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阳心头一颤,白若晴那眼神让他说不出一个不字来。
“好。”
他最终,还是只能从了她。
四
五行迷魂阵,乃是借用金木水火土五行相生相克的道理布下的,若是不识厉害的人贸然入阵,转眼之间便迷失神智,浑浑噩噩,成了被人随意摆布的木偶。不然的话,就是被五行之煞气所毒,轻者重伤,重者丢了性命。
五行相生相克,往复循环,正是这阵法的厉害之处,也正是这阵法的弱点:一旦有人能同时使出五行之法,同时克制阵法相对的五行要害,此阵就破了。
赵维嗣与何烈坐在阵心,终是有些忐忑地问道:“老何,你既然认定那小姑娘是白家传人,倘若她真的破了你这阵法,那如何是好?”
何烈极是不肖地瞥了他一眼道:“赵大人多虑了。就算她真的是白家传人,我也不信她有通天彻地之能。就算她能破了这阵法,别忘了,她要找的人还在我们手上。”
一边说,他一边朝身后一指。
在他们身后放着一只大铁笼,铁栏杆都有手臂粗细。笼中关着一个人,身上被粗大的铁链重重锁住,头顶、四肢、前胸、后心等处,都贴了朱砂的咒符,他双目紧闭,无声无息,便同一个死人相仿。
赵维嗣到底不惯这些鬼神之事,越坐便越是心里发憷,不禁暗自怪自己不应为了何烈而趟这滩浑水。
想到此,他打了个哈哈道:“老何,这里阴森森的,枯坐无趣,不如你让我先回去罢。”
“想走?”何烈冷笑一声,“我看你是想跟我撇清关系吧?赵大人,我何烈可没有对不住你的地方。这些年,你成了皇上面前的红人,我何烈可也帮你出过不少力气,如今怕了,就想一刀两断?天底下哪有这样的好事?”
“老何……你这话说的……”赵维嗣也有些不忿,“当初你能当上司天正监,还不是我上下托情,不然以你那微末道行,哪里轮得到你?”
“原来我还要对赵大人感恩戴德了?”何烈冷笑连连,“朝里凡你看不顺眼的人,我可都是下过咒的,或死或病,难道不是你赵大人的主意?”
“你……你这是什么话?”赵维嗣大怒,拍案而起,“你是说我指使你陷害忠良不成?”
“难道不是?”何烈反唇相讥。
“分明是你谋害朝廷官员,竟然赖在我头上!”赵维嗣火冒三丈,大喝到,“何烈,你好大的胆子!”
两人吵得厉害,谁也不曾注意到,那被关在笼中的人,正缓缓张在一对赤红色的眼眸。
“利金,伐木,植木,固土,散土,治水,水泄,伏火,火碎,熔金!”
白若晴十指成决,于白雾中傲然而立,但见白、青、黄、黑、红五道光芒在她身周不住盘旋激荡。
白若晴额角上已有汗珠不往淌下,五行术同时施用,于她而言尚且是第一次。而以她的灵力要驱动这样的法术颇有些捉捉襟见肘,幸好宁阳在一旁一自己的灵力灌入她体内,方能支撑。
五道光芒如同五条龙般绕环盘旋片刻,白若晴忽然间一声清啸,宁阳身躯忽然化作一道白光腾空而起,巨大的白虎凌空而下,直扑阵心。同时,那五道光芒分朝五个方向射了出去。
白雾中传来隆隆之声,转眼间已散得一干二净。
白若晴只觉得眼前阵阵发黑,却死命咬住嘴唇,一缕鲜血滴了下来,她也浑然不觉。
破五行阵,几乎用尽了他的所有灵力。
白虎却猛然间咆哮起来,白若晴强打精神朝阵心看去。
她第一眼看到的,便是司祈。
但却是被无数道金色丝线捆住的司祈!
丝线另一头,握在一只手里。
大红色的袈裟遮住了这只手的一半,而这手的主人,正以禅杖点在白虎额头之上,白虎尽管狂啸不止,四只爪子在地上已抓出四个深坑,却还是一动不动。
那一根禅杖,便压住了白虎。
“阿弥陀佛。”一手执禅杖,一手扯着金丝线的老僧口诵佛号,长眉之下微合的双目静静一扫白若晴,忽地睁开了。
“你……你是谁?”白若晴不由问道。
那老僧却不理会,只朗声道:“苦海无边,回头是岸。既造杀业,便有业报。你这妖人,便随老衲去吧!”
说着,他猛力一扯丝线,司祈低吼一声,全身上下被丝线所缠的地方登时迸裂,鲜血飞溅。
“司祈!”白若晴大叫了一声便冲了过去,未到近前,忽地脚下一绊摔倒在地。
她匆忙爬起,却与一张极是恐怖的脸打了个照面。
“啊!”白若晴骇得大叫一声,全身的力气像是一下子被抽干了。猛然间跌倒在地上。
她认得这张脸,这是赵维嗣。
只是这张脸,为何会是倒置的?
