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仍未冷-古代篇:风起青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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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庚午年七月初九辰时

    川贵交界,戚家山。

    戚九爷在院子里打了一套拳,只觉浑身通泰,心情也随之好起来。他推开院门,打算出去溜一溜。不想门开处,惊得门外一群七长八短的汉子东躲西闪,偏又不肯走远,影在墙角后偷偷窥探过来。

    戚九爷的心境陡然一坏,骂一声:“讨厌鬼!”将院门又闭了起来,似是自言自语道:“该让老夫清静会儿了。”随即院门再开,街上已经人影皆无。他满意地一笑,迈着方步踱出门外。忽听不远处一声高叫“戚九爷位尊权重,也不该为难我们包打听……”话音突然中断,发出难听的“啊啊”声。戚九爷恨得牙痒痒,把门砰的一闭,气冲冲地回到屋里,喃喃道:“位高权重,哼,怎的上街都不顺心?”

    这位戚九爷乃是当世戚家山的山主。四百年前,戚家先祖戚老大偶然得到一本绝世刀谱《割牛诀》,练成了天下无敌的割牛刀法,随之出任武林盟主四十年。其后割牛刀法代代相传,戚家代代都是武林第一刀。传到戚九这一代,依然声名不坠,十五年前武林大会上选拔武林盟主,戚九爷只派出一个外姓徒弟纪无咎,居然艺压群雄,成为当代盟主。所以江湖有云:“统燕北,领江南,武林盟主好威严,不及一个戚家山。”说的就是武林中真正执牛耳的乃是戚家山,所以包打听们才整日堵在门外,窥探着戚九爷的一举一动。戚九爷一个喷嚏,整个武林就会得感冒!

    戚家总管邢威推门进来:“老爷,看武林账簿的时辰到了。”“念!”邢威翻开厚厚一本账念起来:“昨日武林大事十七件,中事九十二件,小事二百七十一件。第一件太行群盗劫了扬威镖银十万两……”。戚九爷气尚未消,闻言不耐烦起来,“这些事由小纪办好了,我没心情!”所谓小纪,正是指武林盟主纪无咎。邢威稍一迟疑,又道:“有一件事是魔门的。”戚九爷闻言就是一震:“讲!”“据收买的苗疆内应讲,魔门门主厉胜天近日已将魔功‘亟天咒’练成。”“亟天咒是魔门顶极魔功,莫不是蛰伏几百年的魔门又要生事?”戚九只觉额头的青筋一爆,正要细问,门外忽然传来稚嫩的语声:“爷爷,怎么还不给我摘杨梅?”

    戚九爷心里紧绷的一根弦不觉松了,他把立着的眉毛一放,虎眼一眯,还抓过镜子来照照,看到确是一幅慈祥模样,才施施然出屋来,笑道:“小十一,爷爷耽搁你吃杨梅了,真是该打。”说着还真对着老脸猛击一掌。

    门外,一个像用玉粉捏成的小男孩调皮地站在那里,当真是人见人爱。戚家山戚九这一系乃是嫡系,起名与众不同,以数字为名。偏偏戚九以下三代单传,其独子戚十浪荡江湖,不知所终,只留下孙子戚十一陪伴在老爷子身边。这个年仅八岁的戚十一,正是戚家山将来的山主,故此戚九视若性命。

    杨梅树上,戚九爷展开轻功,把一枚枚杨梅收入袖底,又掷入树下的小碗里。树上下欢声笑语,令戚九爷好生感叹,这样欢乐的时光对自己就像阳光一样重要,使沉闷的生活能有一点点亮色。这样说来,还得多多感激这个精灵古怪的孙儿呢。

    正自沉吟,就听戚十一一声掺呼,急急掠下树来一看,只见孙儿满地打滚,疼得说不出话来。心神震骇下,忽觉眼角黑影一闪,“有刺客!”戚九爷大吼一声,身形电闪追去,翻过屋脊已将黑影拿下,却是一只黑猫。

    此时戚家众高手纷纷赶来,把戚十一抱到屋里。戚九爷细细检视,只见孩子左腮鼓起一个大包,此外并无它伤,但是疼得嚎啕大哭。刚一碰大包,孩子竟像被火烧似的一蹦而起,又扑地倒在床上,昏厥过去。不觉间戚九老泪就要流下,但顾及部属,还是硬憋回去。厉吼一声:“当今最有名的医生是谁?马上给我叫来!”

    两个时辰后,御医顾神针被两个大汉架进来。戚家山距京城足有四百里,这一路三批千里马轮换骑乘,方才快速到达。但顾神医可不是千里马,喘得缩成一团。戚九爷一把抓他到戚十一床前:“快看看,我孙儿究竟怎么了?”

    顾神针三十上下年纪,面色白皙,背背葫芦,看上去仙风道骨,确是不世名医,但对病人却是一派冷漠:“顾某有个规矩,就是不治武林人,戚家山的人我爱莫能助。”戚九爷尚未搭话,一旁的邢威笑道:“到了戚家山只有戚家的规矩,看来你的规矩要改改了。”说着巨手一伸,打算让他吃点苦头。顾神针凛然不惧,双目一闭竟是坦然承受。这一来邢威倒没了主意,戚九爷怒笑道:“好,有脾气的人才有本事,不过我请到了这个,可堪一用?”一物自戚九爷手中展开,竟是黄澄澄一方圣旨。说来也不奇怪,当今大内统领乃是戚九爷的二弟子,他自然知道顾神针的规矩,故此预先讨来圣旨施压。

    顾神针沉默半晌,忽然静静地一笑:“食君之禄,圣上的话自然是要听的。”伸出两只修长的手指,压在戚十一手腕上,一时间,屋内鸦雀无声。好半天,顾神针忽然眉峰大聚,对着腮上大包猛击一掌,戚十一惨嚎一声,大包竟由左腮跑到右腮!

