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撤销的凶杀案-凡尘(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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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红袖添香”取笑“雪中松”的爱情太陈旧了,一点也不动人,她期盼闪电一样的爱情,她愿意为爱粉身碎骨。她说她正在勇敢地爱着一个已婚男人,尽管那个男人仍在犹豫,她却是做好了全部付出的准备。

    “红袖添香”恬不知耻地说:她现在就像个炸药包,那个男人碰一碰她就会炸起来。她说她才不在乎别人说什么呢,门一关上什么也听不见,再不行干脆换一个城市生活,有什么了不起的。只要能够跟自己喜欢的人在一起……她还说:她现在每天至少给那个男人发三份邮件,她觉得自己生活得很充实。

    “雪中松”指出“红袖添香”的行为很危险,他用“玩火”来形容对方的举止,说难道前车之鉴还少吗?最终是落花流水,伤人伤己啊。“雪中松”一副痛心疾首的模样。

    于是两个人东一句西一句地争执起来,互不相让,谁也不甘示弱。吵了一阵之后,两个人都来找“一言不发”的“江南新锐”“评理”。

    倪锐说他们的观点他一个都不赞同,他有自己的看法。

    倪锐认为爱情是一场梦,美好得一塌糊涂,所以容易让人上当,什么追求啊渴望啊要死要活啊,都是让梦给闹的。倪锐说:人们企图照着梦的格式建造婚姻,希望婚姻像梦一样如诗如画,呸,那可真是痴人说梦呢。

    倪锐进一步解释道,他这么说并不是想亵渎爱情和婚姻,事实就是这样,但是反过来说人们又离不开梦,缺少了梦想,人生才真正变得虚幻而不真实了。人就是在这样的悖论中活得有滋有味。

    “雪中松”和“红袖添香”被“江南新锐”的高论弄得一愣一愣的,异口同声问他是不是个离婚男人。

    倪锐神秘一笑说:天机不可泄露啊。

    “红袖添香”忍不住插嘴道,听说“天下一家”网站刚刚开办了一个情感故事专栏,“江南新锐”何不去一展身手呢?随即留给他一个网址……

    9

    倪锐在再就业信息网站上读到了一则招聘启事:本市保安总公司招聘员工,年龄放宽至四十岁,优先聘用下岗职工。

    倪锐立即打印了一份履历,他相信自己就要开始新的生活了。

    保安公司负责招聘的工作人员用怀疑的目光打量着倪锐,问他知不知道保安公司的工作性质。

    倪锐说不太清楚。

    那人说:“就是给雇请的单位站门岗。”

    倪锐说:“这个我知道,我们单位原来还雇过保安呢。”

    那人说:“你是铝合金厂工会的怎么会下岗呢?”

    倪锐说:“厂子给他们拖垮了呗,让我下到一线去,我没干。”

    那人说:“你为什么不干呢?”

    倪锐说:“我又没犯错误,犯错误的是领导,为什么要我下到一线去。我赌一口气,硬是没肯去。”

    那人说:“干保安很辛苦的,八个小时硬碰硬,有时候人手不够还要加班加点。”

    倪锐说:“在家闲着也不是事,辛苦就辛苦一点吧。”

    那人就拿了一张表格给倪锐填,告诉他公司会在十天以内给他答复。

    倪锐不打算再上网了。他觉得自己必须回到现实中来,必须面对自己的软弱。逃避是行不通的。他甚至羡慕起妻子罗慧的敢做敢为,尽管他不赞同她的很多做法,讨厌她身上世俗的气息,但仍然敬佩她直面现实的勇气。倪锐觉得这和他们的婚姻无关,只是他对人的一点认识罢了。

    当倪锐终于对罗慧说了一声“谢谢”的时候,他知道他们的婚姻走到了尽头。不知道为什么,这种感觉十分强烈,他相信罗慧也一定觉察到了这一点。但罗慧似乎并没有太大的反应,抬头用古怪的目光扫了一眼倪锐,当时她正在用计算器算账。倪锐没头脑的一句话,仿佛养鱼缸里翻出一个气泡似的,一切依然如旧。

    倪锐终于接到了保安总公司打来的电话,通知他第二天去报到。他想打听一下公司对他的安排,对方并没有搭理他,而是挂了电话。

    下岗的时候还是夏天,转眼已经进入冬天了。江南的冬天阴冷潮湿,有一股子说不出滋味的逼人的寒气直钻肺腑,让人没有兴趣离开家半步。工作有了定数,倪锐的手又有点痒痒了,他想上网看看,但很快就打消了这个念头,他责备自己毫无克制能力,既然做出了决定,就必须不折不扣地执行。当然,如果工作问题解决得很顺利的话,偶尔突破一下也是可以考虑的。倪锐觉得做任何事都不能太绝对化,只有能够变通的原则才是好的原则。比如说:原则上现在应该躺到温暖的床上去,但是不一定马上入睡,展开一下想象并不违反原则。

