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青春年少-往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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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潘格

    有天和母亲一起去逛免税商店。直逛到午夜,商店打烊,两个人才开开心心地提着大包小包出来。出了门才发现犯了个天大的错误:忘记带伞。

    寒冬的夜晚,雪花夹着小雨,空气里充斥着凉冰冰的北风的气息。霓虹灯暖昧地亮着,马路被雨水浸得亮晶晶的,车辆溅起激扬的水花儿,行人一路奔跑,我们站在巨大而眩目的广告牌前,望着这流动的城市画面不知所措。

    照经验,这样的天气,出租车是不好打的。不出所料,我们站在那里,一遍一遍挥手,可是没有车停下来,并非司机拒载,是压根儿没有空车。十分钟过去了,母亲开始发抖,我找出先生朋友的电话打过去,我说我先生出差了,能不能用你的车接我们一下?他问清了地址,说,好的,没问题,马上就到!

    我们放心了,对擦肩而过的每一辆出租车漠不关心,不管它们空还是不空。又是十分钟,有电话打进来,朋友很抱歉很抱歉地说,真对不起啊,车不知出了什么毛病,死活发动不起来,你们还是打个车回来,好吧?

    放下电话,我狠狠地骂了一句粗话。母亲看了我一眼,没有说话,她走到路牌下伸出胳膊。一辆辆车带着水声从我们身边呼啸而过。车灯打过来的时候,我看见母亲颤抖得厉害的双腿,她的关节炎最怕这样的天气了,我不清楚它们还能坚持多久去支撑母亲的身体。我终于忍不住要冲到马路中间。

    母亲一把拉住我,你要干什么?实在不行,我们可以走路回家啊!

    走?你知道有多远吗?你的腿允许你走吗?我叫道。

    当然允许了!母亲执拗地说,我现在就走给你看!说完,丢下我钻进了夜色。

    风呼呼地刮着,雨小了,但雪下得正紧,马路上几乎没有行人了。我和母亲,我们两个人,沉默着,一步一步走在深夜回家的路上。

    忽然,一辆车停在我们身边。车窗内探出一张脸,隔着玻璃问,喂,是不是没打着车?

    是啊,你走吗?我说。

    有人!他说,顺手从里面丢出一样东西,先用着吧,天太冷,老人怕受不了!

    然后就一踩油门,开走了。

    我弯腰拾起地上的东西,一把雨伞。寒冬的夜里,一把雨伞是多么重要啊!我跟母亲合打着伞,继续赶路。

    过了没多久,迎面而来一辆车,雪幕中的车窗里,灯箱上写着:空车。

    在空调开得暖意融融而音乐恰如其分的车厢里,我昏昏欲睡,母亲却和司机打开了话匣子。

    母亲说,师傅,这么晚还不收工啊?

    送完你们就回家。老人家,你冷吗?空调要不要开大一点?

    母亲摇头,说这样很好。

    老人家,这么晚你们出来做什么?

    呵呵。母亲笑了,天冷了,女儿说要给我添件毛衣,我怕不合适,就跟来试一试。

    买了吗?

    买了!

    什么颜色的?

    枣红的。母亲说,我喜欢灰色的,可女儿说红的好,显年轻。

    是哩,上了年纪的人穿红色好看,我妈也喜欢红色的毛衣,老念叨要买。

    你母亲多大年纪了?

    司机沉默了。

    母亲也许以为他没听见,继续问,老太太的身体还好吧?

    司机摇摇头,我母亲……他说,我母亲不在了。

    母亲显然想不到是这样的结果,她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好。我也不知道。车厢顿时安静下来,只有收音机在低低地吟唱。

    我母亲……他轻声地说,走了快一年了。最近,我夜里老做同一个梦,梦里我回到小时候,我妈搂着我坐在枣树下,我一颗一颗地吃着枣儿,吃着吃着睡着了,妈妈用手拍着我的背……

    他继续说,我妈一直喜欢一件红毛衣,我答应给她买,可我每次都忘记买,我跟自己说,没关系,下次一定买,反正有的是机会。可等我真正要买时,才发现已经没有机会了!

    哽咽着,他擦了一把脸,你们说,我是不是个浑蛋?

    音乐缓缓流淌,窗外湿泠泠的马路上行人全无,雨水落在玻璃上,然后慢慢滑落,整个车窗就像一张布满泪水的面孔。

    终于,他踩下刹车,说,到了,下车吧。

    我搀着母亲慢慢走下来。

    付车费给他,他说不要。

    为什么?嫌少?

    他摇头,把伞给我就好了,也许还有人用得着它。

    伞?!

    我们大吃一惊!原来扔伞的司机就是你?他点头,我早就看到你们了,本想拉着你们,可乘车的那个客人不同意,我只好扔把伞,送完那个人又回来接你们。这么冷的天,你们一老一小还拎着东西,挺不容易的。

    丫头,付双倍的车费给师傅。母亲命令我。

    他拒绝。

    不行!怎么能让你白跑呢?母亲坚持。

    说不用就不用嘛!司机提高一个音调喊道,老人家,知道我为什么扔伞吗?知道我为什么折回来吗?就是因为你啊!

    我?母亲迷惑不解。

    因为你。司机说,我坐在车里,看着走在马路上的你,我就想起了我妈。她也是你这么瘦,这么驮着背。我想我妈一定很高兴,因为我帮了你,我…

    司机说不下去了,从我手里夺过伞,跳上车就走了。甚至不容我们说句谢谢。

    母亲站在那里,寒冷和难过让她抖成一团。

    我走过去扶着她,我说,妈,回家吧。

    母亲望着我,轻轻地说,我把毛衣落车上了。我说没关系的。

    母亲继续说,你记得车号吗?我不记得了。

    我说我也不记得了。

    母亲握紧了我的手。我们一起在心里祈祷,但愿在这寒冷的冬夜,一件毛衣的温度能够暖和一颗失落的孝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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