    一声长叹,顾神针拂衣而起:“令孙中的乃是三日蛊,在下无能为力。”说着就要走。戚九一拦:“还望先生细说。”顾神针又落座,慢慢道:“戚九爷武林世家,该知道苗疆蛊毒。乃是使蛊高手驱使活物寄生人体,从而操纵中蛊者的生死。正所谓解蛊还得施蛊人,可看到下蛊之人?”戚九爷道:“当时只看到一只黑猫,并无其他人。”“是了,隔物传蛊,好高明的手段,想不到那人还活着。”“谁?”顾神针幽幽道:“苗疆魔门二长老,蛊神,古乐天。”

    戚九爷缓缓低头,一种危险的气息瞬间漫上心田。不仅为孙儿,还为平静了数百年的武林。据先辈所言,戚家传到戚五之时,魔门举教进攻中原武林,生灵涂炭。幸亏戚五拔刀而起,以一人之力击败魔门门主及四大长老,将其驱到天伦峡以西的苗疆。至此魔门与中原武林以天伦峡为界,对峙二百年。而戚家为防魔门复出,举族迁到距天伦峡不足三百里的戚家山,监视其动向。如今蛊神出手暗算戚家山后人,等于是魔门进逼中原武林的前奏,莫非山雨欲来?

    顾神针看看天色,道:“后日午时,蛊毒必然入脑,到时你这孙儿怕要化为脓血,仔细了。”说着迈步要走。戚九闪电出手,点中顾神针穴道,吩咐下人:“为防消息走漏,这几日只让他在院子里活动。”转而对邢威道:“天伦峡外毒瘴密布,只有我那个不成器的儿子能过去寻解药,可有他的音讯?”邢威低眉道:“八年来下属一直在找,可是找不到。”

    “唉,”戚九爷叹一声,忽地一咬牙关:“戚家不孝子孙呐,看来,我孙儿是没救了。为防魔门借此要挟,还是早下手吧,通告天下,办丧事!”说着一掌击中戚十一头顶!

    二、庚午年七月初九申时

    贵阳,热闹的菜市。

    一名肥胖的大嫂正在青菜摊前讨价还价:“李四,给你一钱四就一钱四,莫非认不得我老人家?”小贩满脸赔笑:“您是贵阳城第一砍价高手,我哪能不认识。但在下本小利薄,怎么着也得一钱七。”大嫂得意地一笑:“既然知道老娘大名,那就一钱五好了。”说着把一块碎银掷过来,提着青菜急急走掉。小贩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看着大嫂走远,忽地笑出声来:“形形色色的人啊,这样原汁原味的生活真是有趣。”屈指一弹,将一锭银子射进大嫂篮子里。

    大嫂走出老远,前面忽然跑来一个青年,迎头一撞,把青菜撒得满地满街。大嫂正要发怒,却看到篮子下银光一闪,捡起来立时喜笑颜开:“老天有眼啊,知道我家小子没钱入学,便赐下这一大锭银子来。”话音未绝,手上一轻,银子已被那青年抢去。青年骂道:“分明是从我兜里掉出的,想占便宜啊。”扭头便跑,大嫂哪里肯依,上前抓住不放,却被推倒在地。

    青年得意洋洋,拿着银子没走出两步,忽觉膝弯处一麻,扑地摔倒在地。青年骂一声见鬼了,刚爬起来又是一跤,这下四围人群哄然大笑。青年一惊,举目四下一扫,不见可疑的人。无奈下把银子一丢,这一次果然安然无恙,起来朝南去了。

    人群中李四也笑了笑,扭身回去收拾蔬菜摊子,一抬头,却见几条汉子围拢过来。当头一位满脸络腮,身材魁伟,冷冷道:“原来有高人隐居在此,我说弟兄们老在这里撞鬼呢。”王四低头理着秤杆:“这里没鬼,是你们心里有鬼。”络腮汉子双眉一立:“嗬嗬,我贵阳帮的地头,也有人说三道四了。”十七字出口,已刺出十七剑,这贵阳帮主本就是江湖上有名的快剑,剑光迅即,看来只是一剑。

    李四动了,慢悠悠地抽出秤杆,像要给人秤菜似的朝前慢慢伸出,中途还打了个晃。这个晃把秤盘一摇,无巧不巧将十七快剑全挡在了外门。贵阳帮主剑式一顿,正待再刺十七剑出去,忽觉全身真力一泻,一支秤杆已抵在他中脘穴上。

    李四正色道:“街面上都是些升斗小民,还望帮主约束属下,莫要……”话音未落,那帮主突然狞笑:“要教训我么?早了点。”李四及时警觉,还是迟了,一柄连鞘刀重重击在他脑后风池穴上。原来背后的一个随从突然出手,武功还出奇的高,李四应声倒地。

    贵阳帮主大笑:“这番多亏纪盟主出手,看我不剥他一层皮!”那出手的人,武林盟主纪无咎神色不动,道:“这人来历可疑,我得带回去细细拷问,不要是魔门的奸细才好。”

    纪无咎府邸,堂上只有两个人。李四满身五花大绑,坐在一张椅子上。纪无咎围着他转了两圈,忽然拔刀在手,将他绳索一刀除尽。之后两人抱头狂笑,八年了,这对一起长大的师兄弟终于聚在一处!

