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海远航:章开沅传-人间晚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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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辛亥百年

    2011年是辛亥革命诞辰100周年,作为在辛亥革命史研究园地耕耘近60年的资深学者,章开沅早在2010年就开始忙碌起来。

    他率先呼吁海峡两岸在武汉为辛亥百年“庆生”,因为正是武昌起义的枪声促成了清政府的终结。如何纪念?他认为不能为了纪念而纪念,不要使纪念承载过多与辛亥革命无关的东西,如扩大商机、表现地方官的政绩等,更不能把纪念办成一个“嘉年华”,使它沦为盛世装点;最好的纪念应是海峡两岸放下党派分歧,汲取辛亥革命的经验教训,扎扎实实做一些有利于民生的实事,如深入进行学术研究、加强遗址保护、建设辛亥百年纪念网站等等。他还提出,不仅要纪念起义的“第一枪”,更要纪念走向共和的“第一步”;要盘点辛亥革命在过去一百年中的贡献和影响,以及辛亥革命的现实意义。

    刚刚进入2011年,章开沅就在一次会上自我调侃说:“辛亥百年还没有到,我已被消费得差不多了”。同事和家人都希望他减少一点活动,多些休息。但对于来自四面八方的盛情相约,章开沅总是不忍拒绝。这一年,他接受了海内外数十家重要媒体的采访,如新华社、中央电视台、东方卫视、湖北卫视、凤凰卫视、台湾中天电视、日本广播协会(NHK)、朝日新闻社、韩国《朝鲜新闻》、《人民日报》等。每次采访,章开沅都谈得饶有兴味;每次记者发来采访稿后,他都悉心阅览或校改。

    这一年,章开沅也频频应邀出席海内外的辛亥革命学术研讨会以及相关庆典活动。1月在香港中文大学、香港大学演讲“百年锐于千载——辛亥百年反思”和“理想与现实——孙中山的亚洲梦”;4月在韩国新罗大学、韩国国会图书馆演讲“辛亥革命与亚洲的未来”和“辛亥革命与今日中国”;5月在华师为辛亥革命百年纪念讲座作开幕演讲;6月在中山大学演讲“辛亥革命研究的省思”,在香港中央图书馆演讲辛亥百年;7月中旬在北京国家图书馆古籍馆为中央部级领导干部演讲“辛亥革命百年反思”;10月,迎接来校访问的韩国“亚洲论坛”学术社团,出席该团与华师中国近代史研究所合办的“辛亥革命百年纪念高峰座谈会”并致辞;……频繁的演讲,使章开沅声音几近嘶哑,但稍作调适之后,他又精神抖擞地投入到新一轮的紧张工作中,许多校内外人士都慨叹他昂扬的精神风貌。

    在这难遇的“百年”,章开沅更多地是对历史延续性与复杂性的深刻思考,讲得最多的话题是“三个一百年”:辛亥革命前的一百年,是孙中山革命思想和革命纲领酝酿和形成的时期;推翻帝制到当今的一百年,特征是辛亥革命后的中国社会变迁与发展;从现在到未来的一百年,昭示出中国乃至世界的发展走向。只有纵观这前后三百年,才能相对准确地认知辛亥革命的历史地位与深远影响。

    从历史延续性来说,章开沅强调除了关注事件本身外,还要注意事件的前因后果,尤其是对未来的长期影响,以及后继者当如何从事件中汲取经验教训。他指出:“以历史的广角镜来看,辛亥革命开辟的走向共和之路,至今我们继续在走。我们不能把眼光局限于革命,共和的追求不仅限于革命,更多的还得靠后继者的锲而不舍的追求与实践。”因此他主张放大眼界,把两岸四地(大陆、香港、澳门、台湾)作为一个整体,来研究辛亥革命以来的中国民主进程。就历史的复杂性而言,章开沅认为历史不是一眼就可以看清真相,需要作长时期与多维度的整体考察。比如“共和国观念从此深入人心”这类提法过于笼统、抽象,实际上,对于众多草根民众来说,远远谈不上深入人心,即便肤浅理解已难能可贵。因此,要全面客观地认识辛亥革命,讲透正反两方面因素,不能无限度地溢美。

    有着深深社会责任感的章开沅尤其关注第三个一百年,提出“要扩大视野,把中国置于全球化及至整个人类文明走向的大背景中来考察。要勇于面对当今及今后中国乃至整个人类面临的新问题,特别是在多极化国际新格局中的和平发展与大国责任。”同时,他希望世界各国人民从辛亥革命中汲取历史经验教训,保护环境,珍惜资源,和平共处,携手共进,共享文明福祉和幸福新世界。

