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元把马力拧到最大,把圈子转得飞快,像是一只失控的小蜜蜂。说到小蜜蜂,陈元的胸又郁闷了那么一些,因为来到上海已经十年了,在高楼大厦之中,陈元似乎从未发现过小蜜蜂。也许有小蜜蜂的存在,只不过他平时太忙,根本没有在乎这个小东西。若是陈元还在陕西老家塔尔坪的话,这个时候无论是槐树上还是瓜架里,应该到处都是嗡嗡的小蜜蜂了,陈元会把它们捂在一朵花里,一起采摘下来,关进一只瓶子,让它们昼夜地飞,昼夜地叫,直到把它们活活地累趴下了,或者是等到它们睡着了。有时候也被小蜜蜂给蜇一口,虽然疼痛无比,却能享受到另一种待遇——一旦被小蜜蜂蜇了,就会找来奶孩子的女人,掏出她们的大乳房,对着浮肿的脸蛋子,挤一点奶水,揉一揉。这是一个不错的偏方。陈元每次看到她们雪白的乳房,顶着自己鼻子的时候,不晓得是不是真的有效,反正他的疼痛立刻就会减轻一半。
陈元转圈子的那天,是一个清早,是一个暮春时节的清早。按理说应该是个大晴天,起码天气预报是个大晴天,却遇见了二十年不遇的日全食,天空一下子就全黑掉了。早上天黑与晚上天黑是不一样的,晚上天黑会有路灯,会有霓虹,而早上天黑什么也没有,所以就乌漆抹黑的,什么也看不见了。陈元一边转圈子,一边放声歌唱。陈元唱的到底是什么,自己也不清楚,反正挺乱的,有“东方红,太阳升”,也有“起来,不愿做奴隶的人们”。报社楼下人很多,大家都戴着一副太阳镜,仰头看着天空,欣赏着天文奇观。转到报社楼前的时候,陈元一不小心,一下子撞上了个人。
这个人不开口的时候,陈元还以为自己闯祸了,所以赶紧跳下车,把他扶了起来,问他伤着哪里了没有。这个人拍了拍衣襟,然后对陈元说,你疯了吗?这是看日全食,又不是追日,用得着这样转来转去的吗?陈元一下子听出了,他是他们报社新来的胡总编。当陈元听出他是胡总编的时候,陈元一下子就不怕了,甚至更加疯了,觉得自己撞得太轻了,应该一下子把他给撞死才好。陈元说,我好好地工作,你凭什么开除了我?胡总编说,我没有开除你,我只是解聘了你。陈元说,这不是一样吗?不都是丢工作了吗?胡总编说,报社快要倒闭了,经营不下去了。接下来全都一样的,晚走不如早走,我这是关照你呢。
陈元说,你够狠的呀,老子走就走了,竟然大楼都不让上了,这个应该是你交待保安的吧。胡总编说,这个还真不是我干的,我随时欢迎你回来喝茶聊天。反过来说,你已经走了,东西都搬走了,你上去干什么呢?陈元说,上去不干什么,除了几个花姑娘的大奶子,我也没有什么落在那里,老子就是想站在落地玻璃窗前,最后一次看看窗外。
胡总编挣脱了陈元,一屁股坐在了马路边,然后抽出一支烟,开始猛烈地吸了起来。胡总编说,小陈呀,这次我们对事不对人,凡是合同到期了,一律不再续签,这是上边的意思,我也很无奈的。你是从陕西那边来的,在上海无亲无故的,也没有一个依靠,没有工作吃饭怕也成问题了吧?还有房贷,我晓得你还有房贷,所以我私下里给你联系了几家单位,若是他们需要人的话会优先考虑你的。
陈元有一丝丝感动,就把电动车熄了火,靠着胡总编坐了下来。胡总编说,有人给我汇报,说小陈你在大楼下边要出事了。我以为小陈你要跳楼了,赶到这里一看,你不就像小蜜蜂似的,转了几个圈子吗,这能出什么事呢。陈元说,不瞒胡总编,工作没有了,不像日全食这么简单,像天塌下来了,腰一下子都直不起来了,不仅仅是房贷,我看女朋友怕也是保不住了。
胡总编说,谁让你找了个上海女人呢,你要是找个陕西老乡什么的,还有这个烦恼吗?
陈元说,人家当初同意和我谈恋爱,就因为我是个记者,她家里房子漏水了,空调不制冷了,我帮人家打几个电话,什么问题一下子就解决了。现在记者证都上交了,骨头一下子就软了。
日全食结束了,那个被天狗吃掉的太阳,又慢慢地回到了天上。胡总编爬起身说,你转了多少圈子了?陈元说,哪记得呀,反正转了两个小时,奶奶的,头都转晕了,现在特别想回家睡觉去了。胡总编向报社大楼走去,要进大楼的时候他回头说,那就回家休息休息吧,若是有工作了告诉我一声,我去看看你。
陈元说,对不起胡总编,让你没有看成日全食,二十年不遇呀。没有想到胡总编又转了回来,不晓得他是专门来熄灭烟头的,还是专门来和陈元说话的。他把烟头拧灭,扔进了垃圾桶,然后笑着对陈元说,这日全食有什么好看的?说白了,就是它的光环被别人给挡住了,若是我想看的话,不是很容易的事情吗,一个巴掌,一片树叶子,或者是我一闭眼睛,不就是一次日全食吗?
陈元抬头看了看有些耀眼的太阳,不晓得怎么回答他。当他的背影消失在大楼阴影里的时候,陈元总有一种莫名奇妙的预感,随后陈元才发现这种预感是灵验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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