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韬武略说曹操-挟天子令诸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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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建安元年八月,曹操走在洛阳的大街上,他上次离开洛阳,是中平元年,到这时候,七年有余。

    这是洛阳,他心里想,这竟然是洛阳!

    他记忆里的洛阳,朱门高檐,有九重宫阙;他记忆里的洛阳,车水马龙,繁华得两个眼睛都看不过来;他记忆里的洛阳,街道上熙熙攘攘都是人,如果他们一起抬起袖子,能把太阳都遮了去。

    他也知道这些年里,先有董卓乱政,后有李傕、郭汜轮流糟蹋,但是也万万没有想到,堂堂大汉京师,中州第一城,会沦落到这个地步,到处都是断壁残垣,人烟绝迹,唯草木繁盛,时有野兽出没。

    遥想起第一次来洛阳的惊叹,已经很多年过去了,他这次,是来迎奉天子的。

    曹操尊奉天子,不是自这日起。早在初平三年,他刚刚在济北迫降三十万黄巾,就曾遣使西去长安,向天子效忠。但是初平四年父亲与弟弟的命丧徐州,和紧接而来的兖州之乱,打断了他的进程,兴平二年十月,曹操重领兖州牧,这年春,又大破汝南、颍川的黄巾,得到进许昌。

    然后就听到了袁术称帝的消息——天子尚在,袁术竟敢僭越称帝!曹操当即召集幕僚,商议入洛迎奉天子事宜。

    并不是人人都赞成迎奉天子——如今天子还有什么用呢,如今的天子还能一言九鼎,号令天下?何况天子身边,还围绕有骄兵悍将。就有人说:“如今山东未定,韩暹、杨奉自负有功,恐怕不容易制服。”

    之先,天子受制于李傕、郭汜,滞留长安,不得东归,是得韩暹、杨奉之力,方才回到洛阳,故有此语。

    荀彧反驳说:“昔日晋文公重耳推崇周天子,而天下诸侯影从;汉高祖为义帝缟素而天下归心。自天子蒙尘,是将军首倡义军,只是因为崤山以东局势混乱,方才未能远迎。如今天子东归,而京师残破,奉迎天子,扶持朝廷,正当其时,是顺应天理民心,也能招徕天下英才,韩暹、杨奉之辈,不值得顾虑。但是如果不早做决定,让其他诸侯抢了先,恐怕日后后悔无及。”

    其实在此之前,就有人已经打过奉迎天子的主意,那还是兴平二年十月,献帝刚刚返回洛阳,沮授就向袁绍建议说:“迎天子来邺城吧。”

    就有人问:“迎奉天子有什么好处呢?”

    沮授说:“将军累世忠义,如今天子流离失所,宗庙残毁,天下各州郡虽有义兵之名,其实各为其主,而将军兵强马壮,将士用命,如果再将天子接来,挟天子以令诸侯,天下还有谁是您的对手?”

    但是颍川人郭图、淳于琼都反对他的这个说法,他们说:“汉室没落已久,哪里还有振兴的希望呢,如今是天下大乱,群雄并起,正所谓秦失其鹿,得者为王,如果听从你的意见,把天子接来邺城,一举一动都要上奏天子,如听从天子,则有失权柄,不从,则违抗圣命,如何是好?”

    那时候沮授叹息,说了一句和荀彧一模一样的话:“如果不早做决定,恐怕为他人抢先。”

    袁绍没有听从他的意见,他不愿意头上还压着一个人,从此束手束脚,豫州是他的,他不打算向任何人拱手相让,天子也不行。

    他相信别的诸侯,如刘表、刘焉,如他那个不争气的弟弟袁术,以及江东孙策,幽州公孙瓒、西凉马腾、韩遂,无论哪个,都不会做这样的蠢事——以天下大势,汉室天子,不过一徒耗钱粮的废人耳。

    如今轮到曹操来想这个问题。

    曹操与袁绍的想法不同,他决定尊奉天子,他看到的是尊奉天子的好处。

    所谓名正言顺,汉室江山四百年,积威之重,非同小可。天子有令,只要不损害到自己的利益,天下人即便不完全遵从,也不会与之对抗。有天子的意旨,他就是奉旨讨伐四方,他占据大义,他师出有名。

