欢蹦乱跳龙十三-龙子传说之·睚眦(5)
首页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 书架
    越王问其何故,薛烛答道:“因为这把剑是天人共铸的不二之作。为铸这把剑,千年赤堇山山破而出锡,万载若耶江江水干涸而出铜。铸剑之时,雷公打铁,雨娘淋水,蛟龙捧炉,天帝装炭。铸剑大师欧冶子承天之命呕心沥血与众神铸磨十载此剑方成。剑成之后,众神归天,赤堇山闭合如初,若耶江波涛再起,欧冶子也力尽神竭而亡,此剑已成绝唱,区区骏马城池何足道哉。”

    他说这番话,病已尚未能明白过来,我却是知道得很清楚,当即答道:“将军所言极是,纯钧乃尊贵无双之剑,放眼天下,除将军外,还有谁能配有此剑?”

    霍光缓缓摇头,说道:“天下尊贵无双者,无非皇室,你明白了么?”

    我操纵病已行大礼,道:“小子受教。”

    霍光微微一笑,说道:“很好。”他只说了这两个字,就像清晨他只说了一个字,那是一种承诺。

    侍卫捧了宝剑小步退下去,走得远了我便不能再操纵病已,只好放了手,回首去,他在死死盯住我,那种神色,我不知道是不是叫,怨恨。

    生离,而不是死别,我不知道他心里的难过是不是与我一样多。

    我终于离开他,我以为我会欢喜,但是并没有。

    九、许平君

    夜游神说得对,我并不想离开他,我只是不想看见他和别人亲热。所以我选择了远远看着他。

    我向爹请求要离开纯钧的限制。爹开始不肯,唠叨着说我已经答应他统管天下兵器,所谓君子一诺,驷马难追。我不耐烦地打断他:“谁说我是君子的,再说了,就算驷马追不上,八骏总可以吧。”

    八骏是当初拉着周穆王去和西王母幽会的那八匹马,因为原本是龙所化,所以现在仍养在东海。人间有《穆天子传》上记载:王驭八龙之骏,一名绝地,足不践土;二名翻羽,行越飞禽;三名奔宵,夜行万里;四名超影,逐日而行;五名逾辉,毛色炳耀;六名超光,一形十形;七名腾雾,乘云而奔;八名扶翼,身有肉翅。

    当初周穆王由这八骏拉着去见西王母,还立碑“西王母之山”以纪念他们俩的爱情。西王母也唱歌留情:“白云在天,山陵自出,道里悠远,山川间之,将子无死,尚能复来。”

    你听听,这风流西王母和人家偷情一次还不满足,还叫人家下次再来!

    结果事不机密,被西王母的夫君东王公知晓,东王公大怒,当即行云踏雾赶了过来。周穆王一见势头不好,驾马就跑,因为速度实在太快,东王公一口气追了三年,愣是没追上,只好长叹一声,由得他去了。因为这事儿被东王公被众神奚落得不少,我爹为了保住那八条龙的性命,已经将它们在海底关了个千把年了。

    爹拿我没办法,只好问我:“那么好吧,我剪断你跟纯钧的联系,但是你要告诉我,你到底要干什么?”

    我拉着爹到一处院落上空,下面灯火稀疏,有一个中年男子正在灯下看书,一旁坐了个憔悴的妇人,床上是她的女儿,面色蜡黄,唇上干枯,已无血色,我说:“爹,你看下面这个女孩子,还能够活多久?”

    “活不过三月了。”爹转脸来瞪视我,脸色已经变了:“难道你……”

    “是,我打算占据她的躯壳。”我听见自己的声音如此从容和清晰,我知道这句话的分量。

    爹急道:“龙族插手人族之事,你这是逆天而行,要先经受七七四十九道雷轰,纵然你一身龙骨,只怕……也受不起啊。”

    “得了,别弄得跟生离死别似的,”我笑着说:“谁不知道雷神是个大近视眼,别说劈四十九道雷,就是四百九十九道也不见得就真能劈到我,嘿,要是劈死了我,他可就是天上地下最丑的家伙了,我量他也拉不下这个脸。”

    老爹摸摸我的头发,叹了口气,他说:“要不,咱回去和你娘商量商量?”

    我知道他是怕我吃亏,可是有时候我别无选择。我爹都没有办法,娘也一样说服不了我,何况……我小声问爹:“我娘现在在哪里?”

    “这个……”爹额头上开始冒汗,一层又一层,我替他擦去汗,道:“我知道了,娘肯定又在和织女打麻将,爹你别怕,娘有分寸,不会把龙宫输光的。”

    老头子大吼一声:“可是她已经把我的寝宫给输掉了!”

