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如蜗牛可以相亲相爱-圣诞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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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郑兢业

    因赶写篇东西,熬得天昏地暗,我已有三四天没有出门,没正儿八经吃顿饭了。今晚,我打算款待一下自己,买点下酒菜喝二两。顶着削耳割鼻的冷风,一路小跑,到附近的肯德基炸鸡店买了一份炸鸡。当我提着炸鸡转过身时,一双肮脏龟裂的手向我伸过来。

    我认识这个乞丐,他时常在我家附近的这一带转悠。我晚上出来散步,偶尔还看见他栖身在立交桥下的避风处。我有点反感、有点蔑视这个乞丐。我认为一个不老不嫩,俩胳膊齐全,俩腿健在,不憨不傻,凭自己的辛勤劳动不难养活自己的人,实在不该加塞到行乞的队伍中,去争那些不以此谋生就难以活下去的人们的饭碗。

    说实话,如果向我伸手的是一个残疾人、老人或幼童,我是不大会冷冷拒绝他的。虽然我不敢说自己有多善良,但一个正常人应有怜悯之心,我并不特别欠缺。更让我生气的是,这个乞丐今天特别执著,他不仅伸着手撵了我好远,揪我的衣襟,竟还跑到我前头,伸开双手,拦截我两次。惹得路人驻足窃笑,把我陷于吝啬冷血、被责难道讥笑的境地。这就愈发加深了我的厌恶之情。

    弄到这份上,我本来可以让我俩都有个台阶下的,掏出个零钱或给他两块炸鸡,他的执著终有所获,我的决绝也终有所消解。但他那不达目的不杀戏的无赖黏糊劲,激发了我的犟筋头。我前世不争你,今世不欠你,施舍是件令人愉快的事,被迫为之,岂不变了味?你就是撵我到天边,我也一毛不拔。

    回家打开电视,对影把盏,一口浓烈的二锅头从嘴唇火到肠胃。那讨厌乞丐留给我的不愉快随之云去烟消。炸鸡味道不错,电视屏幕上新闻女主播今天格外天香国色。然而,她金口一开:“各位观众,今天是圣诞节,祝各位观众圣诞快乐!”

    她这么一祝福,在我身上产生的效果恰恰相反,我那点刚成气候的快乐,立马消失了。

    我燃上一支烟,眼前和脑子里都起了烟雾。今天是圣诞节?怎么今天就圣诞节了呢?圣诞节,那可是繁华的梦树果实累累的日子啊!连上苍都派圣诞老人给人间送福遗爱,我怎么恰恰在这个神圣而温馨的日子,拒绝了一个乞丐呢?不管那乞丐的乞法是否欠妥,自己毕竟亵渎了这个人世间最神圣的节日。我在深深的愧疚中闷坐良久,再次端起酒杯。然而,酒到嘴里,已不是刚才那浓烈的醇香,而是火辣辣的苦涩。身下的沙发也像是化作了针毡。

    圣诞夜把我放逐了。

    补救吧,赎过吧。我穿上外衣,顶着寒风,急急走出家门。边走边打着腹稿:如果那乞丐还在炸鸡店门口做着皮焦肉嫩、又香又肥的好梦,我不只让他满足,还要给他一份意外的惊喜,让他久久难忘圣诞夜的好运。

    如果他不在那里,我一定要找到他,把他请到小饭店里吃点热饭热菜。然而,炸鸡店门前没有乞丐的影子,我又沿着他经常游荡的街巷寻找,转遍三条小街,仍然没见他的影子。我站在一家宾馆门前的圣诞树下推想:莫不是他已猫到“家”歇下了?可是,寻遍立交桥下的所有避风处,我找到的是越来越沉重的失望。尽管我肚子很饿了,身上一阵冷似一阵,就这么回家又不心甘。再找找吧,即便找不到要找的人,或许会找到一个赎过的机会。我像寻宝一样,寻找着适合于把我从灵魂的流放地搭救回圣诞夜的人。

    我在街灯的迎送下转悠着,寻觅着。到十点一刻,在火车站附近,我终于看到一个脏兮兮的流浪儿。他站在糕点铺的橱窗前,对着各色美食流口水呢!我暗自庆幸,这个流浪儿的出现,是圣诞老人派来救赎我的使者,我万不能错失这个机会。

    我快步走近孤伶瘦小的孩子,以十二分亲切的口气问他:小兄弟,你吃过晚饭了吗?他对我狐疑地摇摇头。我高兴地拍拍他的肩膀说:你没吃晚饭,那真是太好了!大哥请你下馆子吃羊肉烩面好吗?你知道吗?今天是圣诞节,圣诞节不应该有空着肚子的人。

    听罢我这番美意,流浪儿的脸上,由狐疑变得惊恐。他提起编织袋拔腿欲走,我哪肯放过如此难得的机会。我牢牢地抓住他的胳膊,指指马路对面仍在营业的饭店。我咋也想不到他会如此反应,他尖声高叫:“我要喊警察啦!你准是人贩子,想往饭里下蒙汗药,这种事我听多了!我刚才还碰到俩挎着枪的警察!你放开我!”

    乘着我惊得一愣怔,他拼力挣脱,丢下编织袋里的全部家当,惶惶逃向夜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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