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天傍晚,正当陈元还在审读大样时,报社的社长打来电话,说是有事跟陈元商量。社长把陈元叫到办公室,打开两份快餐,说也没有什么大事,共进一顿晚餐。一再叮咛陈元,工作很重要,这个关键时候,他不盯着是不行的,但是生活也很重要,不能三顿饭并成一顿饭。
后来社长说:我冒着风险把你请来,现在还不能说是对是错,但起码你这第一斧子砍得还行。上海滩都被你摇得晃了晃,比汶川地震时,摇得上海还要厉害。陈元心情愉快,加上午饭也没有吃,也没有觉得加了盐又加了糖的快餐有什么不好的。
社长说:小平同志说得好,发展才是硬道理。因为报社账上有钱了,腰杆子也硬了。刚才上边来电话,问什么时候关门?我拍着胸脯说,我们在背水一战,现在正在数钱,没空说这件事情,不过有一点是肯定的,我们不关了!上边说,正愁着几百号人怎么处理,闹不好又成了群体性上访,现在不关了那最好,不过政府没有一分钱来烧。
陈元说:这算是好消息呀。前一阵子听说要关门,很多记者已经到处投简历,找出路了。听说林记者,把简历都投到火葬场去了。说实在的,报社什么都没有,就是几个人而已。就拿这件事情来说,也不能全算我的功劳,都是大家齐心协力的结果,特别是那个师长安与林记者相当不错。
陈元加了一句:我正想着给你汇报,是不是调整一下?还有那个总编办的老钟。
陈元本来想参那个不阴不阳的老钟一本,话没说完,社长就挡住了说:我找你,一是表扬一下,但关键还是人事的事情。你已经说了,报社的管理就是人的管理,所以人事是最敏感的。
陈元说:社长也觉得老钟在这个位子上不合适,对吗?
社长说:先不说具体人吧。当时我们把你花重金请来,我们说好了的,你个人到一定程度,就提拔成副总编,更高一点,当个执行总编也没有问题,你有这个能力。而你手下的人,你拥有部分人事权,可以提拔副主任,这些我会讲信用的。只是不能急。我已经听到消息,说你已经找某些人谈了,要提拔提拔。你看看,现在位子都是满满的,提一个人就要撤一个人,动一根胡子就牵扯到脚后跟了。
社长顿了顿,给陈元倒了一杯水,接着说:也不晓得是谁,已经把匿名信发到宣传部了,主要是告状,说你之所以来上海,是为了一个女人。现如今有个女人不是问题,问题是这个女人名不正言不顺的话,对领导干部,特别是搞意识形态的领导干部,这就是问题了。这是有证据的,证据就在你的手机里,说是裸照什么的。人家说如果不把作风问题查清楚,就是政治问题。我就明说吧,你在上海就几天,走路不撞红灯,吃饭不插队,就是打个嗝吧,也没有脚臭,肯定没有什么仇人。如果有的话,就是有人怕你抢了他们的饭碗。
陈元要说话,又被挡住了。
社长说:不是我不相信你。我也是上海人,我就说几句得罪人的坏话吧。他们当面笑呵呵的,其实袖子里边都藏着刀子,你不晓得哪一天和他们握手时,就捅出来了。他们一旦出手,你就死定了。我把你引进报社,你出问题了,我就是用人失察,也会跟着倒下的。你家是陕西商州的对吧,李自成从你们家开始打天下,厉害吧,都打到北京了。他和你一样是农民出身,他要是坐稳了江山,你想想是什么结果?第一个实行均田制的朝代,这不就是社会主义嘛。但是他不听别人劝告,早做了几天皇帝,就被人杀掉了,失败了。其实你不称帝,这位子迟早都是你的,你想要几个嫔妃还不照样随便挑?
陈元说:我明白社长的意思了。
回到自己办公室,陈元心情有些复杂,也可以说有点郁闷。来之前,只知道上海人会耍黑枪,还以为是正常的君子智谋,没有想到他们竟然无中生有,使出了匿名信这种小人的手段。匿名信的杀伤力,就像在战场上放黑镖,你被刺伤了,连敌人是谁都不知道。关键是匿名信这种东西,像一颗手榴弹。上边不想整你,它就是一张废纸;上边想整你了,随时会翻出它,把你给消灭掉。
师长安与林记者先后跑过来,汇报军官征婚的情况。师长安说:陈总你算是救了这张报纸,几百人眼看着就得丢饭碗了,你这一个策划呀,就跟银行印钞票似的,不费吹灰之力。听财务说,明天就发两个月的工资,外加一人两箱百威啤酒。你知道啤酒哪来的吧?啤酒厂想做指定饮料的赞助商,名额被青岛啤酒抢走了,但是他们还是送来两车,让报社免费品尝。
说着,林记者拿出两瓶百威啤酒,把一瓶子打开后递给陈元说:“师长安这个死男人拿到钱呀,第一件事情,肯定不是下馆子,吃一碗牛肉拉面,而是买安全套。不然泡到大腿上的女人,又会自行解决了。”
三个人一时哈哈大笑,端起啤酒碰了一下杯。总编办的老钟正好从门口经过,钻着头向里瞄了一眼,不阴不阳、似笑非笑地说:挺开心的嘛。这日子要是天天这样过,那才值得好好大笑一次,就是去北极的万年冰盖上大笑也行呀。
林记者等老钟走远了,悄着声说:陈总呀,听说好多人到宣传部告你哩。你可不能倒下了,不然的话,报社就是活下来了,我与这个死男人也要脱裤子走人的。我们与你走得太近了,有人说我们是你老部下也就算了,还有人说我们两个是你的远房舅舅。
师长安说:放屁!这不是在骂陈总吗?不过陈总啊,你一直要挺着,哪怕跟憋着尿的小鸡鸡,也要挺下去。我这人最不会的就是打比方,对不起呵,是挺得跟铁公鸡一样。
陈元一直在回味社长刚刚“袖里藏刀”的话,总觉得凉丝丝的,说你们两个把手举起来,让我看看。
两个男人像日本鬼子投降似的,摸不着头脑。陈元嘿嘿地笑了笑,一句话没说。翻开自己的手机,又看了几遍那个女孩子的照片,确定自己在心里已经深深地记住了,才决定永远地删掉这张照片。
在他按下删除键之前,发现这个流水落花的头顶上,当时有一个亮点,呈人字形,有一点大雁的味道。陈元看了半天,感觉像一只水鸟飞过,又像一道探照灯射过来的光。陈元顾不得这些了,狠着心,按了下去,彻底把它删除了。
虽然证据没了。这一刻陈元却回到了大观园,体会到了林妹妹葬花的感受。过去读《石头记》时,陈元还说这丫头矫情,花就是花,埋不埋都要变成土的。如今呢,这女孩子的照片他删不删,都不晓得她在哪里,她都不认识他,更不会来找他。但是不删的话,陈元总觉得这个女孩子就在自己的手上,他想她了按一下,就跳出来了,让他的眼睛一亮。现在删掉了,就跟她死掉了,他只能在心里想一想。想的味道与看的味道绝对不同,就像某些男女在床戏的时候,把对方想成刘德华或者林青霞,如果真的让你看着这两个人,你肯定是呼哧一下,一泄无余的。
陈元这一刻,心里有些空落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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