    倪锐被保安总公司服务公司聘用了。经过十五天的岗前培训,元旦前,他将在市第一人民医院上岗执勤。他觉得公司对他的安排算是比较照顾的,至少没有派他到偏远的开发区外资企业去上岗。第一人民医院地处闹市区,不仅上下班方便,而且上班时也挺热闹,果真有事找个医生护士的,也算得上近水楼台。因此,倪锐二话没说:高兴地接受了公司做出的安排。

    保安公司的训练实行的是半军事化,从当地部队请来个班长调教十几个保安员,开始二天训练列队和齐步走还凑合,后来几天训练匍匐前进和简易格斗真是要了倪锐好看。倪锐是这拨人当中年龄最大的一个,好歹在大企业里当过几天干部,公司里就让他做了这拨人的小头头。这样一来,他就有了压力,至少是要以身作则认真上好训练课,其他学员偷懒他还要督促。一天劳累下来,到家倒头便呼呼大睡。

    罗慧知道他被保安总公司录用,对他的兴奋劲儿很不理解。罗慧的意思是,你辛辛苦苦站一个月才挣四五百块钱,还抵不上我卖两套高档化妆品呢,你干吗非要死脑筋钻死胡同不可呢。

    倪锐说:“人各有志,推销化妆品不是我这种人干的活,收入再高我也没福份享受。我宁可干苦差事,我心里踏实呀。”

    半个月转眼就过去了。训练结束后公司还安排了二天理论学习课,着重于学员的道德品行教育。这个对于倪锐来说好比小菜一碟,照他的意思,他完全有资格站到讲台上,而不是坐在下面当学员。不过,这正是休息放松难得的机会。二天之后,也就是新年元旦,他就要上岗。

    10

    罗慧万万没想到倪锐会到第一人民医院去站门岗,这个打击对她来讲实在太大了。

    阳历年除夕,夫妻两人为这件事一直争执到新年钟声敲响,也没得出个结论来。

    罗慧最终拿出了“离婚”的杀手锏。倪锐的回应是“离就离”,他早就有了心理准备。

    罗慧说:“第一人民医院是什么地方啊,我好不容易在那里占领了一块市场,好些医生、护士到我们家来过,你知不知道?明天你往门岗上一站,你叫我怎么去做生意啊!你不把我的脸丢尽了吗?我宁可你到乡镇企业去站岗,或者到马路上帮助交警维持秩序,我就是不同意你站在人民医院门口……”

    倪锐也来了劲,好像和罗慧的争吵是上岗前的最后一课似的,他说:“我在第一人民医院站岗光明正大,凭劳动吃饭,有什么见不得人的,难道我当保安就比那些医生护士低一等吗?我又不用求人,只要按制度执勤,谁都得尊重我,不是吗?”

    “尊重你?”罗慧气得脸色发白,一口气喝下大半杯白开水,“你不就像是人家雇的一条狗……”

    啪!倪锐几乎是条件反射地扬起了手,重重地扇在了罗慧脸上。

    罗慧瞪圆了眼睛愣在那好一会儿,一只手捂在火辣辣的面颊上,两串泪珠止不住哗然流淌……

    倪锐呆呆地看着罗慧收拾衣服,呆呆地看着罗慧走出家门,他头痛得厉害,像要炸裂一般地痛,钻心刺骨。他忽然间想到了儿子举举,今年夏天儿子就要上小学了,儿子会不会也瞧不起他这个无用的爸爸呢?换句话说:如果是儿子阻止他去当保安站门岗,他会怎么办呢?想到这个,他自己的眼眶也不禁热乎起来。他浑身疲乏地倒在了床上。

    倪锐打算先在第一人民医院站一阵门岗,待到适当时机再和公司提出换岗请求,他想如果他主动要求到偏远的单位上岗,公司是不会不同意的。

    这不过是安慰自己罢了。当一周后看到压在电脑桌上的离婚协议书时,倪锐这样想。他还想道,一切真的要过去了,像潮水一样不可阻挡,和来时没有什么两样。

    倪锐答应了罗慧的离婚协议,一字没有改动就签了字。但他也有一个要求,就是把离婚的日期放在他们邂逅的那一天。他要永远记住那一天。

    那一天,他是穿着保安制服去区民政局的(当然没戴帽子,那样太滑稽了),他希望在分手的一刻能获得罗慧的尊重,他是这么想的,而且把这个想法告诉了罗慧。

    倪锐说:“保安是一份不错的工作,真的。”

    罗慧点点头。

    倪锐说:“我会干出点样子来的。”

    罗慧还是点点头。

    倪锐说:“我不会给儿子丢脸的。”

    罗慧看了他一眼,动了动嘴唇,还是没说出话来。

    11

    现在,倪锐重新坐在了电脑面前,他看完相册里的每一幅照片后,决定上一次网。

    倪锐想起了“红袖添香”留给他的“天下一家”网址,他想他应该将自己理解的生活写成一段故事贴到网上去。

    倪锐觉得不管遇到什么情况,人应该不断给自己的生活赋予新的意义,因此从中寻找到属于自己的快乐,永远的赋予与永远的寻找,会让一个人充满了活力、不畏艰难,也会让一个人学会遗忘与追溯。

