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跋涉》收入萧红和萧军的作品各六篇,萧红名下的分别是《王阿嫂的死》《广告副手》《小黑狗》《看风筝》《夜风》等短篇小说和自叙性散文,及短诗《春曲》。
《春曲》是1932年夏天萧红热恋萧军时写给他的一组情诗,她落笔大胆,直抒自己坠入爱河的欢欣、激动、热烈和痴缠,但总的来说新诗并非萧红的长项,诗歌在她作品中所占的比例也很小,但每逢胸中有浓烈的情感淤积,萧红便会用这种形式抒发。
《王阿嫂的死》《看风筝》和《夜风》都是农村题材的短篇小说,情节极尽凄惨。《王阿嫂的死》里的王阿嫂先是被张地主烧死了丈夫,然后又被他一脚踢在将要临盆的肚子上,她和她的新生儿一起死去,留下领养的小女孩环儿——她的生母也是被张地主的儿子强奸致死——成了无依无靠的孤儿;《看风筝》中死了女儿的孤独老人没能从工厂要到抚恤金,飘流到了更艰苦的乡间。偶然得到失踪三年的儿子刘成的消息后,他跌跌撞撞地赶去投奔,革命者刘成却在父亲赶到前落荒而逃,半年后他被捕了;《夜风》中的地主张老太太一家利用长工为他们守夜看守炮台,牧童长青因此受寒,他的妈妈也因生病无法给张老太太洗衣裳,被解雇的母子俩无路可走,加入革命队伍,包围了张地主家。
萧红这些最初的虚构作品缺点显而易见:结构松散,文字欠精练,人物脸谱化,生搬硬套阶级意识形态……但同样是在这些作品中,萧红写景和营造氛围的能力也显露了出来,以《王阿嫂的死》为例,开头那两段用景物描写来营造如烟似雾感伤氛围的手法便不俗:
“草叶和菜叶都蒙盖上灰白色的霜,山上黄了叶子的树,在等候太阳。太阳出来了,又走进朝霞去。野甸上的花花草草,在飘送着秋天零落凄迷的香气。”
“雾气象云烟一样蒙蔽了野花、小河、草屋,蒙蔽了一切声息,蒙蔽了远近的山岗。”
这三篇小说里还有一个值得注意的细节是穷凶极恶的地主都姓张,这不能不令人想起萧红的家族和父亲,多少是因为对他们的仇恨,她笔下的地主才会只有一副恶魔的表情。而在王阿嫂的养女,那个无依无靠、名叫“小环”[143]的女孩身上,萧红很可能投射了对自己的怜惜,所以写到小环时她格外动情:
“小环虽是七岁,但是就和一个少女般的会忧愁,会思量。她听着秋虫吵叫的声音,只是用她的小嘴在学着大人叹气。这个孩子也许因为母亲死得太早的缘故?”
……
“小环,这个小幽灵,坐在树根下睡了。林间的月光细碎地飘落在小环的脸上。她两手扣在膝盖间,头搭在手上,小辫在脖子上给风吹动着,她是个天然的小流浪者。”
集子中的另外两篇文章《广告副手》和《小黑狗》严格来说算自叙性散文,写的是二萧的商市街生活。《广告副手》中的“芹”为了生计跑去影院画广告,却招致爱人“蓓力”的误解和恼怒,两人爆发争吵,“蓓力”冻病,“芹”也丢掉了工作;《小黑狗》里“我”亲眼见证了十三只小狗从出生到被拿走的被拿走、死的死最后一只不剩的全过程。这两篇散文里同样灌装了对有产者的敌视:
“芹的影子就象钉在大牌子上似的,一动不动。她在失神地想呵:这就是工厂啊!方才走进来的那个长小胡的男人不也和工厂主一样吧?别人,在黑暗里涂抹的血,他们却拿到光明的地方去鉴赏,玩味!”
“太太和小姐们穿着镶边的袍子从他眼前走过,象一块肮脏的肉,或是一个里面裹着什么龌龊东西的花包袱,无手无足地在一串串地滚。”
萧红对无产阶级革命理论的粗浅认识和理解大多来自萧军,但朝夕相处的生活中,萧红又隐隐觉察到了萧军那套正义说辞背后冷酷无情的粗暴逻辑。《小黑狗》中的“我”想要收养一只小狗,遭到了“平森”的断然拒绝,“我”看着房后空地上腐烂了的小狗尸体感到难过,正担心他“又要象征着说什么”时,他已经开始说教了:“一个小狗死在这没有阳光的地方,你觉得可怜么?年老的叫化子不能寻食,死在阴沟里,或是黑暗的街道上;女人,孩子,就是年轻人失了业的时候也是一样。”这两篇散文中的萧军,是一个以爱的名义肆意蛮横无理、用正义的言辞掩饰自己强势冷漠的大男子主义者,萧红只用了几个细节,就勾勒出了他复杂性格的轮廓。这种细碎又细腻的写法,后来被萧红沿用到了《商市街》和其他散文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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