    纪无咎边笑边说:“我听贵阳帮那蠢蛋说菜市上有这么个高手,就猜是你戚十。”戚十苦笑道:“看来又得换地方了,不然谁还敢买我的菜。”话锋一转道:“你怎么帮那个街霸?这可不像你纪无咎的作风啊。”这回该纪无咎苦笑了:“当今的街霸,有几个不是和官府勾结的?这一回知府大人央请出手,总得敷衍敷衍。”

    言语间摆上酒来,两人难得开怀一醉,话也多了。纪无咎道:“师兄,还不回去吗,难道要卖一辈子菜?”“卖菜有啥不好的,”戚十挟一口菜道:“此中有真乐趣,我就喜欢这样的活法。”“八年前的事,老爷子也有苦衷,老在外面,不是为子之道啊。”戚十猛干一杯,睁着醉眼道:“八年前?八年前发生了什么事?我只记得卖菜呵卖菜,童叟无欺,价格便宜。”纪无咎只有摇头。

    “报——”一个家丁模样的人跑进来,“戚家山传来讣告!”“什么?”纪无咎大吃一惊,刚要接信件,早被戚十劈手抢去。戚十双手颤抖着打开:“戚家第十一代长孙,戚十一昨日亡故!”突然身形一拔,直上堂顶。纪无咎急急扯住:“此去戚家山数百里,还是骑马吧。怎么,要回去了?”戚十一跤坐倒,脸上神情似哭似笑,喃喃道:“回去吗?只怕一进门就会被老糊涂砍死。”

    三、庚午年七月初九子时

    已到半夜,前来戚家山灵堂吊唁的人还是络绎不绝。虽说照一般人家的规矩,八岁孩童的夭亡不必这般张罗的,但戚家山有戚家山的规矩,戚九爷说该办就该办,哪个敢不听?

    “武林盟主到!”纪无咎人随声到,已带两名随从跪在灵位前。敬过香后,戚九爷上前答礼,先扶起纪无咎,又扶另两个随从。手腕和其中一名一触,忽然五指翻飞,急扣对方脉门。随从竟非弱者,见招拆招,丝毫不落下风。

    周围宾客大惊,什么人敢和戚老爷子动手?戚家山众高手齐齐围上来。纪无咎一声长啸,冲入战团,将两人隔开,赔笑道:“恩师,您怎的和我的随从过不去?”戚九冷笑:“我这逆子几时做了你的随从?我还没老糊涂!”众人方才恍然大悟,原来是父子相争,围上来的高手面面相觑。

    纪无咎大感尴尬,此番确是他带戚十混进来,本想父子不见面,免去一番争执,不料还是演变到这个局面。一疏神间,戚九爷拔刀在手,和戚十又斗起来。戚十赤手空拳,看看不支,猛抢了一支长剑抵挡,灵堂里一时刀光剑气,往来纵横。这一次两人斗出真火,再不留手,使的都是名震天下的割牛决,以纪无咎武功之高都不敢硬行插手,何况旁人。看看越斗越凶,眼见就是两败俱伤之局!

    一个童稚的,略嫌模糊的声音穿过嘈杂之声,射入灵堂每一个人的耳鼓。“爷爷,你在做什么?”除了戚九爷,每个人都是一惊,灵堂入口处,总管邢威抱着戚十一站在那里。戚家父子同时罢手,戚十呆呆发愣,戚九厉喝一声:“邢威,不是让你把孩子藏在密室么?”邢威躬身道:“小人见老爷和少爷打得凶险,实在无法可想,所以——”

    青影一闪,戚十已直扑过去:“我儿,原来你没出事啊。”戚九横刀一拦:“他不是你儿子,这么多年,你可略尽为父之责?”戚十恨道:“怎么没有?我多次提出要接出去生活,你就是不许,无奈之下七次暗中盗他,却被你阻拦七次!”戚九大怒:“接他出去跟你卖菜么?我戚家何等尊贵,怎能做贩夫走卒!”戚十怒笑:“尊贵!就这两个字害了蓼蓼。”正要往下说,只听纪无咎咳嗽一声,方醒觉这事不该在孩子跟前提的,立时住口,父子一时怒目而视。

    其实这段往事,经由江湖包打听们传播,早已成为一段人人皆知的掌故。八年前戚家少爷恋上街头馒头西施顾寥寥,待戚九爷发现时已怀有一子。戚九爷顾及戚家声望,待孩子产下后把寥寥秘密禁在一所豪宅,对戚十声称顾已失踪。等到戚十历尽千辛万苦终于找到寥寥时,伊人已自尽身亡。戚十因而愤而出走,浪荡江湖,父子从此形同仇寇。

    纪无咎见气氛异常,故意笑道:“恩师玩笑可开大了,害得我日夜兼程。”戚九爷哼一声:“这不是玩笑,除了这个办法,我这逆子定不肯回来,再说,孩子确是命不久长了。”“什么?”戚十大惊,一旁的邢威忙三言两语讲明经过。戚十一掠数丈,打算察看孩子病情,不料戚九再次出手:“就在你出走那日,我就发下毒誓,不让你碰孩子一下!”戚十大叫:“但他是我和寥寥的儿子啊。”长剑和戚九的刀一触,忽然借力翻上屋顶,“好,我这就过天伦峡,入苗疆找古乐天解蛊。”纪无咎急叫:“苗疆是魔门大本营,怎能乱闯?”上屋去拦,但戚十已无影无踪。

    下得屋来,只见戚九面沉似水,恨声道:“拦他做甚?给我这个逆子准备一副棺木,要上好的。”

    四、庚午年七月初十巳时

    戚十将轻功发挥到极致,身形如一道急箭般破风飞驰,但赶到天伦峡仍用去五个时辰。前面毒瘴弥漫,五彩斑斓,正是凶名久著的桃花瘴,若无苗族密制解药,触人即死。但戚十幼年经戚九用药物熬炼过,百毒不侵,所以安然进入。

    越过桃花瘴,眼前花树迷离,道路难辨。戚十小心翼翼,知道这里已是魔门重地,暗将功力提足。不料一路行来,不要说敌人,连野兽也不见一只,看起来竟像某人构建的花园。暗道莫不是奇门阵法?果真三转两转后迷糊起来,连方位也搞不清了。正焦急间,忽抬头看到太阳,忙按移动方向行去。

    不过盏茶,眼前豁然开阔。只见好一片平原,几千亩农田绵延开去,竟是看不到边,时有农人吆喝耕牛之声传来,其间错落点缀几所农庄,炊烟袅袅。戚十看了个目瞪口呆,据他所想,穿过天伦峡就是魔门总坛,自然神秘诡异,不料竟是这般景象,那蛊神古乐天又在哪里?

