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海不是滩-绯闻原来可以像灾难一样如此转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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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天,陈元安安然然地坐在自己的办公室里,喝茶,看报,上网,签字,打电话,这就是他大部分工作。策划总监就是用脑子干活,跟消化系统一样,肚子里拐了多少个弯弯,谁也没有办法监控,最后只能看贸易进口和出口。说白了,只能统计吃了多少碗饭,产生了多少大便,结果是逆差还是顺差。

    没有了厕所的臭味,陈元还真觉得缺了点什么。在厕所里动脑子,合二为一,顺理成章。据研究表明,人在蹲坑的时候,在加紧排泄,在深呼吸,所以心情最轻松愉快,最有创造力。试着想一下,如果大小便是洒了香奈儿的,是涂了SKⅡ的,是加了香精的,大家说说,有谁不愿意在厕所里上班呢?那诸葛孔明先生,为啥摇一摇扇子,就生出一条妙计?再摇一摇,就化险为夷?他是把人间当厕所了,在扇臭气嘛。

    女记者说:还是坐在办公室好,方便多了,不然搞得我们女人也要偷窥似的。

    陈元问:你们不需要偷窥吗?做新闻与偷窥,本质一样,追求真相。

    陈元觉得,偷窥好像不是男人的爱好,都是给女人惯的。原先你逛街的时候,能看到一张女人完整的脸,已经很幸运的了。但是如今光胳膊光大腿,还有肚脐眼、乳沟,你什么看不到呢?这一切,调足了男人的胃口。但是一旦男人真伸手了,女人却打死也不露了。这就是说,让你看看可以,绝对不可以乱动。如今男人逛街时,唯一拥有的福利就是看了。悄悄地、不动声色地看,不就是偷窥吗?

    总编办的老钟迈着方正的八字步,踱到陈元的办公室,左看看右看看,嘴巴张了半天,以为他有什么要事,在转身时他才说了一句:你终于回迁了。

    老钟话音未落,只见一个熟悉的身影飘了进来,几乎与老钟撞了个满怀,但是老钟像是撞到了空气,哼都没哼一声,仍然迈着方步走掉了。陈元想,这也许是老钟的深度吧?听说整个报社都在议论陈元的绯闻时,只有老钟只字不谈。有一次大家议论得正欢,撞上了老钟,大家说他是总编办的人,晓得更多的机密,硬是要他吐露一点什么。却被老钟臭骂了一顿,说你们是不是太闲了,再发现聚在一起说三道四,就提着拖鞋回家算了。

    陈元本来想拟定一份人事任免草案,把这个不阴不阳狗屁不懂的老钟,调离总编办这个重要的岗位,去校对组校校错别字。这件事传到了陈元的耳朵里,就暂时打消了调人的念头。想想在这个桃色事件上,还没有人替自己说过话的。虽然有林记者与师长安任自己随意使唤着,但毕竟如朝廷里的阉人,上下没长毛,说话如鸿毛。倒是这个平时阴阳怪气的老钟,是最早进报社的元老,又身处总编办,说半句话,那些小记者们,还是要当成天上砸下的屎蛋蛋,躲一躲的。

    老钟撞上的空气,正是那个流水落花。

    当流水落花第一次通报名字的时候,陈元觉得她什么都好,就是叫“迷迷”这个名字不好。什么名字不好取,有人叫钱壮壮,你可以叫钱多多;别人叫张口笑,你可以叫胃口好。她起个发发,也比这迷迷好。发发,是头发,是上上身,更是发大财的意思。而迷迷呢?什么意思?不好说啊。后来陈元总往好处想,觉得人家这个迷迷,也许是音乐里的一个乐符而已。

    陈元拿了一个杯子,正准备去泡明前龙井茶,想起那天的“小鸡鸡”来,便倒了一杯白开水,递过去说:请坐吧。

    陈元特意加了一个“请”字,想把这个女人与自己撇开。中国人就是这样,越是亲密越不要敬重,越是不相干的人,却要以礼相待。发明这些礼仪的人,本身就不怀好意,就跟发明暗器一样,是要对付人的。

