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时停车?”
“撞人了吧?”
许多乘客打开车窗,向前方探望。广播响起来:“旅客同志们,前方出现故障,请您放下车窗,请您放下车窗。”
何良诸心一紧,一种预感攫住他,站起身,向前走,经过播音室时,见门虚掩,敲敲,没有动静,门缝内露出女播音员的腿。何良诸的目光顿一下,推开门,女播音员张着嘴,一脸骇然。何良诸问:“小姐,有人卧轨?”
播音员“啊”一声。
“是什么人卧轨?”
“我哪知道?”女播音员突然尖叫起来,“出去!”大概发现自己失态,女播音员咬一下红嘴唇,说:“先生,机房要地,请您回避。”
何良诸瞪一眼女播音员,带上门,向前走去。经过一节节车厢,窗户前全是脊背和屁股,旅客们把身子钻到窗外,朝前方张望。乘务员忙乱着,劝乘客们坐回去,噼噼啪啪关窗户。顾此失彼,寡不敌众,窗户们又被提起来。
何良诸走到最前面一节车厢,插身座席内,扒窗户望,看见了,有几百号人,拦住火车,净是些老头老太太,衣裳打满补丁。
何良诸的心,像被咬了一下,矿区人闹事了。“伙计,你们是不是北大坎矿的?”何良诸大声问。
“不假。”
何良诸道:“老哥们儿,拦截火车,铁道部按分钟计算损失,末了让矿务局赔偿,你们开资就更困难了。”
何良诸说的是实话。不料,一个驼背老头跳起来,“噗”,狠啐一口唾沫:“操你妈!耽误你走道了,把王八脖子给老子窝回去!”
何良诸连忙把头缩回来,掏出手帕揩脸,脸涨得通红。老杂毛,见谁咬谁,疯了!
一位年轻乘客把头探出去,笑嘻嘻说:“大叔大婶,你们趴着吧,我们不着急。”
车下人叫嚷:“着急也没用,我们找死来了!”
小伙子道:“别想不开呀。把火车头抬走,卖废铁也能活命。”
乘警走过来,粗鲁地推开何良诸,用手一拨小伙子的脑袋,“咣当”,撂下车窗。
年轻乘客翻翻白眼,没敢支愣毛。
何良诸默默地往外走,来到车厢联结处,从兜内摸出香烟。在厅机关,只有何良诸吸烟,他成了一名半老不老的另类。何良诸点燃烟,狠狠吸一口,连吁气吐出来,烟雾飘向污涂涂车门玻璃。十多年前,国家改弦易辙,取消对煤炭的保护性补贴后,老竖井深部开采,死人伤人耗费材料,生产成本太高。即使亏血本卖掉的煤炭,也常收不回款。这个死结出现多年,谁也没有解开。何良诸早已离开北大坎市,有一种逃脱的感觉,又马上自责,如果你下井钻巷道爬掌子面,牲畜似地干了半辈子,那就不会坐在这里,而是在前面拦截火车了!
就在这时,响起尖锐的警笛声,一辆本田,一辆沙漠风暴,两辆卡车,从北大坎市区飞驰而来。何良诸拽车门把手,门锁着。车队飞也似逼近,停下,轿车内钻出一位官员。
何良诸扔掉烟蒂,扭转身,女车长正从他身边经过。何良诸一把抓住她的胳膊,女车长一怔,脸上涌起羞恼。何良诸发觉失态,说:“对不起!”亮出省公安厅给他开的介绍信,问:“车长,什么时候能发车?”
女车长扫一眼信函,以为何良诸是秘密工作人员,说:“难说,即使障碍清除,也许要给别的车次让路,我们听候调度命令。”
何良诸严肃道:“我必须走,马上下车。”
女车长没有说话,掏出钥匙,打开背面车门,何良诸跳下车,被路基石子硌一下,跌扑着,站住了。这边没有人,出奇地安静。有人拍何良诸的肩膀。何良诸一抖,扭头,惊呆了:赵集!“咱们走。”真没想到,赵集“接”他来了。何良诸跟随赵集,走上公路,那辆破旧的卡车,停在柳荫下。何良诸钻进舵楼,卡车沿公路向矿区驶去。何良诸没有说话,紧张,压抑,心乱如麻,脑袋一片空白。
酷日当头,破车颠颤,机油味奇大,舵楼内热气呛人。何良诸脸上淌满汗水。赵集说话了。“你说什么?”何良诸耳鸣轰响。赵集嘟哝道:“那些人,是我拉来的。”
沉默。何良诸觉得晕眩。卡车继续狂颠。何良诸突然爆发了:“你他妈找死呀!”
赵集轰大油门,卡车疯跑。“你骂我?”赵集凶恶地吼起来,“你别他妈扔下棍子,打花子!”
何良诸仿佛遭受重重一击,瘫仰在座椅上,浑身阴嗖嗖。赵集把他从井下禁区背出来,拉到生活区,送进小勺酒店,侍候他吃侍候他喝,养息好后,把他送回北大坎市。从此他柳暗花明,步步高升,一去没有回头。万万没有想到,他们这样重逢了!
公路和铁路平行,火车汽笛尖叫,拦截火车的人被驱除了,城际列车启动,从后面撵上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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