    戚十心下焦急,距明日午时只有十二个时辰,扣除返回的五个时辰,也就是七个时辰了。忽见一所竹楼前一位老婆婆远远招呼:“外乡人,过来歇歇脚吧。”戚十装作若无其事,过去问道:“老妈妈,我孩子可能中了蛊,敢问能解蛊毒的蛊神可住在这里?”老婆婆皱眉道:“中了蛊,这可麻烦了,且说来听听。”

    这老婆婆白发苍苍,面目慈祥,戚十不由想起了自己死去的老母,大生好感下,把中蛊的情形一一道来。老婆婆疑惑道:“听来像是三日蛊,不过我们这里没什么蛊神,有个老头叫棋迷的,倒是精于此道。要不让他看看?”

    戚十情知一时半刻找不到蛊神,也只有病急乱求医了。忙问:“棋迷在哪里?”老婆婆笑道:“棋迷自然在村头的棋摊上。”

    村口一棵老梧桐下,一场棋局鏖战正酣。下棋的只是一个老头,用左手和右手下得不亦乐乎。嘴里喃喃道:“你们都不跟我下,难道我就没法子了么?”戚十知道此人必是棋迷无疑,当下施礼:“听说老先生善于解蛊,能否出山救救我中蛊的孩子?”棋迷把棋盘一推,笑道:“解蛊吗?这个容易,但是你得陪我下盘棋,不然请找旁人。”

    戚十知道对方脾气古怪,多说无益,当下摆上棋胡乱应付,不到半刻便败得一塌糊涂。老头大怒:“怎么,你容让我?不行,只有赢了我才能跟你出山。”戚十忙赔笑:“实在是病情紧急,不能再耽搁了。”“怕什么,只要是蛊,老夫包你孩子安然无恙。”戚十无奈,只得奉承道:“老先生棋艺高明,小可实在不是对手。”棋迷大为受用:“你说的也是,但是规矩不能坏啊,要不和我孙女凤香下一盘吧,只要能赢她,我也跟你走一趟。”说着一声呼唤,从树上溜下一个女童来,手里还抓着一只麻雀。

    看看日影西移,戚十心急如焚,偏又急不得,只好打起精神再下一盘。因知道这番胜负关系重大,自是打起十二分精神。不料那凤香看上去顽皮可爱,偏生棋艺好的出奇,一刻刚过,戚十居然再次败北。凤香不屑地小嘴一撇:“臭棋篓子啊,也值得我出手?”

    戚十心伤已极,暗道孩子真没救了么?起身要走,被棋迷拦住:“这回你虽输了,但是用尽了全力,这是对棋道最好的尊重。你且说说,究竟是怎样中的蛊?”

    戚十大喜,将情况细细一说,棋迷眉头紧锁:“怎么会?”一抬头,见凤香正剥一棵梧桐子,忽地诡秘一笑:“这个蛊不必我亲自去的,只要服下我的药,包保药到蛊除。”说着进屋一阵忙,拿出一个蜡丸来。“到病人面前方可打开。”

    戚十接药在手,冲天而起,现在是未时吧,还有十一个时辰,但愿路上别出事。几个起纵,已到村口的竹楼前。只见先前的老婆婆手牵一匹骏马,叫道:“外乡人,讨到药了么?骑这匹马走吧,不然会累死的。”戚十高叫一声多谢,上马疾驰,同时把一锭银子掷出去。心头念道:“多好的苗家啊,要是没有魔门盘踞,自己一定常来做客的。

    五、庚午年七月初十酉时

    老婆婆这匹马神骏非常,经过两个时辰奔驰,戚家山高耸的山门已在面前。戚十纵下马来,轻抚马腹道:“多谢你,马兄。”缰绳也不系,直奔山顶庄院。

    此时灵堂早已撤去,戚九爷和纪无咎守在戚十一所住的密室前,愁眉不展。尤其是戚九爷,几日功夫仿佛苍老了十年。忽听一声高叫:“找到解蛊药了!”声尚未落,戚十已如一道旋风般奔进来。到密室前犹自不停,径直撞破门冲了进去。戚九爷要拦,想想还是住了手。

    密室中戚十一蜷缩在一张小床上,畏畏缩缩的看着来人。他对这个父亲并没多少印象的。戚十柔声道:“十一,吃药吧,吃过药便不疼了。”拿出蜡丸,正要捏开,不留神被一人劈手抢去。“待我看看!”却是御医顾神针。这密室等闲人不得入内,只有顾神针以医者身份得到特许,可以随时进来。

    戚十大怒,正要发作,身后纪无咎道:“这位是天下有数名医,让他看看也好。”戚十应允。顾神针小心翼翼的捏开蜡丸,里面是一枣红色药丸。他用针挑出一点,在舌头上一触,忽然大惊失色:“你这解药是哪来的?”“怎么?”戚九戚十纪无咎同时大惊。“这药能克制蛊毒不假,可是一旦服下,孩子会立时变得癫狂,明日午时,将终生成为施蛊者的傀儡,送药的人必然别有用心!”