    在倪锐看来,坐在电脑前和站在人民医院门口的他,原本并不是同一个人,而是被分割开的、有所区别的两个自我:一个是虚幻的,一个是真实的。现在,这两个人跌跌撞撞地拥抱在了一起,合而为一了。

    四月灿烂的天空,映照在保安员倪锐的眼睛里,他比自己想象的还要勤奋地工作着,掺扶老人和小孩上下台阶,帮助急救病人疏通道路,招呼医护人员收信取报,他还主动到门前的车棚去整理扎堆的自行车。

    总之,倪锐心里明白,他所做的一切并不能用“乐于助人”来解释,他只是觉得自己突然间充满了欲望,他期待着通过行动来改变自己,重塑自己。

    倪锐在《夫子视野》里读到一段这样的文字:

    小时侯把一次吃上30个包子当做人生理想时,我很幸福;当月收入5000元之后,我仍然感觉不到快乐。当事业、爱情、家庭、金钱什么都不缺的时候,人们经常还缺一样东西——饥饿感。保有底线的欲望是幸福的。

    保有底线的欲望——正是他倪锐眼下的真实写照。

    倪锐变成了一个充满激情的人。他就像一只时刻待命下水的饱满的皮筏,面对湍急的生活之流,跃跃欲试。

    当然,倪锐也怀疑过自己的状态,是不是过于夸张,而显得外强中干,徒有其表;或者压根儿就是一种虚张声势,欲盖弥彰的假象。很快他就否认了这一点。他从自己正视每一个(包括他似曾相识的医生护士们)进出医院门口的人的目光中找到了答案。

    倪锐开始了新的生活。

    倪锐对新的生活充满了欲望。

    倪锐试图将满溢的欲望通过某种渠道释放出来,他再一次选择了网络。他希望用虚构的方式,讲述一个故事,说白了,他是想编一个能够展现自己未来生活的故事。倪锐在打开电脑,敲击键盘的时候,并不知道这会是怎样的一个故事,他相信一个活生生的人,会自己主动走出来,而不需要他苦思冥想地捏造。

    这个叫N的人在倪锐手下迟疑了两三天,果真活灵活现地诞生了。倪锐欣赏着他,觉得他比照片上的自己生动,比镜子里的自己有趣。这是个真正全新的倪锐,比倪锐还要真实的倪锐。倪锐立刻将这个故事贴在了“天下一家”网站上。如今,故事中的N正在与生活中的倪锐对视着。

    12

    一觉醒来,恍若隔世。N一骨碌从床上爬起来,看一眼床头柜上的闹钟,哦,已经快九点了,怎么连闹钟的响铃都没听见,这一觉睡得真香啊。

    每天清晨的第一件事是把手机打开。N想,今天比以往迟了一个半小时,这期间不知有多少个电话吃了闭门羹,头大概要被他们骂臭了吧。

    这可不能怨我,N自言自语道,谁叫你们非要灌我酒呢?

    于是,昨天晚上闹酒的一幕又重现在N眼前。

    N是昨晚庆功宴席上的重要角色。用那个白白胖胖的总经理的话来说:N和另外一名销售员是公司的功臣。他们两人的销售额超过了公司总销售额的一半,其他六名销售员相比之下当然就要逊色多了。

    另外一名和N旗鼓相当名叫周健的销售员显得很兴奋。公司的员工都知道,他正在追求出纳会计童倩,今天晚上理所当然是他出风头的大好时机。

    酒过三巡总经理下达指令:每人再单独各敬两位功臣一杯酒。

    两桌酒席设在一个大包厢里,N和周健分坐在总经理的两侧。两人似乎都不善饮,还没到高潮,已是脸红耳热,颇有几分哼哈二将的味道。

    过来给总经理敬酒的人,因为总经理不肯端杯子而无法走开。总经理向他们摆动着肉乎乎的两只手说:“你们没听见嘛,还不快敬两位功臣。”

    轮到童倩过来敬酒,却是绕过周健身旁,站在了N面前。周健的脸比先前更红了,涨得厉害。N也觉得不太自在,他晃悠悠地站起来,打了个酒嗝,结结巴巴地说道:“谢、谢谢童小小小姐,往后多关关关照……”童倩显然一直没沾酒,还没开口,眼睛就在说话了。N当然知道她眼睛里藏着些什么话,N就笑了,有点弱智地比划着一只手说:“童小姐,今今今天真真真漂亮啊。”

    童倩还是没说话,一仰头干了杯中酒,然后向张着嘴巴望着她的N挤了挤眼睛说:“我托你的事别一喝酒就忘喽。”

    N心头一热,差点没说漏嘴。

    童倩喝完酒就打算回到另一张桌子上去,被总经理叫住了。总经理向她瞪着眼睛,嘴向周健坐的方向努了努,示意她过去。童倩只好像谢幕的演员似的重返桌边,自己拿起一瓶葡萄酒往小杯里斟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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