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空自幼出家,苦苦修行了数十载,法力纵然是十分高强,却始终不能超脱出轮回之外。
他原本也并不以为意,佛家有云普度众生,肉身不过一具臭皮囊罢了,然而自从被封了国师之后,富贵荣华接踵而至,玄空虽不为所动,却无法不为所染。
于是,他便更想要修得不老金身,永享尊荣。
赵维嗣一头和何烈打得火热,一头却也托庇于玄空门下,玄空由赵维嗣处得知白家后人到了京城,同行的还有一个何烈亦看不透底细的怪人,当下十分诧异,便前往司天监一探究竟。
他以国师之尊,若是正大光明去往司天监,何烈必然得到消息,因此玄空略施法术,神不知鬼不觉地到了司天监。
玄空见到司祈,如获至宝,何烈虽看不透司祈真身,但却瞒不过玄空,他擒下司祈,便是要化了他的功力为己所用,便大有可能修得正果金身。然而司祈的功力之高,也出乎玄空的意料之外,因此才多耗了一段工夫,让宁阳和白若晴冲了进来。
这一来,玄空更是大喜过望――有了司祈,若是再加上圣兽白虎的内丹和封鬼世家白家后人的灵力,定能够助他修为更上层楼,到时候脱出轮回洗去凡胎,他便可以长生不老寿与天齐了。
如此种种,玄空自然是费尽心机将宁阳和白若晴引入虚渺之境,趁机打伤了宁阳,如今一切皆在掌握之中,他得意之下,忍不住将自己的如意算盘讲了出来。
白若晴万万想不到玄空身为国师,不但没有出家人的慈悲为怀,反而更加为富贵荣华所惑,迷了心窍。
她怒视玄空斥道:“你……枉你多年修行,竟修炼得如此市侩!”
玄空哈哈大笑道:“白姑娘,何谓市侩?老衲身为国师,若能修得金身,自当护国安民,这乃是好事。你空有一身灵力却被封住,又无用处,不知让给我罢!”
“你……”白若晴被气得说不出话来。
玄空一边冷笑一边朝白若晴步步逼近,方要动手,耳边忽听得一声低低的嘶吼,他猛转头时,正见那原本萎靡于地的白虎勉强站了起来,四爪按在地上,铜铃般的眼睛死死盯着自己。
“不愧是守护神,真是忠心耿耿啊!”白虎毕竟是圣兽,玄空见此也不由有几分忌惮,他转过身去一抬手中禅杖,“也罢,我便先取了你的内丹,在做道理。”
说着,他一挥禅杖,数道金光组成一张大网,对着白虎兜头罩下。
白虎低吼一声,摇头摆尾,向旁边一冲,堪堪避开那张大网,玄空早已料到,禅杖一抖,九个锡环不住鸣动,声若惊雷。
白虎痛苦地低啸两声,那声音对圣兽而言无异于催命符一般,他匍匐在地,四爪不住刨动,却是动弹不得。
玄空猛然一声大喝,另一只手中倏地弹出一道银光,正中白虎脑门。
白虎大吼一声,身子一弹,随即落下来不住抽搐起来。
银光在白虎脑门正中的“王”字上不住盘绕,渐渐的,一颗散发着揉揉的白光的珠子,慢慢浮了出来。
白虎内丹!
玄空面上已忍不住露出了欣喜若狂的表情。
白若晴的心却仿佛被狠狠揪住。
纵然是圣兽,但若失了内丹,轻则全身功力皆废,重则一命呜呼。
白若晴从不曾像现在这样恨自己身上的封印。
怎么办?难道她要眼睁睁看着宁阳为了她而死吗?