    戚九惊怒交集,厉声道:“你这逆子,药是哪来的?”戚十大为疑惑,回想一天来所见所闻,不像有假啊。当下一五一十,细细说来。当讲到棋迷一段,纪无咎截道:“这人可是身材高瘦,一绺山羊胡?”“对啊。”“他就是蛊神古乐天!我们武林联盟有他的画像。”

    戚十心头大震,想起棋迷虽行为古怪,但不像是坏人,怎也不相信他会毒害孩子。还有老婆婆赠马,更显情真意切。忽听床上孩子一声惨呼:“我的脚怎么没了?是不是化了?”戚十心如刀绞,暗道我这八年都未曾摸上一摸的孩子,就要别我而去?心一横,一个念头划过脑际,干脆赌一赌吧,服下这丸药,能痊愈最好,如真像顾神针所说,沦为他人傀儡,总好过化为脓血吧?

    手一翻,抢过药丸直送到孩子嘴边。纪无咎出手要拦,戚九爷颓然道:“孩子毕竟是他的,由他去了。”

    药丸吞下,四个人紧紧盯着孩子,密室里一时静寂无声。更鼓远远传来,亥时了。

    忽听孩子一声尖笑:“咦?你们都盯着我干吗?我脸上开花了吗?这个老爷爷,你的胡子是假的吧,要唱戏了是吧?”说着竟来揪戚九爷的胡子!

    纪无咎一声长叹:“顾神医果然言中了。”戚家父子仿佛没听见,仍呆呆地坐在那里。顾神针喃喃道:“明天午时,明天午时,真不知会有怎样的情形出现。”

    门外一阵喧哗传来,把戚家父子惊醒。管家邢威在门外禀道:“有一老者带一女孩来访,声称是少爷棋友,叫什么棋迷。”戚十怒起心头,叫道:“古乐天,你来得正好!”一阵风似的冲出门去。戚九爷久经世面,忙吩咐邢威速调人手。

    棋迷看到戚十尚未说话,那小女孩凤香已笑道:“臭棋篓子,你家人的蛊解了么?你走后我爷爷放心不下,循着马蹄印一路追来,可他不知道我也随着他的足迹来了,咱们再下一盘如何?”戚十不理她啰嗦,冷冷道:“敢问阁下,可是魔门教下,蛊神古乐天?”棋迷挠挠头:“我就是古乐天了,蛊神是别人胡吹,还是叫我棋迷吧。”戚十不再说话,要过一柄刀来,横持在手。

    要知割牛决本是刀法,如用别的兵刃使出来,威力难免要打折扣。戚十这番使刀,正是要全力出手。古乐天脸色便是一变:“好家伙,恩将仇报啊,我治愈你儿子,你倒要动刀了。”一旁的纪无咎斥道:“什么恩将仇报,孩子吃了你的药,已经疯了。”古乐天面色古怪:“怎么?你们真把药给他吃下去了?但那里面是……”声音忽断,原来纪无咎已射出三枚铁莲子。戚十的刀势同时被暗器引发,森森刀光缓缓罩向古乐天。刀势缓慢,但给予古乐天的压力有如泰山,割牛决本就是以慢制敌的。

    古乐天名列魔门长老,亦非等闲,双袖急卷,袖风已缠上刀刃。猛听怦然一声,衣袖突化片片蝴蝶,竟是碎了。刀势不停,中宫直进,缓慢但无坚不摧的朝古乐天胸腹插到。古乐天怒喝一声,双拳猛击在刀上,这一次一点声音也无,倒像雪花和树叶轻轻一吻,但戚十一退丈余,双足深陷在土里。古乐天原地不动,笑道:“小子好俊的刀法,比你的棋艺强多了。”一语未竟,忽然吐出一口血来。

    稍一停顿,戚家山众高手已将古乐天围在当中。纪无咎眼神如电,看出古乐天已受内伤,当即下场道:“师兄歇歇,看我手刃此贼。”凤香也看出形势不妙,不由大喊大叫:“爷爷快放蛊啊,打倒这些人咱们快跑。”古乐天惨笑道:“不成啊,爷爷曾答应过人,不再使那玩意的,怎能背信。凤香你快跑吧,爷爷怕是不能陪你玩了。”戚十心头就是一动,正要喝止,纪无咎的长剑已荡起满天剑影,朝古乐天兜头压下。

    好个蛊神,仍旧以双拳迎战,硬碰硬连过数十招,竟是寸步不退。剑影一敛,纪无咎含笑而立。他心知肚明对手已是强弩之末,只剩最后一击。随手挽个剑花,刺出他最为得意的一剑:乱石崩云!

    乱石崩云,他只觉手心一振,好像真崩到石头上。扫一眼右手,居然虎口崩裂。急抬头,才看到古乐天爷孙前面挺立着一个蒙面人。戚九的声音自身后传来:“无咎退下,厉胜天的亟天咒不是你能接的。”魔门门主到了?纪无咎心头巨震,这传闻中的人物究竟是何等样人?

    蒙面人冷冷道:“戚九爷好眼力,我老婆子也不必遮羞了。”说着摘下面巾。一旁的戚十就是一呆,竟是那位赠马的老婆婆!

