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野慧质子的中国之行是痛苦的，也是有重大收获的。她在痛苦中变得更加坚强，同时也认识了许多与“731”细菌战有关的人，这些人有的是细菌战争的直接受害者，有的是受害的知情者。除此之外，雪野慧质子还收集了许多在日本不可能收集到的文字资料。
在飞机上，雪野慧质子写下了一段日记：
“平成二十年八月二十一日晴上空
奇怪的是，我是被警视厅的人跟着上了飞机的。
名古屋发生事情后，我也像侦探一样多疑，出行有点瞻前顾后。
森木一郎把我送到机场，一下车就看见两个警察押着一个类似于犯案的男人。那男人很年轻，没戴手铐，面无表情，没有沮丧的感觉。当我办完登机手续后，两个警察却坐在我的旁边，其中一个还对我点点头。我想是同一个登机台，是同机去东京的，到了飞机上却不见了那三个人。
这个问题一直困扰我，是谁在暗中保护或监视我？从名古屋到北海道，我的行踪并没有公开，别人却了如指掌。让我不明白的是，妈妈的死因有两党之争的历史大背景，现在这个背景消除了，自民党稳稳地执政，而首相依旧敢冒天下之大不韪，数次参拜靖国神社，这种行为不论在日本国内还是国际上，都是冒着极大的政治风险的。更何况，日本国内许多名人志士，早已出版或发表了许多揭露‘731部队’在中国的罪行的书籍和文章。与之相比，对我的调查如临大敌，对此我大惑不解。
在东京没有出机场，10分钟后，登上飞往中国杭州的国际航班。
在中国，我想我会很安全。
急切想见到国建，飞机上的时间就特别长。幸好空姐都是中国人，有一种宾至如归之感。
见到国建是什么样的情景。突然出现在他办公室里，说一声：‘对不起，先生打扰了，请问崔国建先生在哪？’或者一声不吭站在他的办公桌前，令他大吃一惊，或是突然从后面蒙上他的眼睛，让他猜猜我是谁。我笑了，我此刻想得最多的是笑。
我喜欢看到国建最本质的东西，最本质的最人性，那是没有被世俗污染过的‘绿色感情’。
国建曾说，从杭州下飞机到衢州还有两个多小时的路程，好远啊，我为什么不是长着翅膀的爱神。
杭州像是到了，我要准备行李了。”
出了机场，已是下午三点钟，雪野慧质子坐上的士直奔衢州。
衢州不算大，但视野挺开阔。太阳在地平线上悬而未落，金灿灿的光辉洒落在这片土地上。听国建说，衢州也是个历史名城，中国春秋时的孔氏南宗家庙就在此地，香火不断。
雪野慧质子将公司的地址告诉出租车司机，因为是杭州的出租车，一路问着赶到沈家开发区已快六点钟了。
公司占地不小，一排矮矮的房子整齐排列在围墙内侧，像是厂房、仓库之类的建筑，办公大楼紧挨着大路，是个五层楼的建筑，空余的地面大多种上草皮。
雪野慧质子往里走，门卫喝住了她。
“您找谁？”门卫挺年轻，还穿着类似保安的制服。
“哦，对不起，我找崔国建先生。”雪野慧质子回答。
“是工人吗，这会都下班了吧。”门卫说。
“我怎么可以找到他？”雪野慧质子问。
“您有他的电话吗，可以先和他联系一下。”卫门建议。
雪野慧质子摇摇头。“只有他办公室电话。”
“这就不好找了。”
“我可以先上去吗，找找经理也行。”雪野慧质子问道。
门卫再看了雪野慧质子一眼说：“登个记吧。”雪野慧质子按栏目写着，门卫告诉她经理的办公室。可当雪野慧质子正要往楼上走的时候，却又被门卫叫住了。
“您说您是哪的，怎么填北海道，那不是在中国呀，‘雪野慧质子’，这名字像是日本人呢。”门卫几分惊讶问道。
“我没填错吧。”看着门卫那副表情，雪野慧质子想笑。
“您有证件吗？”
雪野慧质子打开包，掏出护照。
小伙子接过去看了看说：“您中国话讲得可以乱真。”说着咧嘴一笑。
三楼办公室只有两间门是开的，外头一间没人，里头一间有一男一女，那男的坐在大办公桌后面，看去四十多岁，像个经理；女的背对着门，圆圆的臀部细细的腰，显示出很好的身材。雪野慧质子叩门：
“请问，对不起，打扰啦。”
两人同时扭过头，经理看了一眼雪野慧质子问：“你找谁？”
“请问，崔国建先生在吗？”
“崔国建回江山去了，你找他什么事？”经理答着话边看手里的资料。
雪野慧质子对经理的问话很不适应，“找他什么事，”这能告诉别人吗。雪野慧质子不知如何回答。过一会说：“我是他的同学，是私人的事。”
“你是哪的？”
“对不起，我是北海道来的。”
“北海道——”经理看看雪野慧质子，像是恍然大悟。“是日本人，哈哈，我就觉得和你说话别扭着呢，全是‘哦哆哦嗦’那种。快给客人沏茶。”经理对女的说。