    针对近年来部分学者贬低、丑化孙中山的倾向,章开沅也发出了自己的呼声,主张“设身处地”、“知人论世”,客观评价孙中山的功过。孙中山并非十全十美,他犯过不少错误,甚至有过严重过失,如始终坚持海外“输入式”的少数志士潜入沿海城镇举义的僵化模式,导致1911年春黄花岗起义失败。但是孙中山提出的“三民主义”,对当今政治体制建设仍具有借鉴意义。他晚年关于世界主义,特别是世界主义与民族主义之间关系的思考,对当今国际关系的处理具有重要参考价值。在章开沅心目中,孙中山“应该是近代中国最高层政治领袖中堪称‘世界公民’的第一人”。

    辛亥百年临近,很多相关著作问世,一些作者纷纷请章开沅作序。章开沅虽戏称“文债累累”,但都如约完成,如《为天下先》、《宫崎滔天家藏——来自日本的中国革命文献》、《辛亥革命图史》、《辛亥革命史事长编》、《辛亥革命在中山》、《辛亥革命百年纪念文库》等等。其中《辛亥革命百年纪念文库》是华师中国近代史研究所与广东省社科院孙中山研究所共同策划的大型丛书,被誉为辛亥百年纪念的厚重献礼,章开沅不仅作了总序,还提出了编撰建议。同时,章开沅对《辛亥革命史》三卷本的全面修订再版也付出诸多心血。此外,他还为社会各界辛亥纪念活动提供咨询和建议,如湖北和广东等地的辛亥纪念庆典、辛亥革命题材的动漫影视创作、武汉辛亥革命博物馆展览、鄂军都督府的复原等等。而且,他还接待了多位辛亥志士后裔和辛亥历史爱好者,并为“首义中学”、“辛亥纪念园”等单位题词。

    面对如此多的活动,章开沅毫无厌倦和无奈的情绪,反而幽默地说:“能够忙那说明我这个老人活得还有点价值,忙也是一种休息。”章开沅心中还有一个愿望,那就是建立一所与辛亥革命有关的首义大学,以便辛亥革命研究的资深学者可以继续从事研究,从而把“敢为天下先”的首义精神传承下去。

    2.慈祥率真

    如果不出差,章开沅几乎每天上午都会到办公室,敞开门迎接前来求教的校内外学子。拜访这样一位学术大家,学生们来之前大多忐忑不安,脑子里充满对他待人接物的各种想象:是威严,是古板,是亲切,还是……但见到其人后,他们迅即被他亲切的招呼声、慈祥的笑容、睿智而风趣的谈吐所吸引。他们不仅从章开沅身上获得满意的答案,而且还获得人生的启迪,更重要的是深刻地见证了这位国际知名学者的平易近人、朴实率真与乐观向上。

    最近几年,因为已步入高龄且精力有限,章开沅每年招收博士生的名额较以前减少,保持在2—3名,学生大多从事基督教史研究。对于这些学生,他常常深感愧疚:“自己这几年都很忙,很多校内外安排的活动都推不掉,反倒和学生接触的时间减少了。”为此,他总会叮嘱学生有困惑就与他联系,只要学生前来求教,他必定耐心给予指导;对于他们的论文写作,他也记挂在怀,每每发现与哪位学生研究课题相关的资料,都会欣喜万分,立即相告;等学生呈上论文后,他常常悉心阅读,提出中肯的建议。

    章开沅把与学生面对面的平等交流视为最好的养生之道。2010年,中国教会大学史研究中心几位即将毕业离校的学生在资料室(与章开沅办公室相邻)聚会,畅叙昔日友情与校园生活,这一幕刚好被章开沅碰到。他乐呵呵地问:“你们在谈什么啊,我很久都没跟这么多年轻人聊天了,要不我也加入进来吧。”接着,他亲切地讲述了年轻时浪迹川江的经历,说:“正是因为那时的艰苦,才使得我的身体得到了锻炼,不会因为湿气、冷气使腿脚不舒服。你们看,我现在一大把年纪,仍能提油米走上四楼。……当然,我并未觉得自己多伟大,只是我比别人经得起事。人的一生要经历很多大大小小的困难,没什么困难是过不去的,一切要向前看。”对于未毕业的学生,章开沅说:“你们再努力,我自己现在已没用了,但我给你们加油!”“要经得起事”、“给你们加油”,成了章开沅对教会大学史研究中心历届学子的谆谆教诲和鼓励,他们从这位慈祥长者身上,从他简简单单的话里获得了信心和勇气。

