欢蹦乱跳龙十三-龙子传说之·霸下(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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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好,”他却摇头道:“不好,阿夏这个名字只能我叫,让他们叫你什么呢,姓刘么——刘良女好不好?”

    我被他摇得头昏脑胀,别说叫我六两女了,就是叫我七两男、八两金我也都认了。

    晃荡晃荡着,十多天晃荡过去,就到了京城。这一次朱寿没带我进宫,直接将我安置在一个叫豹房的地方,这里没有皇宫那么多的人,规矩也少一些,我问过他为什么叫这个古怪的名字,他说是他少年时候精力充沛,无处发泄,于是养了不少的老虎和豹子,以豹子居多,没事时候逮一只出来,胖揍一顿,也算是舒活舒活筋骨,我于是很为这些猛兽默哀——这都碰上了什么人啊。

    接下来应该筹谋的就是怎样跟我爹去提亲了,可是我爹常年窝在鄱阳湖,估计没什么事不肯出来,而看朱寿这样子,去边关打了一仗,算是捅了马蜂窝,我心有余悸地想起回京时候那些哭得一塌糊涂的老头,都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他不是全须全尾地回来了么,也没少截指头缺块皮肉的,他们都哭的什么呀。

    都跟死了亲爹似的。

    他要是这会儿开口说要去一趟鄱阳湖啊,只怕他们把鄱阳湖一把火烧了的心都有。

    真是个伤脑筋的问题,明明他不过就是一个挂名的将军,也就是身份贵重了点,皇帝的弟弟么,听说皇帝虽然登基日久,却还没有子嗣,万一有个三长两短,这皇位,朱寿可是躲都躲不掉了。

    想起他说起过他的父亲就是因为当了皇帝,抑郁而亡,我担心了好几天,偷偷说给朱寿听,朱寿安慰我说:“不带这么倒霉的。”又问:“阿夏,你当真不想我当皇帝么,如果我是皇帝,你可就是皇后,母仪天下,谁见了你都得下跪磕头。”

    “下跪磕头很有趣么?”我摇头道:“还是说,他给我磕个头我能多长一块肉还是多生只爪子出来?”

    朱寿放声大笑:“阿夏呀阿夏,这古往今来无数想当皇帝和皇后的人听到你这句话,都该哭了。”末了又切切说道:“你别急,居庸关都让我出了,总能让我逮到机会,往江南去一趟。”

    八、皇后

    朱寿这样说,却是迟迟没有付诸行动,倒是带我偷偷出去玩了几次,或进名刹古寺,烧香许愿,舍香油,落款都写“总督军务威武大将军总兵官、太师、后军都督府镇国公朱寿,同夫人刘氏”。

    ——果然封了太师。

    ……呃,没事头衔挂这么多做什么?不怕写得手抽筋么?

    转眼冬去春来,柳树抽了枝,嫩嫩的新绿色,湖水解了冻,蓝得跟天一样,又开了满城的花,让我生出踏青的心思,可是朱寿最近实在忙得厉害,比出关之前还忙,我也逮不着机会跟他说,就只好坐在窗子前面看着美景如画生闷气。

    “娘娘,娘娘,”忽然有个小丫头慌里慌张地跑了过来,禀报说:“娘娘不好了,宫里来人了。”

    宫里来人有什么不好呀,我歪头不解地看住这个平时挺伶俐的小丫头,一愣神的功夫,果然就进来一堆的丫头和婆子,还有面白无须的男人——好了现在我知道他们是太监了——谷大用也在,哭丧着面孔,低垂着头。但是他们还都很客气,向我行礼,说:“刘娘娘,皇后有请。”

    去见皇后?挺美的事儿呀,干嘛都一副如临大敌的样子。

    我心中纳闷:怎么他们看我也都一副如临大敌的样子啊。

    这应该我头一次在大白天里以人的身份来逛皇宫,应该说,这地儿还挺大的,一水儿金砖铺地,雕梁画栋,珍珠绣帘,风一吹,就叮叮当当地响,挺好听的,不知不觉就到了,大殿之中富丽堂皇,春天的阳光透过绿色的叶子照进来,照见金座上端坐的一个年轻的女子,穿了很繁复的衣裳,精致得让人眼花缭乱的钗子坠子,绷着一张小脸,一点笑意都没有地看住我。

    边上有个穿得花里胡哨的中年妇人,上前一步,问道:“你就是刘良女?”

    “嗯,我就是。”我目不转定地看着座上年轻女子:“你可以叫我阿夏——你是皇后娘娘?”

    “大胆!”花里胡哨的中年妇人又上前一步:“有这么跟娘娘说话的吗?见了娘娘也不行礼!”

    ——在豹房时候我最大,只有别人给我行礼的,还没有我给别人行礼的,朱寿大概也是图省事,就一直没找人来教我行礼,所以这……真是个伤脑筋的问题啊。

    好在皇后终于发了声,说道:“果然民间女子,不知礼法为何物。”并没有强求我行礼的意思,我心头微喜,想道:这个皇后还挺好说话的。

    一念未了,却又听她续道:“之前也就算了,之后,可得找人好好教教,别的不说,自打你进了宫,就没见你来请过安呢,你不来给哀家请安,难道是仗着皇上的宠,要哀家去给你请安吗?”

