欢蹦乱跳龙十三-龙子传说之·睚眦(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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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层软白色的膜在空气里迅速蔓延,将我与老爹和周围分割开来。我悲哀地看着那层蔓延的膜,它切进空气里,它将我与病已隔开,咫尺便如天涯,他听不到我说话,我也看不清楚他的容颜,可是不必看清楚,他的眉,他的眼,他的唇……便如刀斧刻在我心上一般。我落了泪,说道:“爹,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为什么……分明他也是男的,为什么我看到他与别人亲热,我会这么难过?”

    老爹握住我的爪子,念了止血咒,又掰过我的脸来看一看,长长叹一口气,说:“老二,即便你是女的,他会喜欢你吗?”

    “不会,我当然知道不会,可是那样至少我心里会好受一点。”

    爹说:“错了,你会更加难受。你是男的,他拒绝你,你还可以找个借口骗自己,他不喜欢你,因为与你同性,可是如果你是女的,你还能找什么借口?睚眦,我和你娘并不是成心欺骗你,我叫你到人间来,也并不是叫你吃苦,而是希望你能够积下功德,可以求上天把你的容貌变端正一点。”

    我虽然伤心,可是脑子还在,听老爹说得奇怪,不由问道:“老爹,你和娘骗了我什么呀?”

    老头子支吾了一阵,就是不肯说,我恼了,将剑比在爪子上,威胁说:“老爹不不妨试试,是我的剑快还是你的疗伤咒快!”虽然我长得不好看,可是到底也是爹生娘养,我就不相信他能眼睁睁看着我伤害自己。

    爹后退几步,求饶道:“老二,咱有话好好说。”

    “说还是不说!”我大吼一声,满心的难过总算逮着一个出气口,此时不发作,更待何时!

    爹揣摩了再三,又小心翼翼地打量我再三,终于松了口,嘟嘟囔囔地说:“其实……其实你是个龙公主……”

    “啥!”我扔了剑,忽地跳起来,张牙舞爪就向爹扑过去,一把提起老爹的领口:“啥,这种事,你和老娘居然瞒了我这么多年?!”

    我自小被四海称作东海二王子,穿男装,也和哥哥弟弟一起修习法术,竟然从来没有人告诉我男女之分,我便顺理成章地以为自己是个男子——反正以我的容貌,无论是男女都从未见过有这般难看的。

    我忽然想起来,那深潭之中河蛟所说的“丫头”——难道不是指病已,而是指……我?

    老爹一脸委屈:“不止我和你娘,四海上下谁不瞒你来着。我……我们不也是为你好吗,等你容貌端正了再告诉你,岂不皆大欢喜?”

    “为我好,弄得我以为自己有龙阳之好?这就叫为我好?”我大吼,三山五岳都被我吼得摇了几摇,一旁正卿卿我我的病已和成君虽然听不见我们的对话,但也感觉到空气里充满了火药的味道,病已放开成君,试探着喊了几句:“小鸭,你在吗?”

    我一愣,等我回过神来,老爹已经趁机逃回海里去了。

    我知道他是不愿意看到我伤心。但这世上总有一些东西,纵然你神通广大,长生不老,纵然你权倾天下,无上尊荣,也一样无能为力,比如说,我无法控制自己的心,再比如说,我无法叫自己不难过。

    可是我忽然明白过来,老爹说得对,即便我是龙公主,他也一样不喜欢我,即便我长得好看些,可是成君已经先我一步,占据了他的心,你知道么,人的心只有这么小,小到只能容下一个人,再容不下另外一个。

    可是一条龙的心,也只能容下一个人啊。我满心怆然,一夜无眠。

    病已也一夜无眠,也许是兴奋,到天蒙蒙亮的时候我听见病已喊我的名字,我装作才醒,揉着眼睛问他:“什么事啊,大清早就把我弄醒来,还让不让人活?”我尽量装得若无其事,可是红肿的眼睛到底骗不过人去,所以我不肯现身,只藏在剑里面和他对话,他说:“小鸭啊,你说我和成君有没有可能在一起?”

    “不知道。”我干脆利落地回答了他,然后看到他神色里的黯然,几度硬起心肠不去看他,可是没能忍得住问他:“你怎么了?”

    “小鸭,你确实不知道。霍光霍大将军,也就是成君的爹,是受我曾祖托付的辅政大将军,霍家满门王侯,成君的姐姐嫁的是上官家,她的外甥女就是当今天子的原配,也就是上官皇后……”

    “等等等等,你先停一下,”我嚷道:“你先告诉我,当今天子和你什么关系?”