    章开沅最喜欢那些朝气蓬勃的本科生,常常说“我一见本科生就疯了”。自1984年担任华师校长后,他虽然不再为本科生授课,但时刻关心他们的健康成长。1994年自海外回国后直至2005年,几乎每年新学年开学时,章开沅都不顾高龄,为入学新生作一场演讲,他的演讲作为大学的第一堂课永记在学生的心里。对于当今一些大学生出现的沉迷网络、社会责任感缺乏等现象,章开沅呼吁社会、学校和家长不要一味指责,因为“年轻总是与错误相随”。他主张首先应该改革当前已经生病的教育体制,而家长不要总以自己的成就去设定孩子的未来。此外,他还以自己的大学学习经历与人生感悟——“做人要固守自己的道德底线,清清白白度过每一天,反对黑暗,追求光明”,来勉励当今大学生珍惜大学时光,不要在学校与专业上总是这山望着那山高”,要少埋怨些环境,多要求些自己,并且要学会理性的独立判断,千万不要人云亦云、随波逐流。2007年,湖南省益阳市一位高考生给章开沅写来一封信,诉说了学校急功近利的教育方式给学生带来的负面影响,章开沅认真诚恳地给予回复,勉励她不要受环境影响,要经得起任何挫折与挑战,把命运掌握在自己手中。

    章开沅对身边的年轻工作人员也关爱和体恤有加。有些事情本可以交付工作人员去做,但他都亲力亲为,唯恐给他们增添负担。他还鼓励他们多学知识和技能,做好自己的人生规划,以免虚度光阴,并为他们找寻和提供外出培训的机会。

    章开沅慈祥而幽默。2004年,章开沅应邀在广州暨南大学“星期一史学沙龙”作演讲,以一句歌词“我的青春小鸟一样不回来”作为开场白,慨叹自己蹉跎岁月太多,赢得在场听众热烈的掌声。谈及整个人类文明危机时,他诙谐地讽刺了美国总统布什,说:“一个‘非典’就让我们措手不及,一个小布什就使整个世界不安宁,而且他偏偏还要连任。”在谈及史学受到社会冷落的处境时,他再度幽默地说:“我之所以还要继续活下去,也就是要证明史学是有用的。”整个演讲,章开沅以诙谐风趣的语言诠释了史学的价值和前景,使在场听众倍受鼓舞。2009年五四之际,章开沅应邀给华师青年学子作报告,他说:“我定位已经很低了,我只是一个古董,百年老校的一个古董,只是这个古董还有点智能,如此而已。”这一幽默的比喻让青年学子深深感受到这位学术大师的平实与坦荡襟怀。

    幽默的章开沅从不失率真。有一年春节,一个学生偕家人带着礼物给章开沅夫妇拜年,章开沅知悉学生的一番好意,但一向节俭、生活简单的他和老伴往往消受不了这些礼物。于是,他诚恳地对学生说:“你们一家的好意我和黄老师领受了。你们一定不要花脑筋为我们买点什么来。一是我们老年人的生活以清淡为本,吃穿有限,多余之物是浪费,处理起来更是浪费时间、精力,而且还却了你们的美意;二是我们的经济条件比你们好,已无衣食之忧,你们上有老,下有小,时时处处都要花费,你们心里有老师这就足够了。”他最高兴的是学生能给他送来他们新近出版的著作,这些都是他的精神食粮。

    章开沅向来倡导“学风应为世风的先导”,一个严谨的学者就应该实事求是,明辨是非,正确对待来自外界的荣誉。2011年,多家海内外新闻媒体对章开沅为辛亥革命研究和辛亥百年纪念所做的贡献作了报道,有的把他称为“辛亥革命研究第一人”,而且这一说法流传得越来越广。这让一向直率的章开沅坐不住了,他立即给校报去信,“实话实说”,实事求是地肯定了前辈学者和其他同辈学者在这一研究领域的开拓性工作,并郑重申明自己并非辛亥革命研究第一人。他说:“我感谢辛亥百年期间各界人士对我的关切,包括鼓励也包括批评。我历来反对溢美,摒弃夸张,深恶以大言欺世。但世风日趋浮躁,动辄以‘第一’相夸。我不幸也被‘第一’,距离事实太远,如果继续沉默就等于是承认,所以不能不实话实说,作以上必要说明。”摘掉这顶帽子后,他感觉浑身轻松好多,而这一诚恳之举引来新华网、人民网、《湖北日报》等众多媒体的关注。随后,在接受记者采访时,章开沅又围绕此事痛批当下的浮躁作风,勉励研究者应该心性纯净,耐得住寂寞,称自己也不过是史学海洋中的一个漂泊者而已,而并非什么大师;他同时向记者表示要去掉“著名历史学家”的头衔,说:“人文学科不是体育比赛,排名无意义。”

