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湾河在这里转了个弯,北岸就多出一片高一人左右的岗子,巍然四周,这个岗子就叫西钓鱼台。民间传云,姜子牙曾在此直钩垂钓,也无确考,因此知道的并不多,只是一个渡口而已。后因有一百岁的九姑,这里就成了涡淮水道上九州十八县传闻的热点。
九姑与其夫原是在此摆渡的夫妻艄公,五十年前丈夫去世,五十年来就一直与木船相伴。有人问她生于何年,她并不能详其生时,但从她忆起的陈年旧事里,药都访古的秀才们推其年岁应该是一百一十八了。问其姓氏,只知其娘家姓陈,其夫姓文,曾有过一段人们喊他文陈氏,但现在人们却都喊其九姑。说起身世,其言朗朗,如谈别人旧事:说家在口外,母亲生下她时就死了,自己没有裹脚,故而留下一双天足;十四岁上与父亲逃荒来到这钓鱼台渡口,就成了死鬼丈夫的媳妇;第二年,父亲回了口外,从此再无音讯……听者往往心动,但她自己却像说戏一样,这就叫人再没兴趣询其身世了。
长了一双天足的九姑,身板硬朗,但却从没生养,她认为这是自己身体好的缘故。她每天都在这钓鱼台古渡的小船上,无人的时候就到北岸的住处伺弄点菜地,喂喂鸡子。九姑住处钓鱼台的高岗,树木杂然,竹、桐、杨、椿、柳、桑、槐、楮、榆、梓楸、松、楝、桧、皂荚、银杏、棠棣、柏、荆、女贞……高高低低,森森然然;居于中部的黄泥小屋四周却种上了各色果树,柿子、梨、石榴、枣、樱桃、杏、核桃、梅、山楂、花红、无花果、李子、桃、苹果、文官果……古枝新果,已然百年精植。有人在她屋前小憩,她总有各色果子让你选尝。过往的人都愿在她的屋前林后歇歇脚,说说话,并不时帮她干点活。河前河后的村子里的孩子总也到她的屋前屋后嬉、戏、耍、玩,渡口和九姑就没有过寂寞。
这里离药都城四十里路,过往的行人并不算多,乘船的多是河南北的村人和前来凭吊的秀才雅人们。坐她的船,她从不言钱,有钱就丢点儿,没有她也是笑脸相送,从不计较。河南河北的村人多是在年前秋后送点米面柴草,少了她不说啥,多了她就要你拿走。每到有人给她送东西时,她总是说:“我一个该死的老婆子了,今儿脱了鞋明儿就不一定能穿上了,要这些也带不到墓地里去。”她虽老是这样说,但人们并看不到她能死的迹象,在人们的心目中,她总是那样一头银丝,面若重枣,声音朗朗的。
这一年清明,从药都城来了一个秀才,说是为凭吊姜子牙而来。他在九姑的船上咿咿呀呀了半天,九姑并不知道他说些什么,只是与往常一样一脸两眼的笑色。离开时,他却给九姑留下了一幅字。九姑也不认识,就交给河北村子里来坐船的人,后来河南河北的人就在渡口前树了一个青石碑,上面就刻着两行拙朴粗劲的字:摆风摆雨摆日月,渡生渡死渡神仙。
水一样的日子,淌走又流来。九姑就与这渡口的日子融在了一起。忽一天,日子停了下来,九姑不见了。渡口孤孤的土屋、单单的石碑、细细的小桨就突然间直直地戳在河的上下。北风一停,屋前屋后鸡狗的鸣叫,使这里的水、船、碑、树、河风、流云,栗栗颤颤个不停……
这一天,正是光绪十七年十月初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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