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元刚刚走出不到一公里的时候,就收到了胡总编发来的一个短信息,通知陈元第二天早上十点带上自己的简历,去一家杂志社参加面试,而且告诉陈元是他推荐的。面试地点在徐家汇的一座大厦里,这座大厦比起陈元他们报社气派多了,从楼上俯视下边的时候,还能看到一座天主教堂的尖顶。
按说陈元早上八点就来到了徐家汇,但是他并没有立即上楼,依然骑着他的那辆电动车,漫无目的地绕着圈子。这里比不得原来的报社,这座大厦四周的街街巷巷,其实是不通的,转来转去刚刚转了一圈他就迷路了,再转回来的时候已经到点了。没有按照陈元掐算好的,不能早到也不能迟到,提前十分钟爬上电梯,提前五分钟来到了面试现场,这是最合适的节奏了。但是陈元最后还是迟到了半个小时。
陈元说,我是胡总编介绍来的。前台的小姐说,你的简历呢?陈元说,什么简历?我从来不需要简历的,名字就是最好的简历。小姐说,那你们总编叫什么名字?你又叫什么名字呢?陈元说,我们胡总编叫胡中华,我的名字叫陈元。小姐说,胡中华没有听说过,陈元倒是晓得的,是哪个学校的校长吧?陈元说,什么校长不校长的,我是校长他爹。小姐很奇怪地看了看陈元,说我去通报一声,你在这里等着吧。
面试是在一间会议室里进行的,会议室外边的走廊里放着一排椅子,椅子上已经坐满了前来应聘的人。他们都是清一色的小青年,因为正是大学毕业季,大家都在忙着找工作。几个小青年显得十分紧张,每次碰到有人出来,就上前问东问西,比如面试有什么内容呀,问了哪些问题呀,有几个面试官呀,帅不帅呀。有一个小男生,在不停地翻着资料,陈元上前瞄了一眼,发现是一本《新闻编辑学》的理论书;还有一个女孩掏出一面小镜子,还在偷偷地打粉补妆。
陈元没有坐下来,而是站在走廊里等着。但是百等也没有什么消息。中间有个小胖子面试官,也许是出来上厕所,陈元就跑上去说,你们是在招聘编辑吗?我是某某报社的,是胡总编推荐来的。对方看了看陈元说,哪个胡总编?我们不认识什么胡总编,你就在外边排队吧,大家都在外边排队呢。
陈元不坐下来是有原因的。他多大了?已经是奔四的人了;他是什么人?是一个在新闻圈子里摸爬滚打了十年的老记者,若不是受报纸大环境的影响,怎么也不会轮到他下岗的。他曾经去过很多学校,给新闻系的学生们上过课,讲自己的新闻理念和实践经验。在这帮子还未毕业的大学生中间,他隐隐约约记得,还有一个漂亮的应聘者,就曾经听过自己的课。如今让自己坐到这帮子小青年中间去,像是把一只大熊猫放在一群兔子里,那是多么格格不入,简直像一个天大的笑话。陈元心想,撇开自己的资历不说,单凭有胡总编推荐这一条,也不应该把他与这些小青年放在一个菜篮子里,任人挑三拣四的,这不等于羞辱了自己吗?
