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家里,雪野慧质子洗了个澡,一夜没睡让她浑身疲惫,她裹着浴衣躺在床上。
四年前雪野慧质子离家去中国就读时,她的爸爸对她说过一句话:“好好研究,当今的日本不能没有中国。”这句话雪野慧质子至今无法理解。“不能没有中国”是高速发展的日本经济离不开中国,还是日本要拥有中国那片神奇的土地?爸爸赤尾隆太郎的思想一直是右倾的,对战后的军事复国思潮抱有同情。但他认为,日本军国主义战争,同样给日本国民带来了巨大的灾难。他说,经济的渗透要比军事占领代价更小,这也是经济全球化的发展趋势。爸爸的观点在商界有一定的代表性,这些大多数出生在战后的公民,在美国大经济思想环境中成长,他们通常把经济当作一条巨型的鞭子,来驱赶经济与社会的发展方向。中国全面开放以后,证实了赤尾隆太郎的理论。中国巨大的市场潜力是日本商人梦寐以求的,他们纷纷到中国去投资,而最先准入中国市场的商人从中赚了很多的钱。雪野慧质子在中国看到的不是小时候想象中的中国,中国的强大已不是几十年前可以比拟的,这种强大让中国人的民族自尊心得到了迅速的恢复,这一点是雪野慧质子亲身经历的。
爸爸赤尾隆太郎的话一语双关,不论从哪个角度去理解,日本的生存与发展的确离不开中国。
想到这里,雪野慧质子支起了身子。透过卧室窗户,外头是一片森林,紧挨着森林种着许多樱花树。樱花是早早谢了的,枝叶却十分茂盛。到了明年的初春,树枝上会挂满了簇簇鲜花,冬眠的机体与大自然一同复苏,那是日本人特有的春天。
樱花在日本已有一千多年的历史,七世纪的持统天皇特别喜爱樱花,多次到奈良的吉野山观赏樱花,到了九世纪,嵯峨天皇还主持过赏樱大会。樱花的生命很短暂,可以说是边开边谢。也正是这一特点才使得樱花有这么大的魅力。作为国花,樱花不仅妩媚娇艳,更重要的是有经历短暂的灿烂后随即凋谢的“壮烈”。日本有个著名作家说过:“欲问大和魂,朝阳底下看山樱。”在日本国民的心态里,播种着视死如归的天性,那是一种精神家园。人生短暂,活着就要像樱花一样灿烂。死了,该果断离去。樱花凋落时不污不染,很干脆,这才被尊之为日本精神。舅公死了,他的一生只是无奈地活着,但他临死前坦诚面对自己的罪恶,至少留给了雪野慧质子一个人性的亮点,让她心中升起一丝丝敬意。她不能想象,舅公死前等不到自己,或是舅公像许多的老兵那样,对所犯罪行加以掩盖、歪曲,那么还会有谁揭露哈尔滨的“731细菌部队”。随着时间的推移,那段发人深省的事实将永远不为日本人了解。一段历史被割断了,消失了,这是人类文明发展中多么可怕的事实。
雪野慧质子摆弄着舅公留给她的钥匙。这把钥匙锁着舅公所有的工作资料,那里是恶之源,是潘多拉的魔盒。但是一把钥匙能说明什么实质性问题?雪野慧质子觉得眼前一片茫然。
舅公说,在“731部队”撤退的时间里,除了部队长石井四郎带回来的珍贵资料以外,所有的实验室、实验器材和相关资料都被彻底销毁了。舅公还说,他们接到的命令是:谁也不许带回与“731部队”实验相关的物品和文字资料,否则将以违抗命令遭到处置。舅公唯一带回的就是这把钥匙。这把钥匙再普通不过了,那是舅公每天挂在脖子上的一个物件,一个天天被他的体温焐着,挂上后再也没离过的物件。舅公清楚地知道,与这把钥匙相匹配的应当是一把老式的普通挂锁,不论是这把钥匙还是被销毁了的那把锁,都不能作为“731部队”的任何罪证,但对舅公来说,这把钥匙却能说明一切。
在北海道的山野里,舅公一定成天抚摸着这把钥匙,想着钥匙后面的往事,想着衢州山里的那个姑娘。所有的回忆和这把钥匙陪伴着舅公走完了一生。
舅公松子屋太说,他是当时日本“插图派”后期的代表,后来从事友禅染技。二战时期,日本国内能源匮乏,生活资料紧张,于是,激进派提出“奢侈是敌人”的口号。那时,报纸上大肆报道名流妇女用剪刀把盛装与和服长袖剪下来给人看的新闻,节约风风靡全日本,定做友禅染和服的人随之减少了,许多画师因为无事可做相继失业。为了有口饭吃,舅公选择了军队系统文职的行业,那样至少可以避开正面战争。此后,他被分配到南京“1644部队”,转而前往哈尔滨关东军属部,在“110部队”开始了罪恶的生涯。
雪野慧质子从床上坐起,拿出笔记和录音。她想起了妈妈,被害前她一定也在四处寻找日本军人在中国犯下罪行的罪证,还没有完成她的使命,就被人杀害了。雪野慧质子要把舅公所说的整理出来,完成妈妈没完成的事业,这样对英勇的妈妈也是一个安慰与交待。
录音机里传出舅公平静而又苍老的声音:
“1939年10月11日,录用通知来了,上级命令我到中国南京。我原来以为美术兵就是在本土画一些军队的宣传画,接到去大陆的命令,我大吃一惊。但是一旦接受了与军方有关系的工作就无法再推辞了,于是我于10月12日到了长崎,又从长崎坐船到了上海。在海上的5天里,我想了很多,作为一个真正的艺术家,总是站在社会主流的对立面,用批评的眼光去看待这个社会。当时我并不知道日本为什么要打这场战争,战争已使日本本土十分贫困,我的许多朋友战死了,父母失去了儿子,妻子失去了丈夫,年轻的女孩成了妓女或送到前线做‘慰安妇’。因此我和许多有识之士一样对战争感到困惑。
船到上海,已有接我的人等在码头。22日到达南京,当天即被带往华中派遣军总司令部,在兵站宿舍里住了两个晚上。24日被分配到‘荣字1644部队’。这样,自1939年10月至1940年11月这一年多中,我作为部队一科的美术兵,一直从事编写部队机密文件的工作。
‘荣字1644部队’是1939年由哈尔滨‘731部队’的部分人才、器材派生建立的特别部队。首任部队长叫石井四郎。部队的规模虽然只是一个营,人数却多得多。‘荣字1644部队’一般称之为‘华中派遣军南京防疫给水部’,对外的称呼掩盖着许多秘密。
入伍后的5个月里,部队进行严格的医学卫生教育。教官是山中工程师。他教给了我防止传染病感染的防疫知识。部队总人数为1700人,设一科到三科。三科的任务是防疫,培育疫苗,经营牧场;二科的任务是供水送水和修建,担任武器管理、财务、食堂经营、卡车运输等工作。这里日日夜夜都在进行着生化武器的制造和细菌开发的研究。
聚合中文网 阅读好时光 www.juhezwn.com
小提示:漏章、缺章、错字过多试试导航栏右上角的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