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东晓

    小时候，我家很穷。父亲在京剧团当临时编剧，母亲在家务农，靠父亲微薄的工资抚养我们弟兄三个，家中的拮据可想而知。母亲出嫁时带过来的十二个青瓷花碗，应该是家中最值钱的东西了。但这花碗平常我们不舍得用，只有等到除夕，才会被母亲拿出来盛饭。

    当年的那个除夕，好像与以往并没有什么不同，母亲把那十二个精美绝伦的花碗又从她的柜子里拿了出来。我知道，母亲是极为喜欢这些碗的，平常像宝贝一样藏着，任谁也不许动一动。可是就在母亲准备用它们盛饭的时候，外面响起了鞭炮声，起先是稀稀落落的，过一阵就变得密集了。

    三弟瞅着母亲忽然说：“妈妈，我要放鞭炮！”

    我心里一动，从小到大，我还从来没放过鞭炮呢。母亲总是舍不得给我们买，父亲也说放鞭炮危险，只让我们听别人放。母亲还说，不就是听个“响儿”吗？我们到自家院子听，既省钱，还安全呢。所以，以前的除夕就是听着别人放的鞭炮声过来的。可现在，我的三弟向母亲要鞭炮放了。尽管母亲劝了他好一阵子，但三弟的倔劲上来了，哇哇大哭着不肯让步。我和二弟竟然谁也没去阻止三弟，因为我们和三弟一样有个愿望，那就是亲手点燃一次鞭炮。

    我们弟兄三个谁也没想到被逼急了的母亲会作出那样一个决定。她没拿那些花碗盛饭，而是递给我们弟兄三个一人四只碗。母亲对三弟说：“三儿别哭，别吵了你爸，他还写大戏呢！”说着又向南墙一指道，“妈没钱给你们买鞭炮，不就是听个响儿吗？咱今儿摔碗，摔咱家最好的碗！”说完就从三弟手中拿起一个，猛地摔上了墙。

    “啪”的一声，碎屑纷飞。母亲问：“响不响？”我们三个大声喊：“响！”于是我们弟兄三个“啪啪”地向墙上摔碗，直落了一院子的碎瓷。那晚，别提我们多高兴了，因为我们终于在大年三十用自己的手制造了一些比鞭炮声响还要过瘾刺激的动静儿。

    等我摔完了一回头，却发现父亲正站在堂屋门口，他手里还捏着那支用了十几年的钢笔。我知道，父亲正在编戏呢，可我惊异地看见，母亲正颤颤地伏在父亲的肩头，父亲却哭了……

    那晚，我们用的是家中的旧碗，甚至有个还豁了口。但那晚的饭，是我十年来吃得最香的一次年夜饭。

    而今，我们弟兄三个都长大成人了。当我考取了大学的考古专业，才回想到母亲的那些碗，不由得心如刀割——那是真正的宋代官窑的精品啊，却被我们轻易地摔成碎片。

    有一次，我把碗的来历给母亲说了，并说这碗要是留到现在，几十万呢。

    不料，母亲听了却微微一笑道：“几十万？几十万抵得过你们弟兄三个那晚的满足、那晚的高兴吗？”

聚合中文网 阅读好时光 www.juhezwn.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