雪野慧质子“噗哧”一声笑了。“对不起，一开始没告诉您，我叫雪野慧质子。”她道歉说。
“没什么，没什么。我叫牛建国，和崔国建的名字正好相反。于是公司里的都叫我们‘崔牛’哈哈，崔牛好，崔牛好，国建是个不错的小伙子，很不错。”经理说着哈哈大笑。
雪野慧质子察觉到什么，脸上一阵发烧。
“当初我就没看错人。这些年里，他边读书，边为我们工作，搞了两项发明，使我们原材料成本下降4.5%。这是什么概念，原先生产一吨成品需要1万元人民币，现在只要9500元。我们公司一年生产2300吨成品，就这一项降低生产成本110多万元，而且，这项技术还在改进之中。前景光明，光明呀！”
秘书端过了茶。雪野慧质子点头致谢。
“雪野慧质子小姐是从日本来还是来自中国某个城市？”
“日本。”
“哦，哦，辛苦了，光飞机得倒几次。我去过北海道。”
“这么说牛先生到过我的家乡。”
“是的，就像您到过我的家乡一样。”
雪野慧质子抿嘴一笑，觉得牛经理挺幽默。
“对了，雪野慧质子小姐还没吃晚饭吧，看我光说话了。走走，吃饭去。”
“谢谢您的好意，我还是要赶到江山去。”雪野慧质子道。
“那怎么成？小姐这么远来，让你饿着肚子跑到江山，我不成了国建的罪人啦！吃饭去。”经理一挥手。
雪野慧质子还在犹豫。
“到江山还有几十分钟的路程，吃完饭让秦秘书送您过去。”
被叫做秦秘书的也过来劝。雪野慧质子只好道谢。
吃饭的时候，牛经理告诉雪野慧质子，国建是前天回去的，他接到父亲的电话，说母亲病重。
雪野慧质子一下子想起了几年前，那时正准备中文考试，妈妈的噩耗传来，她当即就飞了回去。那些天雪野慧质子的心情糟糕透了，因为她对妈妈的爱胜过一切。国建是个孝子，与雪野慧质子不同的是，国建的父母为养育他付出了全部心血。雪野慧质子见过国建的母亲，忘记不了她骨瘦如柴的身子。
菜肴很丰盛，三人根本吃不了，雪野慧质子尽管迷恋中国的烹饪，也挡不住衢州菜肴的咸与辣。只是一会，早已是两颊绯红，泪水盈眶了。
经理喝了很多酒，酒喝多了，话也就多了，他说：“别看我酒量大，和国建比是九牛一毛。”
雪野慧质子不信，说：“国建在学校里从来不喝白酒。”
经理听了哈哈大笑说：“雪野慧质子小姐，不了解国建，不了解国建呀。才来时他也说不会喝，我也就信了，那次同事把他给逼急了，干了一斤白酒。醉是醉了，可那以后酒精对他就没用了。”
雪野慧质子听得直吐舌头。秦小姐没喝，也算有个清醒的伴儿。见雪野慧质子不停地在看时间，便对牛经理耳语。
“好了。”经理突然止住。“你们好些时间没见面，也该好好聚聚了。”
秦小姐用手机打电话，让司机过来。一会儿他们上了车。
到了江山，天全黑了。雪野慧质子已不知路怎么走，才两年多时间，变化却很大。幸好秦小姐来过，说现在车子可以直接到村里面。
离国建家有50米，车子开不进去了。这时雪野慧质子才找到感觉。
她记得路边上那棵大樟树，几个人都围不拢，树冠覆盖半径有上百米。过了樟树拐个弯，就可以看到国建的家了，雪野慧质子的心跳在加快。
国建的家是青砖瓦房，门口有一片空地，空地上插着竹叉，挑起两根晒衣服的晾杆。雪野慧质子远远看去，家里灯火通明，人影憧憧，有点像皮影戏里的模样。
秦秘书从后面赶上来，一把拉着雪野慧质子的衣服说：“小姐，国建母亲出事了。”
雪野慧质子愣愣地看着秦小姐，看见不远处忙碌的人影，心一下子缩紧了。
镇定了好一会儿，雪野慧质子才迈出步子，脚下变得轻飘飘的。她看到了那里的人戴着披背的白帽，有人拿着点燃的香纸走来走去，从那幢瓦房里，还传出隐约的哭声。
雪野慧质子泪水在眼里，飞机上日记里写的那些浪漫的想法被眼前的情景击得粉碎，所有的想象都没有包括国建的母亲逝世，这种反差太大了。
这时，大家看到一个身穿红衣服，身材高挑的姑娘走进屋子里。她就是雪野慧质子。
雪野慧质子摘下背包，走进房间，换了一件白色的上衣，出来后要了一顶白帽，点燃三支香，走进屋里。
灵堂设在堂前，国建母亲的遗体盖着白布，脚下置一个脸盆。崔国建背对着门口跪在地上，披下的白帽几乎盖住整个背部。他慢慢地将纸一张张燃在盆里。雪野慧质子缓步走向前，合掌举香，跪到国建身边，泪水夺眶而出。
国建扭头看了她一眼，没说一句话。
雪野慧质子一时呆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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