不……
白若晴的手指,无意中触到了什么东西。
凉凉的,硬硬的。
她猛然间想了起来。
她离家之前,表哥牧岳杉不知是不是看出来什么,将这个有异香的玉盒送给她。
她还记得岳杉表哥说过的话:“若晴妹子,这玉盒是我在西域中无意得来的,传说西域有鸟名‘崎翎’,体有异香,生平最喜玉石,常将宝玉收藏在巢里,年深日久,玉石之上便染了香气。这玉盒便是用那玉石雕琢而成的,崎翎的香气有克制妖魔的力量,我在这盒中封入了一只鬼役,凭借崎翎的香味和我的口诀,便足以压制、驱使它,你带在身上,有朝一日若你有了为难,我又不在你身边的时候,这鬼役或可帮你逃过一劫。”
岳杉表哥,你还真是料事如神呐!
白若晴死死地握住了玉盒,翕动嘴唇,念出了一串口诀。
玄空见白虎内丹已经唾手可得,正是满心欢喜之时,忽觉得背后起了一阵阴风。
他骤然回头,只见白若晴身前,不知何时已出现一个巨大的身影。
“这是……”玄空不禁蹙眉,那身影高约两丈,脖颈上一颗似人非人、似鸟非鸟的头颅,三只金色眼睛骨碌碌转个不停,四肢粗壮有力,但手脚皆是鸟爪形状,从颈至腹生满七彩羽毛。
玄空虽见多识广,却从不曾见过如此怪物,当下不禁倒推一步。
他一分神,盘绕在白虎额头上的光环弱了下去,内丹又渐渐回到了白虎体内。
玄空又惊又怒,指着那怪物喝道:“你是何方妖怪?”
那物似是不通人言,只是转着三只眼睛不停地打量着玄空。
白若晴也是第一次见到这鬼役,她也不禁瞪大眼睛,只觉得这鬼役倒不似想像中那样凶恶。
鬼役微微跳动一下,忽地回身看着白若晴,啾啾鸣叫了两声。
若不是情势紧急,白若晴倒要笑出来了――这鬼役的叫声与她幼年养的那只八哥倒是颇为相似。
她勉强抬手指着玄空道:“打跑他,打跑他!”
玄空闻言大怒,手中禅杖重重一磕地面,喝道:“小丫头,我先还敬你是白家后人,想要留你一条性命,如今你竟然招鬼为役,老衲今日便要开杀戒了!”
说着,他手中蓦地抖出一串念珠,口中念念有词,那念珠腾空而起。化作一条蛟龙,朝那鸟首人形的鬼役凌空扑下。
那鬼役见蛟龙来势汹汹,竟也毫无惧色,猛地长鸣一声,只见它身上的七彩羽毛猛然如利箭一般片片飞出,直射那蛟龙。
蛟龙不防,登时便被射得遍体鳞伤,鬼役鸟首倏地抬起,纵身一跃,尖细的利喙正戳进蛟龙左眼之中,蛟龙吃痛,拼命挣扎,鬼役用力一甩,蛟龙如断线风筝一般被甩出去数丈之远,跌落地上扭曲蠕动不止。
白若晴再料不到这鬼役的本事竟这么厉害,当下又惊又喜,连连喝彩。
鬼役又是啾啾鸣叫几声,状甚得意。
玄空也没有想到一个小小的鬼役,竟然就可以将他念珠所化的蛟龙轻易除去,心中不禁一凛,心道白家果然不愧是封鬼世家,能有此等驱鬼之术。
他想着,冷笑一声道:“小丫头,你莫不是以为,这样就可以赢了老衲吧?”说着,他一抖身上袈裟,那袈裟如一片红云般腾空而起,缓缓朝鬼役飘去。
说来也怪,那鬼役对着蛟龙尚且无所畏惧,然而看到那袈裟,却连连鸣叫起来,似是有些惊慌。
白若晴也捏了一把冷汗,悬空法力高深莫测,凭这一只鬼役能否拦下他实在是个未知数。
眼看袈裟飘到近前,鬼役忽地长鸣一声,只见它身后忽地生出一双巨大的羽翼,扑打两下,也腾空飞起。
玄空笑道:“好畜牲,死到临头还要负隅顽斗不成!”说着双手向前一推,那袈裟猛然立了起来,如一堵红色的墙一般朝鬼役压了过去。
鬼役尖声长鸣,四只鸟爪瞬间被袈裟缠住,它用力扑打翅膀,想要脱困而出,但袈裟却从四面八方卷了过来,将它包在其中。
只听得袈裟中不停地传来鬼役痛苦挣扎的鸣叫之声,白若晴心急如焚,但却没有半点力气冲过去看看。
玄空呵呵笑了两声,猛地疾声喝道:“溶!”