    “冷静、冷静!”我在爹的耳边乱吼,可怜的老爹已经什么都听不进去了,我只好拍拍他的肩,叫他火速回龙宫处理我娘的赌帐。

    那个晚上特别的黑,月亮和星星都没有出来凑热闹,我猜想他们是不忍见我被雷神轰,其实没关系的,真的没关系的。我认识雷神的时候他还是个小屁孩,他有一次追劈一个恶人,因为眼睛近视得厉害,竟然劈到树里面去了,结果自己被树卡住,劈了个焦黑,刚好我当时在布雨,顺手把他救了出来,就冲这点交情他今日也该放我一马。

    就在那个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夜里,我就大大咧咧地站在天幕之下,专等雷神来劈。

    说时迟,那时快,只听得轰隆一声,闪电忽亮,一道雷直奔我而来——不对,雷神那个家伙什么时候这么神勇了?我大叫一声就往旁边的树杈上跳,那道雷又直奔树杈而来,“咔嚓”一声,树杈齐根而断,我大惊失色,喊道:“老雷你疯了,跟我来真的?”

    “我也不想啊,”忽然耳边一声细语,听得出是雷神的声音:“玉皇大帝骂我不尽职守,说只要再打偏一次,就要贬我下凡间,小鸭,咱们过命的交情,你就帮我这一次吧,反正劈几下你也不会死。”

    “去你的!”天雷虽然劈不死我,但是也要去层皮,那个疼啊……我觑准了方位一尾巴打过去,把雷神打得翻了一个跟头:“就算是贬下凡间也不过几十年的功夫,你竟然为这点小事,连兄弟都不要了!”

    雷神苦着脸说不出话来。

    这一晚雷来电往煞是热闹,长安城边上那点山啊树啊被劈得七七八八,我的损失是半条龙尾,雷神掉了一整排牙,哭丧着回天上去了。

    那天清晨的时候,许家久病不愈的女儿许平君忽然坐起来,说:“我饿了。”许家父母大喜过望,连呼老天开眼,我偷偷笑一笑,说真的,不是老天开眼,是龙开眼。

    许父许广汉是个倒霉的老实人,据说当年戾太子,也就是病已他爷爷犯事的时候他奉命去取缚犯人的绳子,结果怎么找都找不到,找不到也就算了,别人去找,一找就找到了……于是因为“办事不利”被罚,去势,进了掖廷做典狱官。刚好病已出狱,也住这里,两个倒霉人就这么做了邻居。

    虽然许家与病已比邻而居,但是许平君和病已没多少碰面的机会,因为平君的母亲一心想要她攀高枝,嫁个好人家,像病已这等落魄王孙自然不在考虑范围之内。不料订了几次亲,男方在订亲之后不是死了就是快要死了,如此再三,落下个克夫的名声,许平君终日郁郁,结果落下病根,一命呜呼了,倒便宜了我。

    鬼卒拉着平君的灵魂出窍,那是温柔和顺的女子,苍白着一张脸,留恋地回头,鬼卒赶着她快走,我趁机就住进去了。鬼卒一时好奇,多看了几眼,被我一眼瞪了回去:看什么看,没看过美女啊!

    鬼卒知道我不好惹,也不敢出声,走出去老远之后我才听见一阵呕吐之声——说真的,见过我真容而不呕吐的,至今为止,也不过病已一个人而已,我不知道他是真不在乎容貌,还是无暇注意。

    我拎了镜子来看自己的新容貌,不得不承认,这小妞是个清秀的人儿,可是……可是为什么我仍然留恋我自己的那张面孔呢,虽然它不好看,可是那是我自己的啊。

    这天晚上夜游神下来看我,他不怀好意地摸摸我的面孔说,又凑近来闻一闻,终于确认是我睚眦无疑,这才依依不舍放开了,说:“小鸭,这张脸不错。”

    我踢他一脚,总算把他整老实了一点,转口问他:“老雷怎么样了?”

    “他没事。”夜游神大大咧咧坐下:“他本来就是有心放你,连电母都没带。你倒好,整了他一口的牙,玉皇大帝看你家老头的面子,也不好深究,就叫他去守南天门了。”

    我但笑不语。雷神有个谁都不知道的秘密,他自小爱吃甜食,牙齿总是一排一排地掉,又一排一排地长,所以打掉他一口牙是最能博得同情,但是又损失最小的伤害了。同样的,龙身上最容易痊愈的就是龙尾,所以他一点内疚都没有就把我的尾巴弄了个血肉模糊。

    却听夜游神又道:“不过他叫我转告你,说,这个身体你只怕也用不了多久。”

    “这是什么意思?”我呆了一下。

    “我也不清楚,总之他说,等这个身体阳寿尽了,他就在南天门等你请他喝酒。”

    十、醉酒

    病已坐在门前的山楂树下发呆,在我变成许平君的这三个月里,他一直都是这个样子,不知道是哪根神经搭错了。

    我走过去看,山楂树下有一层薄薄的灰,灰上浮现一个人的面孔,环眼,凶鼻,貌似豺狼,不是睚眦是谁。我第一次看到自己的画像,也第一次清楚地知道自己长得——确实叫人没办法恭维。

    我拍拍他的肩,他转头来一看,微微一笑道:“许家妹子,你大好了?”