    “大义”这个东西,虽然换不来兵马,换不成武器,也当不了粮草,但是在一定程度上,它能够争取其他诸侯的暂时中立,能争取墙头草的臣服,哪怕是名义上的臣服,能争取到天下人心。

    人心,是曹操眼下最为匮乏。

    曹操不比袁绍、袁术,四世三公出身,累世清望,门生遍布天下;也不比刘表、刘焉,汉室宗亲,是天子命他们牧守一方,进则九五,退,不失为一方诸侯,特别刘表,久负盛名,早年曾是“八及”之一。

    及,是指那些有德操,能引导他人追随,值得景仰的贤人。

    而曹操——他的祖父是天下士人最厌恶的阉宦,他的父亲靠捐输买官,并无作为,家族中也没有出过一个拿得出手的人才,无论经学还是儒学,所以他才会遭遇到这样的尴尬,虽然势力一步一步壮大,但是仍少有士人来投奔。

    求贤若渴,并非虚言,而是他实实在在的处境。

    他需要天子强大的号召力。

    他当然也和袁绍一样顾虑过,迎天子到领地之后,定然有种种不便。事实上无论哪个诸侯,只要想奉天子到领地,又不想在这个天下共逐鹿的时代里落败身死,就必然要做权臣,必须做权臣。

    只能做权臣。

    虽然依礼,天子至尊,金口玉言,朝事都应该上奏天子,由天子决定,但是天子是年,才堪堪十五,不及弱冠。又生于深宫,长于妇人之手,虽然天性聪颖,有大儒多年教导,自登基以来,也屡经忧患,但是——他打过仗么,他知道他麾下这许多谋臣武将,各自应该放在什么位置么?他懂得如何调度粮草、平衡朝局、安抚四方么?他清楚该如何与天下这些气势汹汹的诸侯周旋么?

    他辛辛苦苦打下的州郡,不可能交给一个幼童胡闹。

    无论是谁辛辛苦苦挣来的地盘,都不可能交给一个幼童胡闹,哪怕他是天子。

    袁绍怕因此于名声有碍——有碍他家四世三公的清名,也有碍他这么多年来经营的忠君爱国口碑,曹操是不怕的,既古有伊尹、霍光,如今他要存亡续绝,也只能做伊尹、霍光,天子只需要在天子的位置上享受尊荣,天下有他。曹操这么想,脚步轻快地踏过荒芜凄凉的洛阳。

    他能来洛阳,实在也并不容易,之前派曹洪领兵向西,被董承扼守险要,生生拦住。要不是韩暹仗着自己有功,专横跋扈,让董承忌惮,暗中找他做助力,恐怕还进不来洛阳。再迟一步,也不知道天子会落到谁手里去了。曹操心里庆幸着。天时尚早,他候在杨安殿外,等候天子召见。

    这时候他还不知道,许多年之后,人们提起他,会反反复复地问,他到底是奉天子以讨不臣,还是挟天子以令诸侯?

    其时,大汉将倾,便天子有令,又哪个手握重兵的诸侯,肯听从其令?如有,天子何至于如此凄惶?

    沮授能劝袁绍挟天子以令诸侯,是因为袁绍势大,声誉、实力俱有,以曹操之新近崛起,人心才附,所谓号令天下,不过就是个笑话。

    天下诸侯,袁术称帝,袁绍不肯奉迎,宗室近亲如刘表、刘焉,各有僭越,或私制宫廷雅乐,或车驾器具衣物堪比天子,他们既潜有其心,又怎么肯把天子搬到自己家里来,压制自己的权威?刘备尚在东奔西跑,未得一地,就是他领徐州牧的时候,也不曾进贡过长安;孙坚、孙策早亡,孙权偏安,马腾、韩遂地处偏远,不服教化,难道天子能指望董承、张杨、韩暹、杨奉这些既无大志,也无远谋的人?

    没有曹操,天子只能在残破的洛阳苟延残喘,连左右近侍、王公大臣都不免饥寒横死,又何谈号令天下?

    曹操得天子,是适逢其会,天子选曹操,是死里求生。

    这是建安元年的八月,秋天的阳光依旧照到了宫殿的青砖上,小黄门拉长了调子传令:“兖州牧觐见——”

    东汉末年的时局,随着曹操一步一步走进杨安殿,拉开新的序幕。

    曹操三跪九叩,到天子面前,他说:“请陛下移驾许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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