    许多年轻学子被章开沅的真诚之举感动,有一位网友在华师博雅论坛里称他是“最美的中国老头”。还有一位名叫天马行的网友说,“他是一位85岁高龄的银发老人,他是一位敢说真话的历史学者,他是一位朴实真诚的可爱老人”。这位网友还说,“章开沅的治学原则是‘治学不为媚时语,独寻真知启后人’,他的做人原则是‘真诚待人,不说假话’,他的育人原则是‘引雏觅食,教人求真’,他的书房名字叫‘实斋’”。年轻人如此理解自己,章开沅甚感欣慰,他从这种理解中看到了社会的前途和民族的希望;他也乐得接受“最美的中国老头”这一称号,因为在他心目中,这个称号比那些“泰斗”、“大师”更令自己感到幸福。

    3.享受“全福”

    儿时的章开沅因在武汉胭脂路小学饱受同学欺侮,曾在心底暗暗发誓再也不到武汉,但历史的机缘,却让他在武汉呆了大半辈子,他早已把自己的生命与华师融为一体,与武汉融为一体。在大多数同龄人含饴弄孙之际,章开沅和妻子黄怀玉却痴守桂子山,为华师奉献宝贵的余生。“空巢”家庭在有些人看来是孤寂而冷清的,但在章开沅眼里,妻子善良体贴,对他照顾如微,子孙都走正路,各自实现自己的人生追求和事业梦想,就是享受了“全福”。

    章开沅和黄怀玉婚后相濡以沫,感情坚实。黄怀玉勤俭持家,默默承受着一切家庭重任。退休后的她又把大量时间和精力投入到陪同章开沅到海外寻觅研究资料、赴会或访问交流中。2005年,时逢章开沅八十华诞,华师中国近代史研究所拟出版《章开沅画册》一书,心思细腻的黄怀玉仔细甄选每张照片,耗费大量时间作了照片说明。2007年4月,章开沅夫妇应邀访问日本创价女子短期大学,期间,为表彰黄怀玉对教育和家庭辛勤的奉献,该校授予她“最高荣誉奖”。2012年上半年,黄怀玉以带病之身全力投入《吾家往事》的编写工作,这本书以相片和书信为主,介绍了章开沅一家三代的生活,饱含浓浓亲情。

    “执子之手,与子偕老”。如今,章开沅和黄怀玉已相知相偕走过了五十多年的风雨历程。对于妻子数十年如一日的无私奉献,章开沅铭刻在心。卸下校长重任后,他承包了买早点和油盐米菜等家务活;每天清晨在黄怀玉将要起床时,为她准备好一杯温开水。2007年,夫妇俩迎来金婚之庆,章开沅赋诗一首,表达了对妻子的感激之情:

    金婚吟——赠怀玉

    湘有兰兮沅有芷,(屈原诗句。黄怀玉生于沅江边之沅陵。)

    犹忆昙华初识时。(章开沅和黄怀玉在华师原校区昙华林相识相爱。)

    仲夏夜梦牯岭月,(1957年7月至庐山牯岭老式别墅度蜜月。)

    漳水漫溢最相思。(1958年夏,章开沅驻守的沮漳河堤决堤,他负责抗洪救灾,无法回家探望亲人。)

    历尽劫波情愈笃,

    风雨同舟共扶持。

    金婚米寿平顺过,

    晚霞满天未觉迟。

    章开沅常常说:“是来自湘、沅的妻子给我的名字和人生带来了新的意义”。黄怀玉的贤良、体贴,给他的事业增添了助力;而一双女儿的学有所成,使他享受到了为人父的喜悦、自豪与眷眷天伦。