    厉胜天面上皱纹如刀,在月光下竟是威严得令人不寒而栗。“你戚家与我魔门数百年前就是宿敌,但自我出掌门主,便远离武林恩怨,专事农桑。昨日戚十过峡,古长老赠药,老婆子赠马,便是求个和气的意思,你们怎能恩将仇报?若不是我放心不下他俩,古长老爷孙就丧在这里了。魔门教众虽不欺人,却也不许人欺!”戚九大步下场,声音浑厚如古钟:“好个魔门之主,眼看形势不利便巧言诡辩,要么拿出真正的解蛊药,要么拿出真功夫!”说着手一起,缓缓拔刀!

    割牛决!此决从戚九手上使出,又比戚十高出许多,刀方拔出一半,众人已感到呼吸不畅。但见空气中乱流翻滚,四围影像都纷纷扭曲。

    厉胜天方要再说,目睹此招也只有全神应对。双臂一圈,圆如太极,从头顶缓缓压下,一道真劲如怒龙般射出。方一接触,厉胜天忽将真力收回一半,借力倒飞出去。同时将古乐天和凤香夹在腋下,飘飘掠出围攻的人群。

    “想跑么?”戚九一声厉笑,身形如鹰鹫般拔起,一把抓去,却只抓住凤香。古乐天大叫一声:“快救凤香!”厉胜天脚步不停,说道:“眼下顾不得了。”又高叫道:“戚九听着,凤香若有半分差池,我魔门必踏平你戚家山!”语音在夜色里分外响亮,两人已去得远了。

    戚九把凤香往地上一掷,恨道:“放心,我才不会杀她。”又叫过邢威道:“飞鸽发通牒,告诉厉胜天,明日辰时,戚家山前三十里,让古乐天给我孙子解蛊,我便放还凤香,不然,就杀这个丫头祭旗!”

    六、庚午年七月十一卯时

    天色微曦,戚九爷招集庄内众高手,前往地牢提取凤香。方到牢门,只见门口横七竖八,守卫的高手个个尸横就地。戚九爷大惊,再看牢中空无一人,凤香竟是不见了。纪无咎上前检视伤痕,好半天才说道:“好厉害的掌力,当世不会超出五人。”

    戚九爷面沉似水,恨声道:“好一招回马枪,倒是老夫小瞧了这魔门门主。”戚十闻言道:“我庄内戒备森严,不下大内,就是厉胜天也难能不知不觉入庄救人,会不会另有其人?或这个人还在庄内?”

    戚九爷厉目一转,正之沉吟,纪无咎道:“师兄说得不错,是该搜搜庄内的。”戚九爷点头,众高手很快将庄内彻查,须臾回报,别处没有可疑,只是在牢门外十步处,捡到一方黑巾。

    黑巾呈三角形,上绣苗疆特有的花纹。戚九爷将黑巾越攥越紧,竟攥出一个洞来:“魔门伤我孙儿,显是要挟我戚家山,以便从容图谋中原武林。如今咱手上人质已失,难道便听之任之?不,我戚家一族历来便以拮抗魔门,护卫武林为己任。目下武林危急,我戚家只有牺牲掉第十一代孙,和魔门决一死战了。”转身对纪无咎道:“你是武林盟主,你看怎样?”纪无咎躬身道:“弟子这就回去召集武林人士,支援我戚家。”说毕匆匆去了。

    戚十看着眼前老父的白发在北风中猎猎飞舞,忽然心中大恸,儿时他给自己用草药熬炼身体的一幕涌上心头,不觉间心头的怨恨便淡了:“爹,还是我去吧,这一仗不好打。”戚九温暖地看着自己唯一的儿子,笑道:“你肯认我这个爹了么?那就跟我到后花园来吧。”

    父子相随进入院中,后面的戚九突然出手,点中戚十背后穴道,朗声道:“凭你这个爹字,我便不能让你冒险。想当年我是对你严厉些了,所以才对十一过分娇纵,就当是对你的补偿吧。记住,一定要重振戚家山,让戚家传到戚千戚万!”略一沉吟,决然道:“如若午时我还不能夺回解药,你便亲手杀了十一,却莫让我戚家人成为魔门傀儡,不然我死都不饶你!”右手一振,将他掷到一棵树上:“午时自解,到时一切都结束了。”说完昂首而出,拔刀在手,叫道:“戚家的好儿郎,都跟我来!”

    太阳渐渐爬上头顶,树影越缩越短,戚十心头急得能擦出火星来,偏又只能呆在树上一动不动。忽然自庄墙外掠入一个人影,动作快速如风,却是纪无咎。戚十暗喜,心道定是返回支援父亲来了。正要出声呼唤他解穴,却见纪无咎一个折身,径奔戚十一所在的密室去了。心下纳闷,忙住了嘴。

    不多时,纪无咎腋下夹着两个人奔来,朝树下一放,笑道:“戚家和魔门的心肝都在我手里了,这一仗两个老家伙就是不死,也都得听我的。”戚十看了个目瞪口呆,原来这两人竟是戚十一跟凤香!心念电转登时醒悟,难怪众人搜不到凤香,原来被放在十一的密室里,那里除了老爷子谁都不能进的。至于杀守卫,藏凤香的,自是纪无咎无疑,但他为什么要这样做?