    这小子平时在我面前要有多奸猾就有多奸猾,没事就打个赤膊吆三喝四,怎么换了个美女站在这里,竟然文质彬彬,还满像那么一回事?我不知道是自己眼花,还是这小子真的有好几张面孔,随时拿来备用。

    我呆了片刻,回神来,指着地上的面孔说:“刘大哥,这人是谁呢?”

    “他叫小鸭,是我最亲的人,”病已低头去,手中的树枝无意识地在地上画来画去,有时候是帮我加一根头发,有时候是在衣上填一缕丝,最后停在脑袋顶上,踌躇了很久,没有画下去。

    我猜这他大概是想把我发火时候的那只龙角画上去,可是又很犹豫,因为这张脸,不加个龙角还好歹有几分人气,加个龙角,可就不知道是什么怪物了。

    我顺手捡了一根树枝,刷刷几下加了个角上去,病已要阻拦已经来不及,我画完了,把树枝丢到一边,拍拍手问他:“刘大哥,你要画的是不是这个?”

    病已诧异地看着我,我笑吟吟地说:“不用谢。”

    “你你你……”病已结结巴巴地说:“你也见过他?”

    “是啊,他叫我转告你,不要太难过——”我话音还没落,忽然耳边一声娇斥:“刘、病、已!”

    我和病已同时转头去,看见成君。她今日真是格外的好看,如兰麝之雅,胜桃李之艳,许平君虽也有几分姿色,可是和她一比,就是个粗陋的乡下丫头。

    霍成君咬牙看住病已,粉面绯红,泪光莹然。她轻声道:“我为了你不惜跪下来求我爹,可是你做了什么,你做了什么!你竟然为这么个丑丫头不肯去作官!刘病已你混蛋!”

    便是在盛怒之中,那声音仍如琴瑟和鸣,动听无比。

    病已说道:“这跟许家妹子有什么关系,我早说过我不想当官,成君,你不能逼我做不我愿意做的事。”

    “我逼你!”成君冷笑再三:“好,你说我逼你,我就逼一个给你看!”

    不遇病已回答,转身跑掉了。

    病已呆立在原地,我推他:“快去追啊。”然而他缓缓摇头,又缓缓蹲下去,提起树枝,细细琢磨先前的画像。

    我不知道这幅画有什么好琢磨的,再琢磨来琢磨去也是那么凶神恶煞的一幅模样。但是他老不说话,这让我很担心,我在他身旁说:“其实……其实小鸭对我说,他不过是和你分开一段时间,很快就会回来,你不要难过。”

    “这个骗子!”病已咬牙切齿地说:“这个大骗子!”

    我不知道他怎么这么愤怒,思前想后,我还真没骗过他。

    “我知道他不会回来了。”沉默了很久,病已从唇齿间逼出这句话来。

    “为什么?”我还没决定不回来呢,他怎么就一口咬定我不会再回来了么?

    “因为……其实我知道的,我和成君在一起,让他伤了心,他就把自己献给霍老头,明着是为我求官,其实是没安好心——他一早就打算离开我,他一早就计划好了!”他起先还是很忧郁的样子,说到后来竟愤怒得张牙舞爪,唾沫横飞,我看得呆了,不知道他这是在怀念我呢,还是在指证我的罪状——貌似像后者更多一些。

    不对,他怎么知道得这么清楚?我老爹还是夜游神把我给卖了?我心里一动,试探着问他:“那位……那位小鸭,到底是男的还是女的啊?”

    “女的。”病已头也不回地回答我:“最初见她的时候,我也在怀疑,这家伙到底是男还是女,后来、后来她离开了……到她离开我才知道,世上再不会有人,比她对我更好,也不会有人,像她一样懂我。”

    “可是她长得……”我问得更加小心翼翼。但是话没说完,就被病已的眼神给吓住了。我几乎以为他会扑上来揍我一顿,但是并没有,他只轻轻叹一声,说:“你还小,不懂。”

    切,本姑娘芳龄三千,小吗?

    “……就连我,也是在她离开之后才明白,有时候人要的只是一颗心,并不是这颗心外面的皮。”

    “那……那霍姑娘呢?”

    “她会好的。”病已头也不抬:“她想要嫁的是一个举世无双的英雄,我斩了河蛟,她便以为我是她梦中的那个英雄,其实不是。”他苦苦笑了一声:“我从来都不是,等她明白过来她就会知道,我放手,对她是一种幸运。不过是个迟早问题,她迟早会知道我爱的不是她,就好象她迟早会知道,我不是她爱的那个英雄。”

聚合中文网 阅读好时光 www.juhezwn.com

小提示:漏章、缺章、错字过多试试导航栏右上角的源
首页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 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