    病已别过脸去:“他是我叔祖。”

    “成君的外甥女,是你叔祖母,那么你的成君的关系……那该有多复杂呀……”我咋舌,心里一丝一丝的暗喜。我知道那种情绪叫嫉妒,我嫉妒成君,我不希望她遂心如意地和病已在一起。

    可是我又不希望病已难过——这样复杂的一种情绪,我在龙宫里的几千年都没有生出过,我原来以为一生中的情感都那样的简单,喜欢就喜欢,不喜欢就不喜欢,可是原来,感情是这样两难一样的东西。

    “那有什么,”病已不以为意:“我那曾祖武帝到年近六十才得了当今天子,他死的时候天子才8岁,那一年我已经5岁了……成君的姐姐也比她大上十几岁去,要都那么算起亲戚来,满朝文武,就算是我大汉天下,又有谁能配得起成君的辈分?再说了,当初曾祖父娶了我的曾祖母卫子夫,然后他的姐姐平阳公主又嫁给了曾祖母的弟弟卫青,你说,我曾祖父叫卫青,是叫弟弟呢还是叫姐夫?”

    我气结:“那你还烦恼个什么劲?”

    “我烦恼的是,成君这样的身世,怎么可能嫁给我一个布衣?”病已眉间紧蹙,看得出确实是很烦恼。

    “你不是嫡系的皇家血统吗,他霍家还能比刘家更威风些?”

    “那有什么,落魄王孙而已。从祖父算起,满门上下只剩了我一个,吃了今天的饭还不知道明天的粮在哪里,除非霍老头脑袋被门夹过或者被驴踢坏了,否则怎么可能将成君嫁给我?”

    他话这么说,可是我明白他其实想说的是,他不可能叫成君跟着他吃苦。极浅显的道理,可是落在我耳中,便如刀割一般——一个人喜欢另外一个人,便恨不得将世上所有的好东西都给她,舍不得她吃苦受累,舍不得她伤心,舍不得……万般都是舍不得,病已对成君如此,我对病已也是如此。

    我忽然想起那种叫凌迟的刑法,也许就是这样一种感觉,你明明活着,活蹦乱跳,可是你会觉得,死会是更明智的一种选择。

    我轻轻问了我心中最后一个问题:“病已,你真那么喜欢她吗?”

    病已茫然地看着我,他说她很美。霎那之间,我觉得满心都是灰——其实也不是他的错,如果能够选择,那么谁都喜欢陪在自己身边的是一个美人。

    我暗暗叹了一口气,我对自己说:我不想再忍下去了,我决定离开你,病已,虽然我这么舍不得,可是我终于还是决定离开。

    也许对你对我,这都是最好的选择。

    八、献剑

    我对病已说:“其实我有一个办法,我听说霍氏是以军功起家,尤喜刀剑,说起来你手上这口剑也是宝剑一口,你若是献出去给霍大将军,他一定大为欢喜,对你另眼相看,赏个一官半职,到时候你再努力一把,封王封爵必然指日可待,如何?”

    病已睁大眼睛,拿起剑来摇了一阵,摇得我东晃西晃头昏眼花,眼泪都掉了出来。病已道:“小鸭,你是寒碜我呢还是打算抛下我自己开溜?”

    我在心里大声说,是,我是打算离开你。可是这时候喉头哽咽,一个字也说不上来,斗室里冷寂无声——只是静,可是我觉得冷,天荒地老的冷。

    却听病已又道:“你又不是不知道我的脾气,做官这回事,闷气得要死,这也不行那也不行,还不活活把我给憋死?何况如果要往上爬,还要委曲求全,任劳任怨,你说说,这活着还有什么滋味?”

    “可是如果不当官,你就没办法娶到成君啊,你发过誓的——”我提醒他,他焦头烂额地看着我,最后对我说:“不行,小鸭,我不能拿你去换荣华富贵。”

    我强笑道:“刘病已你这个大笨蛋,我是要你拿我去换荣华富贵吗?你动脑筋想一想好不好,我要你换的是你下辈子的幸福,换的是成君啊!”

    “那也不行!”病已断然否决我的建议,道:“总之不能拿你去换,想想也知道,以后谁陪我喝酒,谁陪我斗鸡,谁和我一起去绿林中行侠仗义?把你交出去,那可不成!”

    虽然我这时候很伤感,但还是不得不大笑三声:我们去绿林中那是打算行侠仗义吗?是你打算去拦路打劫,弄点银子回来翻赌本好不好!

    这下倒好……赌本没翻成,把我给当出去了,我由乐转悲。他不肯交我出去,因为我是陪他一起饮酒作乐的朋友,陪他出生入死,同甘共苦,可是以后这一切,都有成君代劳,我只是他的朋友、兄弟——这个词,我不知道应该高兴还是难过,我并不想只做他的兄弟或者朋友,我爱着他,可是他不知道。

    我耐心劝说他:“我是一个剑灵,我有无限长的生命,我等得起,只要你娶了成君,叫成君跟她爹要回来这把剑,这样我不就又回来了吗?而且你身为武皇帝后裔,出身尊贵,如果不去努力建功立业,与草木同朽,你又怎么对得起你死去的爹娘和祖父祖母?再说了,我进了霍府,凭我的本事,还不吃香的喝辣的,怎么着也比跟你喝西北风强啊,你说是不是这个理?”

