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长的旅程-最后的冲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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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高考前半个月,高新一中放假了。我征求儿子猷猷的意见是否回洛川。他说老师布置了不少作业,还要按自己的安排复习,最好就在西安。老婆孟洁专门请假做饭搞后勤。望庭国际的小房子就不行了,不论做什么都会影响到儿子。我借了孟小红西影路陕西理工学校的房子,专门把面北卧室的床抬出来放在客厅,买了一个学习桌放进去。安排好这一切,我回单位上班。过了三天,老婆打电话说猷猷要回高新,还说不要人陪。罕见的是老婆居然哭了,说这事大她拿不住,要给我打招呼,让我决定。虽然心惊胆战,心里还是蛮受用的,觉得自己有掌柜的范儿。关键时候还得我说了算。我果断地说现在儿子想去哪儿就让他去哪儿,一切由他。我请假赶到西安。孟洁说儿子哭了,状态出不来,急得不行。儿子为学习急哭了还从来没有过。必须得重视,马上要高考了,这个节骨眼上不能出问题的。原来,学习的房间下面是一个灯光篮球场,理工学校的学生不论早晚,球都要打很久。砰砰的运球声、投球声和呐喊声飘上来,不时打断儿子的学习和思路。地上堆着十几摞资料,高度几乎没有降低,任谁都会急的。老婆做饭打扫卫生,有时陪儿子出去散步,这些也都有影响。妈妈叫他出去,他又不好意思拒绝。最后冲刺如同蜗牛蠕动得十分缓慢,终于在又一次刚刚投入进去的思想被下面打球的吵闹毫无道理拽出来之后,他在巨大的压力之下忍不住大声哭出来,推开窗子,朝下面吼叫,还带着恶毒的谩骂。老婆吓得不轻,不敢阻挡。感觉儿子一下子长大了,简直是一个大男人的发怒,又幼稚得好笑,住在别人的地方,还限制别人的自由,没有道理。

    三天前搬过来的一堆堆书籍、学习资料又全部撤回了高新。床上、地上放得满满的,过路都要跳着走。这么多的资料别说记忆,就是翻一遍没有几天也是不行的。我俩的心吊了起来。安顿好儿子猷猷,留了钱,我们走了。三天再来,资料的高度下去不少,他只穿裤头,裸身战斗。脏衣服和方便面盒子摆得到处都是,房间有汗臭味和食物发馊混合难闻的气味。打开窗子和换气扇,把衣服放进洗衣机,找出换洗衣服,拖地洗刷,半个小时之后悄悄离开。五月末的阳光很亮很热,已经有了夏日的气质,地上反射的热气沿裤管上行,整个人就有了上下夹击的感觉。阳光将柏油从马路里化出激活,泛水一般渗出积聚,过路的车辆驶过,发出炒菜时刺啦啦的响声,呛人的柏油味便在空气中弥漫。早晨还阳光、嫩绿的行道树和绿篱,此刻就像集体犯错似的统一受训,一个姿势垂头丧气地接受罚站。我们在高新路上散步,心情受到天气的感染,闷热而难受。儿子不让做饭,我们身体上轻松,心理上又有负担,觉得在这样关键时刻不能陪同儿子,怀有想哭的内疚和歉意。猷猷说初中班主任老师忙得经常回家很晚,她儿子备战高考她也是早出晚归。有一天,她到儿子的房间,门后一摞方便面盒差不多有两米高,突然倒下来,滚得满地都是。老师的眼泪当即流下来,觉得自己愧对孩子,不是一个合格的妈妈,就请了一个月假,给孩子做饭。这一个月班上就出了不少问题。猷猷当时还有怨气,说老师不能这么不负责任。现在想起来,老师做得很对,只有一个儿子,只有一次高考,若在儿子最关键时刻不能在身边,这种后悔和内疚可能伴随一生。有些东西不能错过,一旦错过无以弥补。父亲匆匆走了,原本筹划了许多孝敬的项目,因为生活的拮据,因为囫囵的等待,以为有充足的时光,最终都付诸东流。现在想起来每每后悔不迭,热泪滚滚,就是搬来金山与父亲毫不相干。所以什么债都可以欠,只有良心债不能欠,不然心灵永远要在谴责的油锅里煎炸,身体要忍受忏悔的终生啃啮。对于儿子,我们该做的都做了,有基本的德行累积优势。既然答应了就不能反悔,留给他充足的空间和余地或许更好。从他的角度考虑问题,嫌父母太累的因素也有,我们每个周末往西安赶,他不止一次抱有歉意和不安。

    高考是在洛川考的。为了接儿子猷猷回家高考,我在院子里专门盖了一间小房子。我们原来在朝北的卧室住,儿子到西安上学后,我们就搬到他朝南的卧室。他假期回来住北屋,说光线不好还潮湿,其实他也就这么一说,我心里就一直放不下。高新一中还未放假,我和老婆就买了家具,装上了窗帘,买了新被褥,把房间收拾得一尘不染。考试前夕,周围工队修建打桩一打就是半夜,凌晨两三点又开始打,弄得人很烦。我专门向环保局反映,这才打到晚上十点。6月7日中午,我做了自己拿手的烙饼,将青辣子、蒜、生姜切成碎末和发酵粉一起和进面里揉匀,坐热水半小时,之后放到案上,切成馒头状再揉光,擀成圆薄饼用电饼铛烙。饼子又软又劲香喷喷的,当时还有凯悦一家人,大家都吃得直喊胀。