想到这里,陈元有一些恼火。他一边下楼一边给胡总编打了一个电话。胡总编说,你面试得怎么样了?陈元说,面试个球,太气人了。胡总编说,他们把你给咔嚓掉了?陈元说,你推荐的时候是怎么跟人家说的?他们竟然把我跟一帮子乳臭未干的学生放在一起,在排队呢,这不是羞辱我嘛。胡总编说,小陈啊,应聘嘛,这不是很正常吗?你想人家怎么办呢?想让人家照顾你一下?是不是像对待那些病危的人一样,要人家直接给你开个特殊通道?表面上看,好像是很伤自尊的事情,但是从深层次看,你这是不自信。你现在几岁了?快四十了吧?就你这股子牛脾气,你若是个老板的话,你喜欢用刚毕业的大学生,还是喜欢用一个自以为是的老男人?我建议你,就忍忍吧,别把自己太当回事了。老实告诉你吧,我只是觉得你们都不容易,就让人事部门以报社的名义,帮你们这些被解聘的人分别投递了一份简历而已。
胡总编说得太对了,自己凭什么这么牛呢?陈元下了电梯,一抬头就是那个有些历史的天主教堂,他在心中默默地念了一句“阿门”,尽力平静了一下自己的心态,然后又折了回去。等待了一个小时左右,终于轮到了陈元。当他坐在会议室里的时候,透过那个玻璃窗户,更能清晰地看到天主教堂的那个双子尖顶,有成群的鸽子在上边飞舞着。但是陈元还是无法心平气和地回答面试官们提出的任何问题。一个面试官说,你怎么看待新媒体?你认为纸媒会死吗?陈元没有好气地说,这个还用问吗?!活字印刷术被发明出来后,那些竹简不就被淘汰了?!当另一个面试官问,若是你来了,你对办刊有什么新想法吗?陈元还是没好气地说,还能有什么新想法?你办杂志必需懂得读者最关心什么,现在人们最关心什么?最关心吃喝玩乐,多刊登点大酒店、夜总会、娱乐城的内容不就行了。要告诉人家什么地方有特色小吃,什么地方可以喝酒泡吧,什么地方可以旅游交友,什么地方有歌舞厅和桑拿房,甚至告诉人家哪里有小姐。
这个面试官很吃惊地说,你晓得我们杂志的名字叫什么吗?我们是《殡葬》杂志,殡葬是干什么的,你明白吧?
陈元来应聘之前,还真没有想过这是一份什么样的杂志。他晓得有时装杂志,有健康杂志,有美食杂志,有新闻类杂志,还有文学类杂志,但是他怎么也不会想到会有一份专门为死人服务的杂志。他一下子傻眼了,当他还没有缓过神来的时候,对方已经对着门外喊着“下一个”了。
陈元出门的时候,才发现这家公司的名字叫长寿园,在上海你可以不晓得高档楼盘汤臣一品,但是绝对不能不晓得长寿园,因为大部分人去世后,都希望自己能够埋在那里。陈元骑着他的电动车,顺着这座威武而繁华的大厦又开始绕着圈子。这一次他没有再唱歌了,不像一个疯子,而像一个傻子,不可思议地嘿嘿地笑着。徐家汇是什么地方?是上海四个城市副中心之一,是上海最繁华的商圈之一,在这里你不仅可以得到你想要的任何东西,而且还可以去赏花,看黑天鹅,看电影,看话剧,吃饭,泡妞,还可以到天主教堂里去做弥撒。反正人生中的任何欲望在徐家汇这个地方,都是可以得到满足的。但是万万出乎陈元意料的,这里竟然还有一个殡葬公司,而且还办了一份正式的杂志叫《殡葬》。
陈元是两天后接到这家公司的电话的。公司人事打电话通知陈元说,你被录取了。
陈元意外地说,我被录取了?人事说,是呀,你被录取了。陈元说,不太可能吧?我顶撞了你们呀,怎么还录取我了呢?我到什么地方报到呢?人事说,你去青浦,具体地点我们会短消息发给你的。虽然是一家不太吉利的公司,但是陈元还是十分开心的,不管怎么说,自己还是在媒体工作,还是一名编辑记者,说不定还可以申请到牛逼轰轰的记者证。
陈元给胡总编打了一个电话,但是电话一直没有接通。陈元只好给他发了一个短消息,报告自己被录取了,对此表示十分感谢。对于丢掉工作的事情,陈元最不敢面对的,还是自己的女朋友。一旦她家人发现他丢了工作,也许就是他与她分手的时候,所以被报社解聘的这些日子,他照样早晨八点起床,风风火火地在外边乱转着,装出一副在四处采访的样子。到周末的时候,当女朋友让他去家里的时候,他一会说,开两会了,自己忙着跑两会呀;一会说,外滩踩踏的事还没了呢,自己要跑现场呀。全给他以各种各样的借口躲掉了。
陈元给女朋友打了一个电话,表示今天晚上要去她家混饭。女朋友则说,光是混饭吗?没有别的了?陈元说,当然还有想你了呀,另外要告诉你一个好消息呢。陈元所说的好消息,不是别的,就是自己换工作了,从一家报社换到一家杂志,照样是当编辑记者,可是每月的工资涨了几千块。
陈元虽然还不晓得这家杂志的工资到底是多少,但是他早有耳闻了,这个行业的工资肯定少不了,比外边会翻上一番的。死人的生意永远都比活人的生意有奔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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