    看看天色,纪无咎自言自语道:“辰时过了,该打起来了吧,等我将他们藏起来。”说着扛起两人要走。戚十心急如火焚,知道万不能让他走,忽然开口道:“慢着!”纪无咎全身一震,照他想此时戚家庄后花园该无人的。抬头看见树叶间的戚十,更是大骇,下意识地把孩子朝背后一掩,强笑道:“原来是师兄,吓死我了。”

    戚十话一出口,便知道糟了,自己这样子怕自身都难保。但也只有将错就错,故意怒道:“我父早就怀疑是你暗中动了手脚,要我暗中守在这里。我戚家对你应该不薄吧,你怎么做出这样的事来?”纪无咎脸上神情变了数变,忽地一咬牙关,说道:“不错,守卫是我杀的,人是我藏的,黑巾也是我嫁祸的手段。但你戚家对我当真不薄吗?为什么你会割牛决,而我这个外姓子弟就不会?既然让我做劳什子武林盟主,就要放手去做,干吗什么事都要指手画脚,让别人都说我是戚家的奴才?我也是顶天立地的男子汉,也想做一番事业,干吗要活在戚家的阴影下?我已通过包打听传出谣言,说你父暗中杀了凤香,不怕魔门不拼命,我正好渔翁得利,做一个真正的武林盟主。好了,我不是你的对手,请动手吧。“说罢瞑目待死。

    戚十连个指头也动不得,闻言故意沉默半晌,才道:“你说得不错,今日就放过你一次,下次不要让我碰上,你走吧。”纪无咎既蒙大赦,跳起身飞也似的跑了。不料眨眼间又回了头,狐疑地看着树上的戚十:“你的姿势怎么那样难看?是不是被点了穴道?”戚十心头暗急,脸上却越显得沉着:“那你试试好了。”

    纪无咎说一声:“好!”抱起一块石头猛砸过去,同时身形急向后掠。其实他心中还是拿不定主意,戚十的割牛决非同小可。石头一到,戚十应声掉下树来,还是一动不动。纪无咎大笑:“原来如此。”长剑一引,大剌剌朝戚十心窝刺来。看看将及,突然间戚十伸出两只手指,铁钳般夹住剑尖,再不能刺下一分。

    纪无咎一声嘶嚎:“原来你是装的!”戚十顺势一带,将纪无咎穴道封上,道:“我被点穴不假,但你方才用石头一砸,再一摔,便都解了。你一开始便该用剑的。”纪无咎无语。倒是戚十有些不忍,这番话并非全无道理,就连自己的出走江湖,何尝不是想摆脱戚老爷子的阴影。一指戳下,废了纪无咎的武功。“你武功得自戚家,现在仍旧还给戚家,从此谁也不欠谁了,你走吧。”

    纪无咎已走,戚十细看两个小孩,俱都昏迷不醒,想是纪无咎作了手脚。忙一阵推拿,凤香很快醒了,但十一还是不醒,心道必是三日蛊作祟了。看看太阳,该是辰时刚过,忽然心头大跳,不知父亲这样了?要是带着这两人前往战场,向父亲及厉胜天讲明纪无咎的阴谋,再由古乐天出手解蛊,是不是就能避免一场厮杀?

    戚十猛地抓起凤香扛在肩头,又抓起十一,心急火燎就要奔驰,花墙后忽然转出一个人来,急急道:“等一等!”却是神医顾神针。顾神针三步并作两步冲过来,便喘气边道:“幸亏来得及时,孩子有救了。”戚十满脸疑惑:“难道说,神医有法子了?”“正是。适才我在前院找到了这种蛊毒的克星,名叫四足蚁,保证药到蛊除。”说着摊开手掌,果真躺着一只四只脚的蚂蚁。戚十大喜过望,忙要顾神针施治。

    顾神针笑吟吟地将四足蚁碾成末,喂到孩子嘴里,然后轻声呼唤,“十一,醒醒了。”戚十一果然睁开双眼,看看四周,忽的笑出声来。顾神针道:“现在蛊毒初解,一个时辰后,腮上的结也会散的。”戚十喜得都要掉出泪来,忙一躬到地:“多谢神医。”顾神针微笑道:“这是医家本分,来,喝口酒吧。”戚十心头大畅,接过酒葫芦来一连几口。

    忽听咕咚一声,戚十一又倒在地上。戚十大惊:“神医,孩子又怎样了?”“四足蚁就是普通蚂蚁拔掉两条腿,怎会解得了蛊?”顾神针脸色一沉,“实话告诉你,我这样做就为让你喝下我葫芦中的酒,‘丈夫志’的滋味如何?”戚十只觉全身酸软,连一个手指都动不了,只有用嘴道:“我有急事啊,你的酒以后再喝。”顾神针还是那副慢条斯理的样子:“丈夫志是一种迷药。所谓大丈夫志在四方,但自不量力,目标太高反而缚手缚脚。现在我只想跟你聊一聊。”

    戚十急得都要哭出来,现在十万火急,偏是遇上这个古怪神医。顾神针道:“放心,只要到得午时,便放你走,你毕竟是我妹夫。”

    “什么?”戚十大奇,“原来你就是寥寥那个四处行医的哥哥?”“不错!”顾神针神色突转狞厉,“我妹妹不知怎的就看上你这武林世家子,等我回家时,一切都迟了。但你若认为我今日所为是灭你戚家,为妹子报仇,那就错了。”说到这里顾神针语调疯狂,连戚十都有些害怕了。“我要让整个武林都卷入仇杀,而不是几个人,要让所有学过武便以为可以为所欲为的人从这世上消失,我们没学过武的人才能安居乐业!”

    “难道说,整个武林都得罪你了?”顾神针缓缓道:“我还是说段三天前的事吧,京郊发生瘟疫,众多患者奄奄一息,可是当地只有我会治这种病,正要尽力救人,不料你戚家的小少爷闹病,便不问别人死活,把我拖到你戚家山。甚至还用圣旨施压。好一群武林人,只有强权!还有寥寥的死,我就想要是天下没有武林人,人人力气相等,是不是就没这么多不公平?所以,我要牵住你的脚步,让戚家山和魔门大拼一场,再后来,该是整个魔门和全武林的厮杀吧,戚家的门人弟子遍天下,不怕打不起来,哈哈。”

    戚十无言,觉得冷汗自背脊上慢慢渗出来,只因顾神针说得不错。

    顾神针惬意地坐到地上,对着戚十侃侃而谈:“风起于青萍之末,这句话真对啊。往往很大的事,是从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引起的。”戚十皱眉:“什么意思?”

