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嫂,巷口烤地瓜的。五十出头,可她早没了徐娘半老的那种风韵,一条灰手巾扎在头上,长长的护襟从胸口系至膝盖下,一双大号的破军用鞋,不分晴天雨天“呱嗒呱嗒”响在脚上。
前几年大集体,胡嫂是煤场送煤球的,整天拉着辆黑糊糊的平板车,大街小巷地给人家送煤球。
哪家需要煤球了,煤场传达室就会撕一张条子给她,告诉她门牌号,让她把人家要的煤球送去。
而今,煤场倒闭,胡嫂没事可干了,就在巷口烤地瓜。
每天一大早,小街上家家户户还没有亮灯,胡嫂就悄悄地来了,捅开头天晚上留下的余火,加几块易燃的木块、煤球,“呼嗒呼嗒”扇一阵,炉膛里的火就旺了。待小巷里的老人或年轻的媳妇出来买油条、豆浆,她那个废汽油桶做的大铁皮炉顶上,已摆上了一个正冒着热气的地瓜,以示路人她的地瓜烤熟了!
有人提篮子或端着豆浆、油条什么的走到她跟前,她总是说:“带两个吧,刚出炉的。”要么说:“后岭上的地瓜,甜!多带上几个吧!”
上班的年轻人,尤其是女孩子,最爱吃她的地瓜。她们把自行车停在胡嫂的炉子前,单腿支在地上,说出想要个大个的,或是一般大的。胡嫂就会挑出一个她们满意的,包在她们随身带的手绢里,或要一张胡嫂事先备好的粗纸一裹,边吃,边骑着车走了。
这期间,上学的孩子也陆续来到胡嫂的摊子前,孩子们大多结伴而来。并且是一个买了,另一个也要买。有时,孩子之间还互相请客哩。昨天你买给他吃,今天他再买给你吃。吃时,孩子们还要交换着咬着尝尝对方地瓜的味道。然后,一路评说着你那个甜,他那个甜,蹦蹦跳跳地远去了。
一天中,胡嫂生意最好的时候,就是早晨那一阵。再就是中午和晚上孩子们放学的时候,饿了大半天的孩子们,一出校门,全都像饿急了的小鸟一样,唧唧喳喳地围在胡嫂的烤炉前,一个个伸着小鸽子一样白嫩的小手,指给胡嫂:
“我要那一个。”
“我要这一个。”
“我不要这个,我要那个。”
胡嫂按孩子们的指点,从炉膛里一个个摸出来,摆在炉盖上。
这时间,孩子们也不急着掏钱,他们都很有经验,先用小手捏捏软不软,歪着小脑袋看看煳没煳!不软的不熟,不要;烤煳的烤焦的,也不要!等孩子们挑好了,问价钱时,胡嫂总是拿先买到手的那个作对照,说:“他那个给六毛,你那个跟他那个差不多大,也给六毛吧!”要么说:“你昨天买的那个跟这个差不多大给了五毛,今天,也收你五毛。”
孩子们亮出手里的地瓜,再看看对方正吃着的地瓜,或眨眼儿想想昨天买的那个地瓜,确实感到差不多少时,就付钱了,否则,还要跟胡嫂讨价还价哩。
胡嫂很少和孩子们争价儿,但她时常会追下孩子手里的地瓜,说:“不行不行,五毛钱可买不着这个大地瓜。给你个小点儿的吧!”
但胡嫂也不伤着孩子,总是以商量的口气说:“给你这个吧?”
孩子不接。显然是嫌小了。
胡嫂再换个大一点的,问:“这回行了吧?”
老实点儿的孩子,拿着就走了。调皮的孩子可不依,就要刚才那个。
胡嫂看孩子不高兴了,轻叹一声,说:“哎!给你给你吧。”胡嫂说着又把刚才从孩子手中要下的那个还给孩子了。
孩子们哪里知道,胡嫂不当家呀。
胡嫂每天出来带多少地瓜,晚上回去,儿子、媳妇都要给她过过数的呀!有时,卖不出价钱,儿媳妇的脸色是很难看的。有几回,连饭碗都不让她端哩。
胡嫂少来守寡,抱养人家一个儿子,还是个瘸腿儿。娶了个乡下的媳妇,脾气怪怪的,常拿家里的鸡呀狗的指桑骂槐地骂胡嫂。
胡嫂有苦不敢说。
街道居委会知道他们家的事情后,上门说过她的儿子和媳妇。但没有用,这边刚说完,那边又变本加厉地折磨胡嫂了。
好在胡嫂不吭声,大事小事都忍了。
但胡嫂心里苦呀!
闲着没事时,尤其是阴天下雨,胡嫂生意不好了,她一个人独自坐在炉前,一边看着檐口的滴水,一边拧着烤煳了的地瓜皮,一点一点地往嘴里嚼,嚼着嚼着,自个儿就默默地流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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