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青春年少-雾中的爱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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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孙春平

    春天的时候,我参加一个学术研讨会。因会后我还要看望大学时的同窗好友,便没让会务组预订返程车票。那天傍晚,我去了车站售票室,站在长长的队伍里,总感觉身后似有一双眼睛一直在紧紧地盯着我,回身望去,面孔一张张又都陌生。我自觉好笑,在这个城市,除了我的那个同学,我又认识谁呢?这般想着,我暗暗告诫自己,不要胡思乱想,小心自己的钱包。想是这般想,可我仍觉在不远处存在着那双跟睛,追光灯似的追视着我。

    票终于买到手了。走出大厅门口的时候,我见有位女士很礼貌地做了个拦阻的手势,说:“先生,请稍留步,我跟您说两句话好吗?”

    这是位让我一时很难断年龄的妇女。南方人占着水乡滋润,又会保养,常让北方人犯些年龄上的捉摸。可她一张白净的脸上并没有任何粉黛的痕迹,一袭黑色的西式套裙衬得她端庄不俗。引人注目的是她镜片后的那双眼睛,微笑着却掩饰不住内里的哀伤与忧戚。哦,原来一直关注着我的,就是这双眼睛吗?

    我问:“有什么事吗?”

    女士往后退了几步,到了安静一点的地方,问:“听口音,您不是本地人吧?”

    我点头。女士又说:“如果我没有猜错,您是位知识分子?”

    我说:“枉有其名吧。我来参加一个学术会议。已经买了车票,夜里十点多钟就回去了。”

    “如果在上车前这段时间您不是很忙,我想请您帮我做一点事情,您不会感到很冒昧吧?”

    我犹豫了,面对这个彬彬有礼的女士,我真的不知该怎样回答。报纸上常有报道,说有人哄骗外地生人,携带毒品或为坑蒙拐骗做托儿什么的,且这些人又多是衣冠楚楚谈吐文雅极具欺骗性。警觉中,我问:“那要看你说的是什么事了。”

    “是这样,”女士说,“我爱人是大学里的一个老师,我们很恩爱的,可是,上个月……他突然去世了,是心脏病,倒在讲台上。”

    女士说不下去了,将脸扭向一边,我看到了镜片后的晶莹泪光。好一阵,她才又说:“前几天,学校来人,让我去清理他的遗物。这很正常,我应该去的。可是……我思来想去,终是没去。不知我的这种心情,您是否能理解?”

    我同情地点了点头:“是啊,睹物难免伤情。”

    女士说:“我想请您帮我把他的东西清理一下,好吗?”

    我明白了,也为难了:“我们素昧平生,不大合适吧?您不想自己去,还可以让子女或亲友……”

    女士摇了摇头:“不,这事我已经想了好久。我只想求助来自远方的一个陌生朋友,他应该有学识,懂得我们这种人的情感,又最好是位先生。为这事,我已经来车站好几次了。”

    我不是个愚钝的人,我能听得出她的潜台词。这是一个想保留心中永远的爱恋,并渴望那份爱恋永远纯净的女人。我再也找不出拒绝的理由。

    出租车在城市的街道上疾驰,窗外迷离的灯光就像海上的波浪,一波又一波地涌过来,又退去。我们在一所大学的校门前下车,然后走进庭院深深的校园。在一座古朴的三层楼房前,她交给我一串钥匙,又从挎包里掏出两只编织旅行袋,然后指给我三楼的一扇窗户。就在我拔腿而去的时候,她又叫住我,塞过来一只打火机,说:“拜托了,您要认为是没用的东西,就替我处理了吧。”

    我顺利地打开了房门,也顺利地打开了办公桌和卷柜上的钥匙,清理了所有的东西,我将书籍、教案、书稿整整齐齐地放进了袋子里。当然,我也烧掉了一些东西,我以一个男人的经验与思路认为,那些东西烧掉更好。

    我提着东西出了楼门,才发觉在我清理遗物的时候,外面已漾起了很浓很重的雾气,遮没了天上的星光,也锁住了眼前的楼群和一切。女士没有听到楼门响,也没有察觉到我的脚步声,我在楼门前走了两遭,才发觉她正坐在一处台阶上,两手抱膝,眼睛痴迷地望着团团涌涌的雾气,不知在想些什么。是的,那个时候,她显得很孤独,一副凄凄零零无依无靠的样子。我忍了又忍,才轻声地招呼她:“大姐。”我觉得只有这么称呼,才能表达我对她的深深同情与敬意。

    女士站起身,轻轻抹了一下脸颊,强作笑靥地说:“哦,这么快呀?”

    我说:“您先生的东西很好清理的,都在这里了。”我把那只打火机又还给她,“这个东西,一点用途都没有。”我知道,这种时候,小小的善意谎言不仅是必要的,而且可能让她的心一生都荡漾在平静而甜蜜的暖流中。

    女士翻腕看了看表,说:“真不知道该怎么谢您。可时候也不早了,您该去车站了。”

    我们又到了校门外,她为我叫了一辆出租车,说:“上车吧。我的家离这里不远,我们就此分手,我就不去车站为您送行了。”

    我从衣袋里摸出一张名片,说:“大姐,若是以后有什么事,再找我吧。”

    没想女士很决断地说:“你是我这一生最可信赖的朋友之一,我会永远记着你的。可我不会再找你。”

    我们紧紧地握过手,女士提着两袋遗物,很快便在浓雾中彻底地消失了。想想刚才的事情,我竟一时难以梳理清楚这位女士为了心中永远的爱恋,采取的是一种糊涂的理智还是理智的糊涂……

    其实,留在我手中的还有一只信封,里面装着3200元钱。回到家的第二天,我就把钱都寄给了希望工程,在寄款人栏目内,我填写的是“一位不愿留下姓名的女士”。这是我苦思苦想后的选择,我想,那位已去天国的先生若灵魂有知,他也许会赞同我的。天心可鉴,那张寄款单的底根就在我的手里,我会永久地保存它,作为一个珍贵的纪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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