    儿子猷猷每考一门,我们都想问。没有等开口,他就挥手制止:考完之后再说。考完语文,我们和凯悦一家一起到我家里吃饭。凯悦爸孙王民就滔滔不绝说作文。作文题是《船主和漆工的故事》,说的是漆工油漆时发现船有漏洞顺便补上了。孩子们出海后船主想起了漏洞未补,十分担心,以为回不来了。等到孩子们平安回来,才知道漆工顺便补上了。船主十分感动,专门来感谢。漆工说是顺便的事,不用多给钱。这个题可以写责任可以写诚信还可以写品格。看起来简单其实也是仁者见仁,智者见智。看似可写的很多,真正写起来又无从下笔,恰当的语言和例子又不多,感觉似是而非。王民就大谈责任与诚信。我问儿子的作文题目,他不耐烦地说“那些年我们补过的漏洞”,这个怪怪的题目弄得大家沉默了几秒钟,王民又接上前面的的话口吐莲花。猷猷就说不要说了,作文要得零分。我当时的感觉是要么作文不差,要么真的有问题,心就悬悬的。考试结束之后,《华商报》连篇累牍地刊载“那些年”我们怎么怎么的文章,一时间“那些年”成了流行语,心里就有暗暗的期许。猷猷曾经毫不留情地让我不要说“那个时候”或“那些年”,最终在高考这么重要的场合竟然在作文的题目里用“那些年”,所以回忆不能说想忘就能忘掉的。许多人的暮年几乎是靠回忆度过的。

    试一考完,学校就通知儿子猷猷返校估分。从学校回来,他就估分问题统一思想,对外都说是600分,对内主要是我和老婆按650分掌握。娘儿俩一致要求我不要再胡说乱吹。当时,我感觉西安交通大学应该没有问题,心里有底,但总觉得好像还有点失望,小小的失望。这和浙大有差距。考完试后老婆侧面问过题难不难。儿子不止一次说不难,还加上“真的不难”,一幅极其肯定和玩世的语气,说比高新一中模拟题简单多了。我就对老婆孟洁说,看样子,要么考得很好,要么彻底砸了。要做两手准备,真的不理想就要考虑补习。我妻哥背过我们说,要是考600分那两个一定不会让猷猷上。我轻描淡写说到“补习”话题,他立刻说没有补习那一说。还有一次,我说你第一次参加高考,儿子猷猷马上打断我的话,我再次告诉你,这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没有第二次。要是没考好不满意怎么办。考什么学校都上。儿子如此坚决,弄得我们心里五味杂陈。猷猷说要到延安考英语口语,有些学校和专业要求。我刚好要到延安开会,并且是同县长前行。晚上朋友请喝酒喝高了,到宾馆碰到门上,额头上掉了一块皮,早上起来把头发摆弄了很久,试图遮住破相的尴尬。儿子看到之后,问了许久,露出关心、呵护的表情。我就有些感动,说只要你考个好学校,这点疼怕啥。他就笑着说,交大应该没问题。轻松的时间是奥数里的捷径过得很快,等待的日子是繁琐的常规笔算走得异常缓慢。高考之后到成绩公布只有半个月时间,感觉有一年一样漫长。我想起了塞缪尔·贝克尔的《等待多戈》,我和老婆就是埃斯特拉刚和弗拉基米尔,焦虑地等待“多戈”的出现。原本谈笑风生的我也被老婆孟洁和儿子猷猷“统一思想”弄得沉默寡言,在谈论考试的话题上不是回避,就是一口带过。县上领导问,我把估分说了之后,领导说,不满意?你心里一定在650分吧。我就很认真地说,600分也很不错,西安没白跑。后来学校通知体检,说是国防生都要体格检查。关于国防生我和老婆都有些抗拒,觉得封闭、刻板,没有自由,将来的就业范围也十分狭窄。儿子说体检一下也行,说不定有用处。不管怎么也不上国防生。我们这些年管孩子多少有些名气,这名气一是我差不多每个周末都到西安;二是自己已经把自己当成教育家了,在说儿子的过程中不失时机地夸耀自己。这名气一部分是做出来的,另一部分用老婆的话说是“吹出来的”。当然我的做法多数人赞同、佩服,还有些人嗤之以鼻,等待看笑话。猷猷不只要为自己正名,还要为我证明。他也让漫长的等待弄得信心一天天下降,表态如同通货膨胀时的货币哗哗地贬值,由最初的浙大到交大最后降到西北工业大学。我就说这可不是什么卫星,最多能算是气球,响声就是比鞭炮还弱的“啪”。

    公布分数那天,阳光灿烂,依然炎热,空气里藏着暗火,整个西安被兴奋与躁动充胀,每个电脑前都有飞快敲击的手指。儿子猷猷到楼下经常打题的打字部查阅分数,迟迟登陆不上。我就给他小舅孟小红打电话。孟小红查出分数,第一眼就不相信,专门拍了照。他给儿子打电话时卖了一个关子,说你怎么考那么一点,交大都上不了。儿子瞬间沉默,出气声就响亮地传过去。小红赶忙说,猷猷,你把我吓死了,考得这么好。小红打电话先给我和老婆报告,又发过来分数单。听到儿子桂猷猷的分数我和老婆孟洁都哭了,儿子的姥姥也哭了,我农村的大姐也哭了……

    儿子猷猷考了683分,全省排名第一百二十三名,全级排名约第三十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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