白若晴定眼看去,一股浓烈的血腥之气扑面而来,待她看清眼前景象,登时觉得一阵反胃。
地上倒着两具尸体,一具是赵维嗣的,头却被拧了下来,丢在一旁,另一具则是绊倒她的,却是何烈,他双手双脚都被不知道什么东西斩断,想是痛极而亡,一张脸已扭曲得不成样子。
这……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白若晴茫然抬头望向司祈,却见他手上满是鲜血。
司祈,这……是你的血,还是他们的血?
这两个人,莫非也是你杀的吗?
白若晴想开口问,但眼下情势,却根本容不得她多说一个字。
那身穿红色袈裟的老僧瞥了一眼还在挣扎的司祈,口诵佛号,看着白若晴道:“女施主,莫要被此妖物迷惑,老衲去也!”
话音一落,那老僧和司祈便在一道金光之中不见了踪影。
白虎脱困,立即化成了宁阳,他快步走到白若晴身边将她扶起。
“若晴,你没事吧?”见白若晴脸色很差,宁阳皱眉道,“此地不宜久留,我们还是先回客栈吧。”
“司祈……”白若晴犹自十分的不甘心,明明已经见到了司祈,却还是让那个不知道哪来的老和尚把他抓走了。
而且,这里这两个人,真的是司祈杀的吗?
白若晴刚刚看到司祈时,他双眼赤红,神情狰狞,与素日的他大不相同。
“若晴,司祈刚才那样子你也亲眼看到了。”宁阳叹道,“我比你先到一步,正看到那老僧擒住司祈,那时司祈眼中杀机大盛,若是那老僧没有治住他,必为他所杀。我看赵维嗣和何烈两人,也定是司祈下手的。那老僧说不定是见到了司祈杀人,才要捉他。”
白若晴缄默不语,她知道宁阳说的很可能就是实情,但内心深处,却始终不愿相信司祈真像那老和尚说的一样是什么妖物。
“若晴,还是先走吧,一旦司天监的人发现我们,那就有理也说不清了。”宁阳见白若晴不言不动,一咬牙,上前搂住白若晴,腾空而起。
他带着白若晴回到客栈之时,已是五更天了,薄薄晨曦从雕花窗格子外面透了进来,将房内的桌椅床榻都照的模模糊糊的。
宁阳轻轻放开了手。
一路上,他都紧紧搂着白若晴,生怕她不听劝执意要再回去寻找司祈的下落,如今回到了客栈,宁阳的心放了下来,这才发现自己和白若晴未免有些太过亲昵了。
他有些忐忑地放了手,白若晴却只是静静地走到桌子旁坐下,甚至还为自己到了杯茶。
“若晴,这茶想必已冷了,别喝了。”
宁阳说着,在白若晴对面坐了下来,小心翼翼地看着她。
她以往的脾气宁阳很了解,若是有不如意的事情定然要发作一次才罢,这次一反常态地如此镇静,倒让宁阳手足无措了。
白若晴也当真就没有喝那杯茶,只是怔怔地看着那杯茶,似乎茶杯上忽然开出朵花似的。
隔了半响,宁阳忍不住想要开口询问的时候,白若晴才幽幽叹了口气。
“宁阳,你是不是觉得,一遇到司祈的事情,我就方寸大乱了?”
宁阳想要安慰她,无奈圣兽不会说谎,犹豫片刻,他还是点点头道:“若晴,你往日里没出家门的时候,凡事都小心谨慎,怎么一出来就换了个人一样?”
白若晴嘴唇角轻轻勾起,无奈地笑了一笑道:“你这守护神倒是尽职。”
“我与你白家先祖定有契约,你是白家的继承者,我自然要对你多些关注。”宁阳正色道。
“又是继承人……”白若晴苦笑,秀丽的面孔上浮现出一缕迷惘,“如果我不是什么继承人,就像我岳杉表哥,若梦妹子那样,你就不会如此了,对不对?”