    流水落花不接杯子,也不坐下。而从身上掏出一张名片,端端正正地放在桌子上。然后从怀里掏出一把剪刀,握着这把生锈的剪刀,朝着那张名片,一剪刀一剪刀地扎下去,扎一下就念一句:“你一定不得好死。”

    她扎的好像不是一张名片,而是在刺杀一个人,像小日本当年一样,把刺刀捅进一个个人的腹部,随着一声尖叫,就是一股鲜红的热血喷射而出。小日本面对这惨烈场面时,不是惊讶,而是麻木。流水落花刺杀得跟小日本一样麻木。

    陈元拿眼睛瞄了一下,名片竟然是自己的。

    陈元想,原以为她今天是肿瘤脑转移,不想却变得更加恐怖了。不过,他精心策划的第二招应该出手了,他不能再逃到厕所里去了。他一走出办公室的门,这个刚刚撇清了的女人,就又与他扯上关系了。而如果一直坐在办公室,就算再纠缠不清的事,在男女关系之外,也有另一种解释。比如说,自己这是在工作,解调员工与小三之间的矛盾。

    陈元稳稳地坐在老板椅上,用一个总监的态度主动问:你有什么就对我说吧。

    流水落花说:你一定不得好死。

    陈元问:小林呢?你们怎么没有一起来?

    流水落花说:你一定不得好死。

    她在向下扎名片的时候,太用力了,剪刀一合,只听到喀嚓一声,吓了陈元一大跳。但是喀嚓的,不是流水落花的和田玉指,而是她那养得长长的手指甲。流水落花看了,就干脆拿着剪刀,修剪自己的长指甲。修剪了一半,她又开始刺杀名片去了。不小心又喀嚓了一下,这一次没有那么幸运,而是把自己的裙子绞了一个口子,杨柳腰上和田玉般的肌肤哗哗啦啦地流出来了。她就真像丢了一堆值钱的和田玉似的,“哇”的一声大哭起来。哭一声骂一句“你一定不得好死”。

    整个场面失控了。陈元想,再不让林记者出场是不行了。

    陈元喊:你这个老林呀,快给我滚出来吧。

    那喊声非常大,相信几层楼都听见了,而且非常严厉,犹如面前失控的场面全跟林记者有关似的。但是喊了半天,也不见林记者的影子。有位记者隔着玻璃说:他还没有来哩,应该是去游轮上,帮忙布置相亲现场去了吧?

    陈元说:赶紧把他给我拎回来,看看他在外边惹的这摊子事情,好多天了,好像王八下蛋,跟他无关似的。军官相亲的事情这么忙,我还得给他擦屁股,他以为有了卫生纸,这屁股就那么好擦呀。

    陈元的声音比平时高了。他是故意的,他要的就是更多的人听到。

    陈元的第二招转移目标,第一层意思,转移流水落花的注意力;第二层意思,其实就是把这件事情转嫁给林记者。这第二层,才是真正的妙处,他当然不能明白地说出来了。陈元想,只要林记者带着那个流水落花走出办公室,上了街,事情是红是白,解释权就在他陈元这里了。而且照着林记者的本性,与一个大美人逛逛街、吃吃饭,说不定再惹出点什么小插曲,这一切就像往黑人脸上签名,看不清了。

    过了半小时,流水落花哭累了,又在那里一下一下杀着名片。林记者像个乖儿子似的,耷拉着脑袋回来了。陈元既像求助又像责备地说:打你电话也不接,发你短信也不回。你看看这里被搅成什么样子了。你说咋办吧?

    林记者说:手机被没收了。

    陈元说:那为啥不要回来?是哪个吃了豹子胆的,敢没收记者的手机?

