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石榴

    厉剑开会的时候是从不带手机的，可偏偏这一次忘记放在办公室。副校长正在主持会议，厉剑手机的短信铃声突然轻轻呻吟了一声，声音非常小，但是厉剑感觉十分不妥，马上拿出来摁键消音，却又意外摁在打开键上，一组字就只好摆在厉剑的眼前：左领子卷曲了请整理。厉剑关掉手机，停了几秒钟，不动声色地抬起左手，捋了一遍西服左领子，的确，领子翻起。他向主席台下面扫了一眼，三百二十四名教师，一片年轻的面孔，一律专注的眼神。

    回到办公室后，厉剑打开手机，那是个陌生的号码。也似乎不必在意，他便把这件事丢开一边。一位省重点中学的校长，很有定力。

    而后，夏天急急地热热地来了，厉剑走在校园浓荫的葡萄架下，手机颤抖了一下。厉剑打开，简短的四个字：节日快乐！他想了一下，笑声就从他的胸腔里喷薄而出，今天是6月1日！他相信，这样每天笑一次，两鬓的白发就黑了。

    这一次，厉剑回到办公室把学校的电话号码本拿来核对，却并未发现那个陌生的号码。这并不意外，有的老师使用双卡手机，维护自己的隐私。

    但是，很显然，这个信息一下子挑起了他的兴致。厉剑仍然没有刻意地想知道是谁，他觉得那人总有藏不住自己的时候。只是从此以后，他有一点盼着这个号码。

    很久之后厉剑收到了一个脑筋急转弯，他兴致勃勃地思考了大半天，听工会主席汇报迎新年事情的时候，他的脑筋突然转明白了，脱口而出：“嘿，明白了。”接着大乐，座下的皮椅子吱吱欢叫起来，胖老太太都吃了一惊。

    厉剑第一次回复了短信，马上得到“聪明”两个字的奖赏。下午的时候，厉剑又回复了一条：这次人员调整，反应如何？没有回信，一直都没有。他偶尔回味一下自己的短信，有人不认为那是“信任”吗？这么多年还是头一次遇到挫折。过了整整两个星期，寒假开始了，学校里只有留守的几个人陪着他，他收到了硬硬的几个字：只赚教书育人的薪水。

    厉剑反复地琢磨这几个字，竟然大为震动。作为一个组织系统的头号领导人，他的触角无处不在，他的信息网二十四小时畅通无阻，他依赖它们，但是内心深处很不屑，现在年轻的知识分子为什么那么容易……怎么说呢？那么容易出卖自己的灵魂。

    但，这一个是另类。

    厉剑这一天过得极为激荡，仿佛青春的活力重生，最后把自己都感动了，眼睛湿润润的。从这一刻起，他想知道那个人是谁，想知道那个人是男人还是女人。

    他按着自己的方式设计起承转合，但那是不顶用的。厉剑学术研究一般进行筛选，政客一样试探周旋，而那个神秘的人没有出现。

    厉剑并不显得沮丧，但是，他自己知道他内心深处是多么焦躁，焦躁到孤独和寂寞的绝境。那个已经不是陌生的号码与他不即不离，时而给他爆发般的快乐和深刻的慰藉，时而是悠长的烦恼。

    校园里的玫瑰花、月季花、小桃红、丁香全开了，各种香味摇曳着周而复始的青春的欢愉，厉剑感觉到了那个征兆，手机信息的铃声骤然响起：你不是一直想知道我是谁吗？谜底即将揭晓，五分钟之后敲响你的房门。

    几分钟后，走廊响起高跟鞋嘟嘟的声音，厉剑觉得一下一下都敲打在他的心上，他觉得这很浪漫。可是浪漫的东西却总有失于庄重的嫌疑，厉剑突然就落寞了，他到底真的希望这个结果吗？但是房门被敲响。

    一个老套的故事，一个挣不脱凡俗的人。厉剑这样悲哀地想着，并没有抬头，低低的声音：“请进。”

    门开了，工会主席胖太的身体阴云一般弥漫开来，她手里抓着一把大大小小的人民币票子，大声说：“收会费啦！”

    厉剑怔了一下，便发出不加遏制的大笑，任凭胖老太太傻傻地发呆。

    厉剑一边笑着一边去看桌子上的台历：庚寅年四月一日。

聚合中文网 阅读好时光 www.juhezwn.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