宁阳一愣,他身为圣兽,守护白家家主乃是他的天职,白若晴说的这些他还真的从未想过。
白若晴也不等他回答,便续道:“可是你见过哪个继承人,是像我这样窝囊的么?灵力不济,学什么都笨手笨脚,而且居然会怕鬼,见到恶鬼就手软脚软,搞不好还会晕倒。偏偏所有人都知道我将来是要继承白家的,我想,他们都是在看我笑话罢。”
白若晴说着,往事一件件涌上心来。
她能够记事的时候,她的灵力便已经被封印,而她一见到恶鬼,就会吓得浑身发软。
即使后来爷爷教她术法,她当真遇到了厉鬼,也还是无法使用。
而她的妹子白若梦、表哥牧岳杉、还有其他无数的白家子弟,个个都灵力高强。尤其是岳杉表哥,小小年纪就可以独当一面,白若晴还在为见到一个溺水而死的阴魂吓得彻夜不眠的时候,牧岳杉已经可以降伏修行百年的尸鬼了。
纵然岳杉表哥一直对她很好,每次出去除鬼回来,都会带回各种小玩意来逗她开心。但白若晴还是觉得,自己是个没有的废物。
“宁阳,你知不知道,我的灵力为什么会被封住?为什么我会怕鬼?”白若晴看着宁阳问道。
她问过爹、问过娘亲、问过爷爷,却没有一个人愿意告诉她真相。
宁阳愕然半响,摇了摇头道:“你六岁之前,我尚且在沉眠之中,是你六岁时,现任的白家家主,也就是你爷爷白林天将我唤醒,告诉我你便是下一任的家主,希望我能够保护你,但那时你已是现在这个样子。”
他当时也疑惑过为何将来要继承白家的,会是这个灵力平平,有毫无进取之心的孩子,但白林天言之凿凿。说这女孩子将来必定大有作为,宁阳便也不再问了。
“那你……没觉得守着我这样一个没用的继承人,会很无趣吗?”白若晴问道。
宁阳摇了摇头。
圣兽白虎与白家的契约已存在了几百年,每一代的白家家主都是他从小看到大的,自然,在决定继承者之前,白虎大多处于沉眠之中,像白若晴这样还没有举行继承仪式就被他所守护的,倒还是第一个。
但宁阳并无厌倦。
“这是我的职责,何况,我相信你爷爷的话。他既然说你可以,那么只是时机未到而已,总有一天,你会成为真正能够继承白家的人。”宁阳说得十分郑重。
白若晴却笑了,垂下她长长的睫毛,笑得有些苦。
“每个人都这样对我说……每个人都当我是白家的继承人……可没人想过,我到底愿不愿意做。”
她没有岳杉表哥那样高强的灵力和法术,也不想妹子若梦那样真强好胜,不管是不是真的灵力被封,但她怕鬼,她不想和那些可怕的东西打交道,她只想做个平平常常的人。
可,偏偏天不遂人愿。
“宁阳,是不是所有要继承白家的人,都要举行‘封鬼’的仪式?”白若晴叹气问道。
宁阳点点头,有些奇怪白若晴怎么会问这事。
“白家是封鬼世家,上古之时,大禹治水之际,将祸乱苍生的鬼王封印,以保太平。然大禹逝去已久,封印的力量也渐渐变弱,白家历代守护封印,而每一位白家家主,在继任之时,都要给鬼王加上新的封印,以免鬼王脱困而出,这便是所谓的‘封鬼’仪式。”宁阳边说,边看着白若晴道:“这些事,你爷爷应该对你说过吧?”
白若晴点了点头:“爷爷说过,但因为我灵力被封,想要封印鬼王,就要先解开我的封印。”
“那……”宁阳忽地若有所悟,“你……你离家出走,难道就是不想解开封印吗?”
“我也不知道……”白若晴看着窗外渐渐亮起来的天色,轻声道:“我一直很矛盾,我想解开封印,想知道自己是不是真的像爷爷说的那样,有资格继承白家,也想让那些一直在背后偷偷嚼舌头看不起我的人知道他们错了;可我也在怕,就算被人说我是胆小鬼也好,我真的很讨厌那些吓人的东西,不想看到他们。况且……”她的声音忽然大了起来,“况且要解开我的封印,就要……就要拿我至亲之人去血祭!”
宁阳眉头一皱道:“此话怎讲?”
白若晴想起离家之前的情形,语音有些颤抖起来:“原本,我什么都不知道,若不是那天若梦跑来把我痛骂一顿,我还蒙在鼓里……”
白若梦是她二妹,比白若晴只小一岁,从懂事起就对这个压她一头的姐姐百般地看不惯,那天更是将她从头到脚说得一无是处。
“她说她就是不服气,为什么我明明那么没用,全家人还要当宝贝一样宠着我。爹娘不必说了,爷爷更是全心全意地教我各种法术,我却什么都学不好;岳杉表哥是白家现今最强的高手,还要分心去帮我找能够解除我身上封印的法子。”白若晴有些忍不住,眼眶已然发红,“她说的这些,我又怎么会不知道……娘生下弟弟后一直身体不好,却还是不辞辛劳地照顾我,身边哪一个人不是对我好得不能再好……可我……”
宁阳轻轻握住了白若晴的手,那双小手不住地在发颤。
“若梦说,这也都罢了,但是还要让爹娘和她还有弟弟为了我去做祭品,她死也不肯!”
“什么祭品?”宁阳眉头皱得越发紧了,“你刚刚说的血祭到底怎么回事?”
“是岳杉表哥,他找到一本原本以为失传了的秘籍,给爷爷看了,爷爷从上面找到了能恢复我灵力的法子。只是……那要至亲之人作为祭品,是血祭……要他们的血……”白若晴的身子也开始发抖,“连岳杉表哥也是,他的灵力是族人里最强的,他也要为我冒极大的风险。”
“若梦说,她不会为我这个窝囊废去当什么祭品,就算爹娘爷爷一起来逼她,她也绝对不会同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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