    我说了谎,不错我能够活上几万年,可是在人间我只能停留这么久,我会回龙宫去,我会用无限长的时间来忘记他。

    他沉默了很久,但是终于不肯答应,我不知道该欣慰还是悲哀。

    那一整天病已都在长安城里走来走去,希望可以找到什么机会,可是机会不会凭空从天上掉下来,一个人要得到一些东西,就一定要先失去一些东西。

    那晚上我叫夜游神帮我托梦给霍光,说是有个叫刘病已的小子有宝剑一口,前来相赠。霍光疑心甚重,在梦里也精明得很,他一再盘问病已是什么人,夜游神就照我教的侃侃说来:病已是戾太子之孙,先帝嫡出的长曾孙,详事可询问光禄大夫邴吉。

    次日清晨霍光早起,想到昨夜一梦,亦觉甚为新奇,便与左右说起,要召见病已。成君听说父亲要召见病已,先自慌了神,赶去给父亲跪下,她说:“父亲,我要他做我的良人!”

    这时候我便悬挂在霍家的梁上,低头看去,那个颜色绝美的少女跪在她的父亲面上,用一种固执的口气请求:父亲,我要他做我的良人。

    座上紫衣的男子静默不语,他手中的白璧悄无声息地落了地,又悄无声息地碎裂开来。他并没有追问她原由,只轻声问道:“君儿,非他不可吗?”

    少女坚定地说:是,非他不可。

    霍光长叹,说:“好。”一字,力透千钧。

    少女低眉,我感觉到她的心欢喜得像要炸裂开来,她这时候没有抬头,所以她也没有看到,她父亲的目光里惨淡的血光,可是我看得分明,我浑身发抖,因为我不知道这一个字要多少生命来偿还。

    夜游神也不说话,他沉默着将剑取下来,丢回病已身边。我喊住他,问:“老夜你说,这算不算一场浩劫?”

    夜游神摇头:“睚眦,是不是浩劫都和你没有关系。他不爱你,你又何苦为他人作嫁?他们人间的事,即便日后有阴谋杀戮,都跟你没有半点关系,你又何必掺和进来,徒使自己伤心?”

    我争辩说我并没有伤心,我只是准备离开。夜游神仍是摇头,他说:“不,你不会离开的。”

    我不知道他的意思,或者他是要警告我一些什么,只是我没有听明白。人与人之间的关系,恩怨,纠葛,他知道的远比我要多,可是喜欢一个人的感觉,失去一个人的感觉,他知道的,一定不如我真切。

    那天傍晚的时候果然有人来请病已,说是霍大将军召见。病已一头雾水,我不知道该如何对他说出事情始末,所以这一路走得特别的静,我近乎贪娈地依恋在他身边,因为这是最后一刻了,以后,我将永远离开他。

    去霍府一路,我原以为是极长的一条路,可是这一次我才知道,路再长,也长不过记忆……我想起朝夕共处的这些时日,我们为之欢喜的一只鸡腿,为之悲哀的一个馒头,仿佛每一寸的光阴都值得花上百倍的时间来咀嚼,原来人的情感是那样奇怪的一样东西,我不知道它什么时候落地生根,什么时候发芽,又为什么片刻就枝繁叶茂,亭亭如盖。

    很快我们就到了霍府,霍光亲自接见了病已。我这是第一次正面看到这位将军,紫衣白面,形容不怒而威,他对病已说:“昨晚有神人托梦与我,说你有上古宝剑一口,欲赠送与我,不知道是不是真的?”

    病已立刻意识到是我做的手脚,他盯住我,他死死地盯住我。我第一次看到他这样的神色,像是极伤心,又像是极失望,那一刻我忽然希望他能够一口否决霍光的提议,但是我知道不可能,如果这时候他否决,他的前程就完了,不但娶不到霍成君,这一生一世他都出头无望,我不需要他做出这样的牺牲。

    所以我迅速占据了他的意识,替他回答道:“我正有此意。因我听说,天下神兵利器都是有主之物,我才德浅薄,不当有此物。”说着解下剑来,双手奉上。

    旁边有侍卫上来接过宝剑,以红绸相托,送上前去,霍光细细打量,忽然脸色一变,怅然道:“竟然是纯钧啊。”

    他看到座下那小子傻呆呆的模样,便解释给他听:

    春秋时候越王勾践请了当时天下第一的相剑大师薛烛前来观赏自己收藏的宝剑,他首先拿出来的是自己的两口宝剑:毫曹和巨阙,薛烛随随便便看了一眼就说:“这两把剑都有缺点,毫曹光华散淡,巨阙质地趋粗,不能算宝剑。”越王不服气,请出纯钧,薛烛一见之下仰面摔倒,呆若木鸡。

    越王颇为得意,说道:“有人愿以千里马和三座城池来换此剑,先生以为如何?”

    薛烛大声答道:“绝不能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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