    林记者说:不是豹子,是母老虎。

    陈元说:你放屁。这大上海,流浪猫、流浪狗、流浪汉,到处都有,缺的就是这种珍稀动物。陈元说得没有错,越是讲文明讲人性的城市,这猫呀、狗呀,谁也不敢捕杀。所以呀,有一次电影院放《功夫熊猫》的时候,有一位大姑娘坐在电影院里,边吃爆米花边看着乐,突然有一只手伸到纸桶里,抓她的爆米花吃,吃完了还喵喵地叫。她心想自己没有带男朋友来呀,这个人也太无耻了吧。等电影结束了,起身一看,旁边的座位上坐着一只大花猫,还盯着银幕。

    林记者说:从安徽跑过来的稀有动物,我老婆呀。

    陈元抬起头,才明白一直站在门口的那个看不清性别的人,并不是报社的某个员工。陈元本来有点担心,林记者发现自己中招了,到时候说不定就撕破脸皮了。这时,林太太指着林记者说:我听了半天,陈总的话我已经明白了,已经很清楚了。你个不要脸的,绝对在外边吃零食了。这个零食就在这里,我现在捉奸在床,看你怎么抵赖!

    林记者说:床在哪里,你指给我看看。不要大白天说鬼话。

    林太太说:床?对你来说,哪里不是床?我们家擀面条的桌子,洒着那么厚的白面粉,面条你不擀了,非把桌子当床用,不是一回两回吧?

    林记者红着脸说:看看这个婆娘,怕也有病,神经病。

    一直站在那里杀名片的流水落花,本来旁若无人的样子。听到林记者说到神经病,突然大叫一声“你一定不得好死”。随之把剪刀像飞镖似的,虎虎生风地扔出去了。这剪刀贴着林太太的耳根子,一下子扎在了墙上。吓得陈元与林记者面面相觑,一时不敢吭声了。

    倒是林太太以为流水落花那句话与那把剪刀,都是冲着自己来的,一下子忍不住了,一屁股瘫在沙发上,失声痛哭起来,说你个狼心狗肺的,想当年你在安徽老家时,穷得连裤衩子都买不起。我把自己的红兜兜改了,给你穿。现在你混到大上海了,以为背靠着大海,就是大鱼了。狗屁也不是。我在老家撒的一泡尿,哪去了?还不照样顺着长江流到了上海。你以为流到上海的尿,就是人家农夫山泉有点甜了?你竟然在背后搞了个小三,上海还真厉害,小三都明目张胆地说要我死。你看看这飞镖,要灭了我这个正房呀。你以为我就怕了你了?

    陈元听了,心想真是天时地利人和,第二招看来不需要太费功夫了。一时想笑,捏了捏鼻子,忍住了。陈元说:我说嫂子,老林总是把你挂在嘴边哩。

    林太太转身指着林记者说:他当然把我挂在嘴边,鸟地方已经让别人占了呀。人都摆在这里了,他以为是个虱子呀,在裤衩里掖一掖,别人就看不到了?

    陈元说:嫂子可能真误会了。

    林太太说:陈总呀,你看看他这脖子,白一道红一道的。不是被哪个骚货抓的,难道是他自己抓的?我不在身边,他挠挠自己的裤裆,也用不着抓脖子吧?今天来如果不是看到这几道爪子印,我还真被他给骗了。

    林记者捂了捂,但还是隐隐地能感觉到几条血印子从领口里延伸出来。这不就是陈元预计之中的吗?但他还是用质问的眼光盯着林记者看。意思是我已经叮嘱过了,这流水落花不管怎么样,也算是自己曾经迷恋过的,如果自己去唐朝当李世民的话,此女子就是遗妃武媚娘,你林记者可不能学那没出息的李治,违背中国伦理。现在呢?你骚扰了我的女人,分明是王八的脑袋配不上长颈鹿的脖子。

    林记者躲开了陈元的目光,小声嘟囔说:是我家这个母老虎抓的,又不是别人。

    声音虽然很小,还是被林太太听到了,她一下子冲上去边哭边说:你说什么?你们合伙要谋害我也就算了,现在还要给老娘栽赃。那好吧,就让我挠挠你这个不要脸的。林太太说着,就伸手去抓。林记者迅速闪开了,但是左脸上还是被捎带了一下子,血流了出来,像一条蚯蚓在脸上爬。他用手一抹,像四川变脸一样,就成了大红脸。

    林记者说:陈总,你看看,没办法收场了。

    陈元说:你想怎么收场?

    林记者说:我昨天没有想到这么复杂。

    陈元说:什么事情简单了?这么多天了,我被跟前跟后的,简单过吗?