    开头还好,那话到后来是越来越严厉,越来越森冷,阴风阵阵,我虽然没听明白她的意思,但是想起我忘记给皇帝捎的那信,一阵心虚,嗫嚅着道:“我……我还没见过皇帝呢,什么宠不宠的?”

    “你你你——”皇后煞白着一张脸,忽地站起来:“你没见过皇帝,那么整日流连于豹房的,又是何人?”

    “是朱寿啊。”我诧异地看住她:“威武大将军镇国公朱寿,对了,他说最近加封了太师……”

    皇后紧紧盯住我,嘴唇哆嗦了老半天,也没见哆嗦出个什么子丑寅卯来。

    倒是那个花里胡哨的中年妇人又是一声暴喝:“大胆!竟敢直呼皇上名讳!”边说又上前几步,就走到了我的面前,扬起巴掌,就要落下——

    哎哟,这一巴掌落实,我这脸上还不多几个指印?我一激灵,好龙不吃眼前亏,哧溜一声爬上最近的一根大柱子,一时间大殿里悄无声息,很静,太静了,静得有些诡异,然后就听见“扑通”、“扑通”的响声。

    我从柱子后面伸出头来,惊讶地看见满殿的丫头婆子太监,一个接一个地倒了下去。

    喂喂喂,我不过就是爬个柱子,至于惊吓成这个样子么!

    全都躺下了?我惊愕地环视四周,终于发现还有一个站着的——皇后还站在那里,瞪大眼睛看着我,死死咬住牙关,但是牙齿还是不能控制地打着颤,半晌,终于往后一仰,也昏了过去。

    呃……太不禁吓了,不过就是爬个柱子而已,想当初,朱寿头一次听见我在水缸里说话,虽然惊讶,也还没有到这个地步,我一面摇头,一面就要从柱子上滑下去,眼睛不经意地往下一瞟,不由呆住:这下面拖着的长长一条尾巴,看起来为什么这么眼熟?

    ——现出原形了!

    怪不得……

    前车之鉴啊……

    也许皇后这宫里姓叶的多了点儿。我沮丧地想,都吓昏了,该怎么跟朱寿交代呢?这皇后,怎么说也是他嫂子,且慢!我忽地想起那个花里胡哨的中年妇人说的那句话,她说的什么来着,“大胆,竟敢直呼皇上名讳!”我几时叫过皇帝的名字啦?明明我只说了一句朱寿……皇帝明明叫朱厚照——这事儿诡异,相当诡异!

    想来想去不得要领,想去把那中年妇人拍醒问个明白,又觉得不妥,那中年妇人也不像是个胆子大的,万一没问几句又昏了过去怎么办?还是皇后胆子大些,我于是从柱子上哧溜一下滑到地面,走近去,把皇后拍醒,皇后睁眼看见我的面容,就要尖叫,我赶紧捂住她的嘴,低声说:“别叫别叫,我不是妖怪。”

    ——这句话换一长尾巴的女人说给我听,我也觉得没什么说服力。

    但是皇后到底是皇后,虽然仍是满面惊骇,却慢慢镇定下来。

    我看火候到了,就问她:“你今天找我来,到底有什么事儿?”

    “哀家是皇后,是六宫之主,母仪天下,凡是这宫里的人,都归哀家管,你既然进了宫,就该听哀家的旨意,哀家唤你来,你就得来,没有什么事儿不事儿的。”皇后牙齿打着颤,说话却还清晰有条理。

    我皱着眉头:“也就是说,你找我来,其实没什么事儿,只是想要教训我一下,以此立威?”

    皇后点头。

    “可是我没进宫啊!”我有点不安地提出这个严重的问题:“我要是宫里的人,你教训我也无可厚非,可是我……我跟这宫里一个铜子儿的关系都没有。”

    皇后像是被我气到了,一撑地坐起:“你以为豹房就不归宫里管吗?只要是皇上的女人,莫说你躲在豹房,就是躲到天边去,我也管得到你!”

    这回是真气到了,连“哀家”都忘了说,我摊一摊手:“可是我也不是皇帝的女人啊,那朱寿……”

    “朱寿就是皇帝!”皇后气急败坏地吼出来,我呆住了:“朱寿就是皇帝?”仿佛雷声隆隆,一个接一个的霹雳在我脑袋顶上爆开了花,我被爆得满面焦黑,不知道该表个什么表情才叫应景。

    “朱寿就是皇帝。”皇后再一次肯定地告诉我,她大概也看出我神色不对,那目光里就生出一点同情来。

    一个给自己取名的皇帝?

    一个封自己做将军又封自己做太师的皇帝?

    我渐渐想起相遇以来所有的事儿:我说我爹膝下就只有我一个,他喃喃说:“我爹也就生了我一个……很孤单吧?”

    他说他小的时候他爹常常带他溜出宫去,又怕被朝臣弹劾,他犹豫了许久,方才把话说出口:“我爹是皇帝。”——他这是欺负我记性不好么?