    长女明明于1958年出生,次女雪梅生于1967年。对于一双可爱的女儿,当时已身陷政治批判的章开沅无暇看护,哺育的重任完全落在黄怀玉一人身上。两个孩子先后上了学,可家里环境却是异常艰苦,四个人挤住一室或一室半,孩子们写作业时只好以缝纫机和床代替书桌。看着可怜的女儿,章开沅有时只好停下手中的笔,把唯一的书桌让给一个女儿,自己则找空隙看看书,再于次日凌晨家人熟睡之际悄悄起床挥笔疾书。在教育孩子方面,章开沅注重言传身教和平等交流。对于两个女儿的学习成绩,他从不提出要求;对于她们的人生选择,他也并未预先设计和规划,但却时时教育她们要做个好人。章开沅给予孩子的这种宽松和自由,并没有让她们养成散漫、不求上进的习惯,反而激励她们更加发奋。后来,两个女儿相继考入湖北医学院和浙江大学。

    1995年,原本在武汉成家立业的明明因工作需要,把家迁至广州,任职于广州大学心理咨询室,而雪梅则远在美国求学并在美国立业和哺育后代,章开沅夫妇从此成为“空巢”家庭。子孙虽不在身边,但彼此内心都有着殷殷牵挂和祝福,电子邮件成了夫妇二人与孩子们联络的便易方式。古人语:“慈母手中线,游子身上衣”,章开沅夫妇把鼠标戏称为旧式的“针线”,藉着这一样东西,哪怕与孩子们相隔再远,他们都能彼此倾吐相思之情。每年岁末,大女儿会把年迈的父母接到家里,三世同堂,过一个祥和、愉快的春节;美国的小女儿一家,只要有休假时间,也会远涉重洋,赶回来看望父母。

    心系故里的章开沅渴望在有生之年多回故乡看看。2012年6月24日,他偕夫人和大女儿一家前往湖州,小女儿一家专程从美国赶回,在湖州与他们汇合。一家人团团圆圆,重访祖先生活过的荻溪,在浓郁的乡土气息中,融融亲情在每个人的心中荡漾开来。

    4.老骥伏枥

    章开沅虽然年事已高,但依然精神矍铄,开朗达观,被许多青年学子亲切地称为“阳光老人”。当池田大作先生问及他健康长寿的秘诀时,他说:“养生重在养心,重在通过自我调节,达到愉悦心境。懂得此理,不仅饮食起居可以养生,就是读书和工作也可以养生。”坚持读书和写作,不仅成为章开沅的养生之道,而且也已成为他的一种生活习惯。

    2009年以前,华师中国近代史研究所办公条件紧张,章开沅的办公室兼会客室只有一间房,很多书籍都无处可放,只好分类打包暂时存放在大大小小的纸箱子里,堆放在办公室一角。在这种极为不便的条件下,章开沅仍然坚持到办公室阅读,尤其是史学新著以及海内外好友赠送的书,他都要一一读过才收起来。2009年,中国近代史研究所把办公室搬迁至新建的国际文化交流学院大楼内,办公条件大为改善。近代史所领导感念章开沅数十年来的无私奉献,给他留出最大一间办公室,购置了新书柜,原来堆于纸箱里的书都得以整齐地摆放,散发出氤氲书香。章开沅家里也有丰厚的藏书,每天凌晨5点他就起床捧书阅读,8点半左右再步行至办公室,除了接待访客,大部分时间仍是读书。他也不断劝勉年轻人要珍惜时间,多读书,读好书。

    章开沅喜欢看书,更爱惜书。青少年时代,因为生活窘迫,无钱购买自己喜欢的书,虽常常光顾书店,却往往是只看不买,偶尔不惜血本买回一两本,他是看了又看,而且珍爱有加,从不折页,不在上面用笔做记号,更不用说乱涂乱抹乱撕,这个习惯一直伴随他至今。每逢在哪本书上看到对研究有用的句段,他都会用小纸条夹在那一页做标记,用完再拿掉;对于一些珍贵的书,他不顾高龄,亲登书梯,轻拿轻放;对于明天仍需继续阅读的书,他都整整齐齐码放在书桌上,第二天若见书上有灰尘,必定先拭掉再阅读。“文革”期间,章开沅沦为重点批斗对象,不得不把大批书籍付之一炬,或者半卖半送给旧书店。往事不堪回首,每每想起来,他都心痛不已。

    许多听过章开沅演讲或与他有过一席之谈的人,还有他身边的同事与好友,无不为他缜密的思维、广博的学识、深邃的思想和洞察力惊叹不已。这归功于他日积月累的阅读,也归功于长期笔耕过程中对诸多问题的思考。