    林记者说:我说帮忙的事情,你看是不是算了?

    陈元说:谁帮谁呀?你这脖子难道真是你自己抓的?无风不起浪,你老婆虽然说得严重了点,但是事情还是有的吧?

    林记者说:我真的没有动她。

    陈元摆了摆手,然后转身对林太太说:嫂子,你看这样行不,这毕竟是家务事,也不是什么光彩的事。再怎么说他是你家男人,你这样一张扬,万一他被报社开除了,那损失就更大了,房贷就没有人还了。听说你们正准备造个小林,名字你都起好了,叫什么林知秋。一林知秋嘛,真是个不错的名字,一看你就是一个有水平的人。你要不先回去?我们再调查调查,然后给你一个说法。

    林记者说:陈总,你让我把话说完吧。

    这时总编办的老钟踱着方步,从门口经过,把头伸进来瞄了一下。陈元赶紧喊道:老钟你来得正好,我要忙明天的相亲活动,你帮忙处理一下吧。有一个原则,如果我们的员工没有错,就做好家属的思想工作,如果员工真有作风问题,该处理的就处理。你把他们三个带到会议室去谈吧。

    这一次,林记者终于把陈元的话打断了。他说:陈总,我怎么听不懂了?我们三个?哪三个?

    陈元说:你老婆怀疑你有花头了,证据就是你脖子上的爪印子。爪印子是谁留下的?不就是这个迷迷小姐吗?你们三个是当事人呀。

    林记者说:你怎么晓得这血印子是迷迷抓的?

    陈元说:迷迷与你老婆都在,你们可以当面对质呀。如果她俩都没有抓,是不是还有第三个爪子?那就更复杂了,什么事情不能越描越黑吧。

    老钟退出办公室说:刚才温州撞火车了,宣传部有个紧急通知,十万火急,我先去传达一下。陈元等了半天,也不见老钟,心想肯定是溜掉了。流水落花本来对着墙上的剪刀在发呆,听到几个人在说自己,就从墙上拔下剪刀,又回到桌子前杀名片,杀一下叫一句“你一定不得好死”。

    那张陈元的名片,已经被流水落花扎成了碎片。林太太每听到一声“你一定不得好死”,坐在沙发上的身子就抖一下。林记者含着泪水,跑过去,也许是趴在沙发上,也许是跪在沙发前,对着林太太说:老婆,她不是说你,我们回家吧。

    林太太“哇”的一声大哭着,爬起来跑出了办公室。她边走边说:难怪几个月都不回安徽,难怪像破轮胎一样软绵绵的。我现在就回去,回安徽老家,我以后不会苦自己了,就是不能包个小三,也得找个红萝卜。

    因为报社的楼道是圆形的,所以大多数陌生人都会迷路。林太太一直跑着,绕了一个个圈子。林记者在后边追着,一个劲地说:老婆,不是的,真的不是的。

    大家都故意把办公室的门虚掩着,从门缝看着他们在楼道里一圈圈地跑。社长放进陈元心中的两百斤石头,一下子卸掉了一百九十九斤,剩下的一斤就是对林记者的歉疚。

    陈元坐在办公室里,心情十分愉快。虽然大家一时还不能完全相信这个流水落花是林记者的花头,但起码他可以堂而皇之地对别人如此解释,而且林记者也无可辩解,脖子上的血印子与老婆的一场大闹,可是一目了然的铁证。这就像你看到的CPI数据,你总觉得这不真实,或者是背后有不同的内涵,但是那一大堆蚂蚁一样的数据,不像煤矿上埋几个人,你去数数尸体就行了,想反驳根本没有可能。因为你没有如此大的能量,深入到九百六十万平方公里的每个角落,重新统计。所以,除了认同,你别无办法。

    既然已经从政治意义上,把这个女人和自己撇清了,那她待在自己的办公室里,也不算什么坏事,她爱干什么随她的便。这一天晚上,陈元待在办公室里的时间最长,也是来上海的这些日子里,觉得最舒心最充实的一个晚上,一直坐到晚上十二点多,当流水落花起身离开他的视线后,才怅然若失地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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