袈裟中传来鬼役的一声凄厉长鸣,随即那挣扎的一团便越来越小,越来越小。
终于,袈裟飘落在地,而其中包裹的,已经只是几根骨头,与一个只剩下一只眼睛和半张嘴巴的头颅。
那金色的眼睛仍旧看向白若晴,被溶掉的嘴巴极其轻微地开合了两下,低低地啾鸣了一声,便尽数化为了灰烬。
“不要……不要啊啊啊啊!!!”
白若晴哭叫了出来。
她是怕鬼,可是这鬼役却让她觉得很可爱很亲切。
玄空冷哼一声,转头弹指,那光环再度出现在倒地不起的白虎额头上。
白若晴死死咬紧牙关,把哭声咽了回去。
她还不能认输,哪怕是拼尽了最后一点儿力气,她也不能让这个该死的老和尚再伤害宁阳!
原本鬼役存身的玉盒“啪”的一声跌落地上,那个青铜八卦骨碌碌地从里面滚了出来。
生、老、病、死、求不得、爱别离、怨憎会……
白若晴的眼睛一直盯在玄空身上。
生又何欢,死有何惧,病也好,老也罢,凡尘俗世种种,皆由贪嗔痴三毒而来,不忍别离,求之不得,乃至滋生怨憎。
最终……五蕴皆炽!
青铜八卦嗡嗡震动,八副卦象尽数变作金色。
一道金光猛然间直冲而起。
白若晴全身一颤,她惊讶地发现,自己身周漾起了一片金芒。
这到底是……?
玄空也感到身后异变,猛回头时,忽听到轧轧之声。
“区区缚魔索,也想要困住本王,玄空,你太小看本王了!”
一道冰冷高傲的声音响了起来。
“你……”
“你……”
玄空和白若晴难得异口同声,齐齐看向说话之人。
司祈。
二
司祈已张开了双目,血红的眼眸如烈火一般,却带着冰冷的煞气。
那压制他的朱红色符咒被他目光一扫,“蓬”的一声燃起一团青色火焰,转瞬间便烧了个干净。
束缚他四肢的金色绳子也绷得死紧,司祈冷笑一声,双手用力一挣,两条金色绳子应声而断。他俯下身去,轻轻松松地将脚上的两条也拉断了。
“你……你怎么会破得了我的缚魔索?”
玄空神色大变,惊惶无度。
“你真以为你有数十年的修为,就了不得了吗?”司祈嘴角微微扬起,笑容残酷,“本王只需一个小指头……便让你尝尝什么是切肤之痛!”
他果真只竖起了小指,轻轻勾了勾。
玄空惨叫一声,右肩之上猛地迸出鲜血。
司祈只是冷笑,他人凌空而立,居高临下看着玄空,“要不要再试试肠穿肚烂呢?”
说着,他一手成爪,虚空一抓。
玄空听他话语便知不好,急忙将禅杖一档,只听喀啦啦一声,那精钢锻造的禅杖竟断裂成两截,饶是如此,玄空胸腹前的衣服也被撕开数道口子,几处划得深了,血也溅了出来。
玄空连连退后,直退到白若晴身旁,忽地朝她喝道:“小丫头,你既然是白家后人,何以见了鬼王真身还无动于衷?!”
鬼王?
鬼王!!
白若晴愕然地看了看玄空,又把目光转向司祈。
司祈是……鬼王?!
玄空见白若晴一副呆滞样子,恨道:“小丫头,老衲不是说笑!你们白家历代守护鬼王封印,如今竟教鬼王现世,你羞是不羞?”