    章开沅自20世纪50年代开始学术研究,在半个多世纪的学术生涯中逐渐成长为中国近代史研究的领军者。进入21世纪以来,他先后领衔承担了《中西文化与教会大学》、国家清史编纂项目、国家社科基金重大项目《荆楚全书编纂》等;出版了《章开沅演讲和访谈录》、《章开沅与池田大作对话录》等多本新著,并修订再版了《离异与回归——传统文化与近代化关系试析》、《张謇传》等专著;发表重要论文和撰写序言多达数十篇。

    除学术著述外,他还撰写了大量闪烁智慧火花的散文随笔。章开沅珍爱校园草木和花卉,但令他心痛的是,随意摘花、破坏林木等校园不良行为时有发生,而且有些“观众”却坐视不管,甚至在他进行阻止时表现出不屑。如何维系校园文明?如何提高人的素质?如何尊重和传承社会文明?他陷入深思,先后撰写《“草木有本心,何求美人折?”——读张九龄〈感遇〉有感》、《为什么要有校园草坪?——读〈小草青青践踏何忍〉一文有感》、《落红不是无情物,化作春泥更护花》、《枙子花引发的思考:爱护校园,救救孩子》等文,就什么是文明,什么是素质教育发表见解。在他看来,“文明是一种由内而外的素养”、“真素质教育就是每个人的自我教育,就是人人自觉去追求真善美,追求德智体的全面发展”、“和谐校园不等于不问是非,随波逐流,应该建立在较高的道德水平与思想境界上,否则就谈不上什么素质教育”。章开沅深切地希望上一代人给下一代树立良好榜样,以便社会文明代代相传。他还就教育体制改革和学风建设等问题撰写了若干随笔,如《谁在“折腾”中国的大学》、《高校“跨越”发展之我见》、《根深才能叶茂——喜看物理系循序渐进、跨越发展》等。2009年,章开沅把这些散文随笔辑录成册,取名《寻梦无痕:史学的远航》,由北京师范大学出版社2011年出版。

    章开沅的文笔如他的演讲一样流畅、清新而又富有启发,无论是史学论著,还是生活随笔,读起来都让人心情舒畅、精神振奋。正如中山大学林家有教授所说:“读章先生的书是一种享受,没有读其他史籍那种枯燥烦闷的感觉。章先生富于哲理,善于分析。他行文如流水,既具有传统史学的功底,又具有视野广阔、信息量大、说理深刻的特色,什么问题只要在他的笔下便变得生动有趣,栩栩如生。”他还说:“文如其人。章先生的文风洒脱矜持。他不随波逐流,个性突出,又深谙史事背后的艰辛,善于揭示故事的谜底,说明史书背后的缘由。他的文章隐意极深,很有思考的空间和广度。”(华中师范大学中国近代史研究所编:《章开沅学术与人生》,武汉:华中师范大学出版社2011年版,第288、289页。)

    生命不息,研究、写作不止。对于张謇研究,章开沅虽然因身体原因于2002年宣布告别,但却又无法放下,他以“拉拉队员”自命,勉励从事张謇研究的学者能够“用张謇的精神研究张謇,以严谨的研究发扬张謇精神”,从而“把张謇研究提升到更高境界”。2011年6月,章开沅应邀到香港浸会大学参加基督教史研讨会,会上他宣布无法告别基督教史研究,因为众多学人对他寄予希望,其业师贝德士教授的未竟事业——《基督徒奋进在华五十年》也需要他。同样,他也无法告别南京大屠杀研究,因为“正义与邪恶的斗争仍未终止”、“日本右翼分子仍在这个问题上攻击我们,攻击我的老师贝德士”。此外,鉴于《南京大屠杀的历史见证》出版时比较仓促,其中有些遗漏和不成熟之处,章开沅一直深感遗憾,打算在接下来的时间里把它修订再版,并与同事计划推出贝德士文献系列书籍。忙碌之余,他还在撰写《国学人生与人生国学》;还在不断地接受校内外学者的邀约,为他们写稿或撰序……

    章开沅曾言:“历史是已经画上句号的过去,史学是永无止境的远航”,这不仅是他一生治学历程的映射,也是他治学精神的写照。时今,这个耄耋老者仍在这片史学的海洋中扬帆远航,上下求索,因为他一心所系的是史学的繁荣,以及用史学研究来推动社会进步、文明提升及至世界和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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