    再后来,他两次要出居庸关,那些老头子一个比一个哭得惨,他们是怕他重蹈他曾祖的覆辙吧。

    再后来的后来,他给我取名作刘良女,良女,合起来是个“娘”字,是“娘娘”的意思吧,怪不得豹房里的下人都叫我刘娘娘,他没有迎我进宫,所以取了这个名字,是给我名分的意思么?

    可是……他已经有了皇后啊。

    皇后才是他的妻子呀。

    那我算什么?

    我算什么?

    九、离开

    我看着皇后,皇后也看着我。

    “你是他的妻子?”我听见自己的声音,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过来,没有什么真实感。

    “结发妻子。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移。生当复来归,死当长相思。民间的夫妻是这样的,可是我和他……我和他连见面的时候都少。”皇后微微仰起面孔,漂亮的眼睛里有水光慢慢凝聚:“我快记不得他的样子了……”

    “我记得……”我讷讷地说,片刻功夫,我的身份像是从一个好人变成了一个坏人,又从一个坏人变成了一个好人,然后在好与坏之间徘徊不定,跟风摆似的,我有点头昏,我于是拿爪子支住头:“皇帝很可怜……”

    “嗯?”皇后似乎不能够理解,呆呆地看着我。

    “他身边没有亲近的人,他不能做他想做的事,一个人……很孤单。”我慢慢理出头绪来,慢慢说给她听:“他不喜欢在宫里呆着,他想到外面去,看外面的世界,他想要知道他名下的疆土有多大,他想要到边塞去,守卫自己的江山,就和他的祖上一样,凭手中刀枪建功立业……可是他是皇帝,他什么都做不成,做点什么,都会被一堆老头子追着教训。”

    “他大概不是一个好皇帝,起码他很难做一个守成之君。”

    “他常常会想念他的父亲……”

    “其实他是个很好心眼的人……比如上次在居庸关,那个姓张的老头强行拦阻他,说他假传圣旨,他都没有杀他,也没有贬他的官……”

    “他说打仗也是不得已,不打就要挨打……”

    “如果他想出宫去玩,你就陪他出去好不好?”

    “如果他不让你想别的男人,就不要想……”

    “他不喜欢别人对他行礼,特别是他生命里最亲近的人……如果你觉得不对一个皇帝行礼是犯罪,那么你就当他是将军,是太师……”

    “其实朱寿这名字也挺好听的,起码听起来可以活很多年……”

    “和老虎豹子打架到底是危险的事儿,以后,你记得找个人看着他,实在不行,就把老虎和豹子都训练成爱吃草的动物……”

    我一条一条说给她听,不知道为什么,说到后来,自己眼圈就红了,然后喉咙像是被什么塞住似的,那些字儿蹦出来,是越来越艰难,猛的想起我和朱寿出宫拜佛的时候,我曾经求佛,说我走之后,希望有别的人陪他说话,陪他聊天,跟他讲外面的事,希望他这一辈子都快快活活,不要像他爹一样。

    她就是我走之后陪他的那个人么……她比我好看。

    我有点苦涩地想,我在那一个刹那忽然知道了什么叫喜欢一个人,喜欢一个人,就是无论他是皇帝还是将军,是奴隶还是乞儿,是龙还是龟,都希望能和他在一起,希望他快快活活的,没有什么烦恼。

    喜欢一个人,就是在要离开他的时候,心里难过得像被撕裂一样。

    但是我忽然又听到一个声音,在身后轻轻地问:“你是……要走吗,阿夏?”

    “我……”我回头去,看见一双兔子眼,不知道他在这里站了多久,又听了多少话进去,我明明是打定了主意要走,可是这时候一个字也应不上来,只呆呆地看着这个人,好像多看一眼能够多占好多便宜似的,而眼泪,终于掉了出来。

    于是屋顶开始掉雨……开始淅淅沥沥,后来倾盆而下,酸酸涩涩的雨水溢满了整个大殿。

    朱寿不让我走,他紧紧抓住我的手腕,寸步不离,然后我们说起初见时候的事,他笑话我活了这么多年还被人卖来卖去,我笑话他感叹了一百多声“好大一只龟”,他说他是皇帝没有错,十五岁登基,同年娶妻,至于今,已经十四年,他是他父亲的嫡长子,生下来就是要当皇帝的,和他爹一样,根本没有说不的机会。

    他说他爹郁闷了多少年,他就郁闷了多少年。

    皇宫就是大的囚笼,皇帝和皇后都是囚在笼子里的鸭子,平常所需要做的,不过是“嘎嘎”叫几声。

    他说他瞒着我,是不希望我把他当皇帝看,他说阿夏其实是一个古老的民族的语言,在那个民族里,他们用“阿夏”来称呼自己爱的人。

    我轻轻抚过他的眉,他的眉生得挺好看的,眼睛就灵活得太过分了,老让人抓不到他的心思,然后是鼻子,嘴唇有点薄,笑的时候挺坏的,我想要记下这张脸,我怕有朝一日,他轮回转世,喝了孟婆汤就再不认得我,而我会在以后漫长的时光里,只记得有人曾唤我阿夏,却记不起他的容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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