸中翻涌:“我完全被青春迷惑了,读书的时候,哪里懂得‘饿’?只晓得青春最重要,虽然现在我也并没有老,但总觉得青春是过去了!过去了!……”
二萧共同的友人孙陵后来著文回忆萧红,说民国二十年秋天她曾因和一位老师发生暧昧关系而被学校开除。[63]孙陵所说的那位老师是否高仰山不可知,但据徐微和刘俊民所说,萧红和她们一起从哈女中毕业,并未被学校开除,只有当年与萧红同校不同班的杨范说萧红因经常外出参加活动,曾遭校长孔焕书威胁开除[64]。所以,仅凭孙陵之言并不能断定萧红在校期间有过一段师生恋情。
旅馆一别,萧红可能就没再见过高老师了,但她对绘画的热情却长久没有冷却。正式开始写作前她曾尝试到电影院画广告,可惜没有被录用。在哈尔滨期间她与朋友筹备过一次画展,并创作了两幅粉笔画,打算募款救济为洪水所害的灾民。1936年旅居日本时她曾写信跟萧军说:“我对于绘画总是很有趣味,我想将来我一定要在那上面用功夫的。我有一个到法国去研究画的欲望,听人说,一个月只要一百元。”在另一封信里,她则十分详细地向他描述了自己买到的三张日本画,字里行间饱含对绘画艺术的兴味。1937年在上海与萧军发生矛盾,萧红离家出走,就带着箱子住进了一家画院,也许是想起了高仰山说过的“爱是爱,爱很不容易,那么就不如爱艺术,比较不空虚”吧,她想重拾画笔,不过几天后萧军就找上门来把她领回去了。
萧红唯一留存下来的画作是一幅萧军素描,根据萧军后来回忆,那是1937年萧红从日本回到上海之后画的,萧红因为写不出文章,看到萧军仍能照常写作,很生气,就把他光着脊背戴一顶小压发帽的背影用炭条速写下来作为报复。那幅速写“线条简单、粗犷而有力,特征抓得也很鲜明”,萧军认为,萧红的“绘画的才能是很高的,可惜她没把它认真发挥出来”。[6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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