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关萧红的一百个细节-弃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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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骆宾基说,萧红临终前曾告诉他她在哈尔滨生过一个女孩子,送了人,她还说:“但愿她在世界上很健康地活着。大约这时候,她有八九岁了,长得很高了。”[110]萧红口中的女孩子就是1932年8月底出生的那个婴儿,是她与汪恩甲同居东兴顺旅馆半年的“结果”。写于1933年4月的非虚构小说《弃儿》中,萧红实录了自己从旅馆脱困、住进医院到产下女婴送人的全过程。

    大约是在1932年8月25日,裴馨园一家搬走两天后,萧红的肚子开始剧烈疼痛,那是肠子绞着像要被抽断了的痛法,萧红痛得不知人事,只想撕破肚子,把里面的“小物件”挤压出来……萧军出去了几个小时才借到五角钱雇马车送她去医院,结果肚子又不痛了。他们刚从医院回家,萧红又疼得呻吟起来,于是,萧军第二次把她送到了医院,那夜,她生下了一个女婴。分娩的极端痛苦,与死亡的无限接近,让萧红坚信生产就是对女人们的灾难,是对她们的刑罚,后来在《生死场》第六节“刑罚的日子”中,她便写到乡村妇女“受刑”的场景:五姑姑的姐姐怕男人打她,苦痛得脸色灰白却不敢号叫,她满身冷水,无言地挨了一整夜,生下一个死孩子;金枝就要临盆了,男人却诱她温存,痛苦紧追着快乐而来,金枝差点丧命,在王婆的帮助下总算生出了小金枝;王婆正在给麻面婆接生,孩子的圆头顶都看得见了,五姑姑走进来说李二婶子小产快死了,王婆丢下麻面婆走了,等另一个产婆赶到时,麻面婆的孩子已经在土炕上哭着了……新的生命无处不在,女性的磨难亦无处不在。

    本就虚弱的萧红耗尽了体力,她昏昏沉沉地睡了两天,睡梦里都是摧毁整座城市的大水,到了第三天,涨奶的疼痛令她无法再入眠,醒来的她只是嚷着奶子痛,却没有向护士询问过孩子,更未提过给孩子喂奶,看护推着孩子向她走来时,她连忙摆手拒绝:“不要!不……不要……我不要呀!”在入院之前,或许更早,在汪恩甲一去无踪时,萧红就拿定了主意不要这个孩子,但直到话说出口,她才感到“母子之情就像一条不能折断的钢丝被她折断了”,她满身抖颤。她不能当作没有生过这个孩子,她梦到小孩给院长当丫环,被院长打死了,她听到小孩的咳嗽声,跳下床去想抱,但终究没有去。孩子生下六天了,萧红仍然没有见过她,奶水挤出来扔掉也不愿意喂她,她在隔壁整夜整夜地哭,看护们不明白这个做母亲的何以如此狠心。终于,来了一个三十多岁的女人,坐在萧红的床沿,絮絮叨叨地表达了领走孩子的意思,萧红流着泪,用被子蒙住头说:“请抱去吧,不要再说别的话了。”那妇人扭捏着假意要走,说不能做母子两离的事。萧红马上掀开被子说:“我舍得,小孩子没有用处,你把她抱去吧。”就这样,出生六天了没见过母亲一面更没吃过一口母乳的女婴,被陌生的妇人欢天喜地地抱走了,“包袱里的小被褥给孩子包好,经过穿道,经过产妇室的门前,经过产妇室的妈妈,小孩跟着生人走了,走下石阶了。”

    不要这个孩子的原因,萧红通过《弃儿》中“芹”的内心动摇作了解释:“真个自私的东西,成千成万的小孩在哭怎么就听不见呢?成千成万的小孩饿死了,怎么看不见呢?比小孩更有用的大人也饿死了,自己也快饿死了,这都看不见,真是个自私的东西!”从这段话中也可以看到柯伦泰在萧红作品中留下的痕迹,为了革命和“成千上万的小孩”而放弃自己的孩子,正是柯伦泰《三代的爱》中热尼娅的选择。但其时萧红并未参与任何革命工作,她放弃孩子更直接和实际的原因,是她根本养不活这个孩子,不仅如此,孩子还将成为她的绊脚石。

    这个女婴并不是萧红唯一的孩子。据胡风的夫人梅志回忆,1938年初夏在武汉她发现自己怀孕了打算找医生堕胎,萧红跟她一道去做了检查,结果是也有了三个多月的身孕。孩子是萧军的,萧红刚跟他分手,跟端木蕻良在一起。萧红也想打胎,但和梅志一样拿不出一百四十多元的费用,只好离开医院。凑不出钱,萧红便让友人蒋锡金帮忙找个医生,蒋锡金帮不上这忙,而且孩子大了,打胎的风险也大,萧红只能放弃。

    那年年底梅志逃难到重庆,生下了女儿晓风,萧红前往探望时,尚在月子中的梅志忍不住问她:“你的孩子呢?一定很大了吧?”萧红告诉她孩子生下三天就死了,还说自己挺着大肚子从武汉逃难到重庆时在码头跌了一跤,当时她就想孩子呀你就跌出来吧我实在拖不起了,可肚子啥事也没有……刚生下女儿的梅志听到这话,不禁疑惑一个女作家怎么就养不起个孩子呢,何况她还有端木!

    后来,梅志见到萧红的老友白朗,才知道萧红是在她那里生的孩子,白朗还告诉梅志,萧红生孩子生得很顺利,那孩子低额头四方脸,长得很像萧军。孩子出生的第三天,白朗还到医院去看了他们,次日再去医院萧红就告诉她孩子死了,医生、护士和白朗都很吃惊,都说要追查原因,只有萧红反应冷淡,没多大悲伤,说死了就死了吧,这么小一个孩子要活下去也真不容易。[111]

    关于萧红的第二个孩子,多年来流传着各种不同的说法。骆宾基的《萧红小传》说萧红在码头上跌的那一跤使她流产了;肖凤的《萧红传》称萧红产下了一个没有生命的死婴;而白朗的女儿金玉良在1999年给了另一种说法,她说当年萧红顺利生下了一个白白胖胖的男婴,白朗每天早晚都去医院送汤送水照顾他们母子,一天萧红对白朗说牙疼,要吃止痛片,白朗便给她送去了德国拜尔产的“加当片”,一种比阿斯匹林厉害得多的镇痛药,次日一早白朗照旧到医院,却从萧红口中得知孩子夜里抽风死了,白朗急着问昨晚还好好的怎么说死就死呢,说着就要找大夫理论,被萧红死活阻拦了下来。萧红还说自己一个人住在医院害怕,当天就急着出了院。[112]

    金玉良的说法应该来自她母亲白朗,与梅志文章中所述完全吻合。白朗是萧红生前最好的朋友,事情真相如何,似已毋庸赘言。梅志早已从白朗口中知悉了止痛片一事,但在回忆萧红的文章中她并未提及[113],只是忍不住表达了对狠心放弃孩子的萧红的不理解,她说通过这件事,她看出了萧红在“爱”的方面的一些弱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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