    院门外一人接口道:“我听得懂,是说你戚大少爷,得葬身于青萍之末。”却是纪无咎,手拿一柄蓝汪汪的长剑,慢慢走进来。顾神针提鼻一嗅,惊道:“你的剑上面喂的是‘妇人心’?”“是啊,”纪无咎阴阴笑道:“青竹蛇儿口,黄蜂尾后针,两般皆不毒,最毒妇人心。戚少爷武功高强,我又没了武功,怎不另想法子?”说着朝戚十走过来。顾神针道:“不行,这人是我的。”过来要拦,被纪无咎一把推开。戚十怒道:“我方才饶你一条命,怎得又来恩将仇报?”纪无咎惨笑:“但我还想做武林盟主啊,做别的又做不来,所以才又摸进来杀你。只要你一死,便没人知道我武功已废,我仍可以高高在上。毕竟做盟主重要的是心机,而不是武功。”

    湛蓝的剑刃在戚十臂上轻轻一划,登时冒出乌黑的血迹。纪无咎狞笑:“我这‘妇人心’见血封喉,能毒死一头大象。”“但我不是大象。”戚十话一出口,,竟缓缓站了起来!纪无咎不知道,戚十幼年经药水浸过,百毒不侵的。还有一番妙处,‘妇人心’之毒恰解了‘丈夫志’的药力,这个怕连顾神针也想不到。纪无咎惊恐交集,突然狂吼一声,挺剑朝戚十咽喉刺下。看看接近,戚十不躲不闪,原来他迷药之力还未去尽,浑身无力。

    千钧一发之时,一人从右边狠撞过来,将纪无咎撞倒在一旁。毒剑在石头上一磕,反撩回来刺在纪无咎额头上,眨眼间全身发黑,已是不活。

    这人却是顾神针。戚十有些不相信:“想不到你会救我。”顾神针道:“我只有你一个妹夫,不然到了地府妹妹定要骂我了。”嘴角忽然流下血迹,竟是服毒自杀了。嘴里犹自喃喃:“我老顾以前只有救人,从没杀过人,今日借刀杀人无数,纵使别人能饶过我,我自己却不能饶的。”

    戚十心中茫然,不知该怎样评价这位大舅子。忽然如中箭般跳起,扛起伊丽和十一,飞也似的奔出戚家庄。一匹骏马奔腾而来,却是厉胜天相赠的那匹,但愿,一切还来得及。

    七、庚午年七月十一午时

    四蹄狂奔,远远的,戚十看到山前的谷地上,一具接一具的尸体,横七竖八地倒在那里。而峰头,戚九爷怒目圆睁,白发飞舞,正将钢刀缓缓举起。三丈外,厉胜天鲜血染红了衣襟,也染红了眼珠,两只手势成抱球。

    “不要,我有话说!”戚十嘶声大喊。但是,太远了。两道飓风同时从对峙的两人手上发出,在当中一撞,然后以惊天动地的威势向四下席卷。击得树飞石碎,也包括当中的两个人。

    当戚十奔到面前时,只见遍地狼藉,已不见人形了。

    戚十呆呆的,只觉脑中轰轰作响,一片空白。

    忽抬头,想起正当午时,忙放下戚十一,见他两支眼骨碌碌乱转,全无一点痴呆之意。不由奇道:“你不难受吗?”“不啊,”戚十一头摇得像拨浪鼓,“午时了吗?那药丸可以给你了。”将一粒蜡丸递过来。

    蜡丸已然打开过,里面没有药,只有一个字条:“使汝子头朝下悬空,令其张嘴,以掌击后脑,蛊毒可愈。呵呵,我孙女儿就中过这个‘蛊’,所以一听便知,棋迷奉上。”戚十看完不明所以,问十一:“这是哪来的?”“那个葫芦叔叔让我今日午时交给你,说这才是古乐天送给你的解药,那天他做了个偷换。”

    “这样便能解了蛊?”戚十半信半疑,依言将十一倒悬,张开嘴,一拍后脑,登时一枚圆鼓鼓的杨梅从嘴里掉出来。原来如此!戚十如被雷霆击中,好半晌才问道:“你怎么将这东西含嘴里?害得你爷爷……”戚十一笑道:“那天爷爷迟迟不给我摘梅子,我才要吓吓他的。”“那你后来怎么又是昏厥,又是疯癫?”“是那个葫芦叔叔说要和我做游戏,让我听他的指示,他眨左眼,我就装昏厥,他眨右眼,我就装疯癫。”

    戚十举掌过头,就要击在十一身上,终于还是放下,不能全怪孩子吧。忽然想起顾神针的笑谈,风起于青萍之末,不错,开始只是小孩子的玩笑,到后来,因一些人的或有意或无意,竟闹得一发不可收拾。唉,风起于青萍之末!

    尾声癸酉年十月初二寅时

    集市的一个面摊上,两名食客正边吃边聊。一个道:“三年前魔门和中原武林一场大战,众多高手殒落,可叹今日武林,连个像样的人物都没有。”另一个道:“这样才好,我们这样的小鱼小虾才有机会出头啊,你看,我像不像天下第一高手?”说着昂首挺胸,颇有得色。

    面摊的大锅旁,一个少年正吃吃低笑:“瞧那个猪样,还天下第一呢,想当年,我们家随便出一个人便……”语声忽被面摊主人截断:“戊上小,还不帮你凤姐姐烧火去,再胡说打你的屁股!”说完又回头削起面来,手法竟是分外娴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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