白若晴扔是愣愣的,实在是“司祈=鬼王”这事于她而言太过震惊。
司祈却已不愿听玄空再说下去,他缓缓自空中落在地上,一步步朝玄空逼近,直至走到他面前。
玄空有心想逃,但他与司祈那双血样的眼眸目光相对,身子便仿佛中了邪般动也不动,只能像根木头桩子一样“钉”在原地,抖若筛糠。
司祈就站在他面前,冷冷的眼神将玄空从头到脚大量一番,淡淡道:“七十年修行就想超脱于轮回之外?异想天开!”
他的手不知何时已按住玄空的心口,随着语声,五根手指深深陷进玄空的皮肉之中,慢慢地向内探去。
玄空张大了口,似是痛极欲呼,但却没有一点声音发出来。
司祈的手慢慢收了回来,手上捏着什么物事。
玄空的身子在司祈手指离开后怦然倒地。
白若晴这才将目光凝住在司祈身上。
司祈手里,捏着颗尚在噗噗跳动的人心,他唇角边一丝笑意,缓缓将那人心送到嘴边,一口吞了下去。
此情此景,已大是超过了白若晴的想像,偏又是司祈所为……她只觉得一阵头昏眼花,心跳如擂鼓,身体酸软不堪,无力地跌坐于地。
不错,是司祈。
这次再也不会看错了。
近在咫尺,咫尺亦是天涯。
司祈,竟真的是鬼王。
良久,白若晴终于积攒了足够的力气,抬头看向司祈。
司祈唇边仍旧挂着一抹微笑,也在看着白若晴。
“你看着我作甚么?”白若晴想要大声问他,可话出口,她才发现自己声若蚊蚋,似乎所有力气都已经用光了。
司祈却只是看着她,不言不动。
白若晴苦笑起来:“你是不认得我了么?鬼王……呵呵,我当真好笑,竟与你一路为伴……”
说到这里,她情不自禁地哽咽了。
是啊,一路为伴,生死与共。
白若晴无论如何想不到,和她风风雨雨走过的,让她不知不觉间情丝缠绕的人,竟然是鬼王。
她望着司祈,眼泪不知不觉地掉了下来。
泪眼模糊中,她看到那依旧俊逸绝伦的身影,却不再是她朝夕共处的人。
看着白若晴泪流满面,司祈心中竟然也是一阵莫名的揪痛。
他知道这女子是谁。
力量复苏的一刹那,千百年的记忆也随之而来。
可眼前的女子,却是他最鲜活的回忆。
他知道她是白家后人,那又如何?
他司祈想做的是,世上无人可挡,他不想做的事,亦不会又什么东西让他改变主意。
白若晴霍然抬头看向司祈,只见他眼中的血色正慢慢消退。
“你……你到底是谁?”她心下也疑惑起来,虽说以玄空之能,绝不会指鹿为马,但司祈若真是鬼王,何以会对她这个白家后人手下留情。
“鬼王司祈。”司祈冷冷答道。
“你若当真是鬼王,为何不杀我?”白若晴也不明白自己为何要问这种话,但这话如鲠在喉,若她不问,实在不痛快。
司祈眼中有了一分笑意,他看着白若晴道:“我知道你是白家后人,只不过你现在的功力,对我说不过尔尔,要杀你是举手之劳,只看我何时又心情了。”
若不是言及生死,白若晴真想大笑一番。原来她这条小命,在人家眼里根本无足轻重。也对,她自问比玄空就相差十万八千里,司祈轻轻松松就取了玄空的性命,自己对他来说,自然是个小角色。
可是,司祈,你不杀我……真的只是因为觉得无所谓,还是因为……不忍心?
那我呢?
白若晴扪心自问,若此时她身俱灵力,她会不会忍得下心,和司祈一决生死?
她不知道,她真的不知道。
只是这样看着司祈,似乎在转眼之间就变得陌生的司祈,她就已经觉得心痛如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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