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老婆孟洁也不看电视了，儿子猷猷没回来之前或者回来在小房子里学习，我和老婆每人抱一本厚厚的“细说”史书仔细阅读，屋里响起了断续的翻书声，夹杂着一人两人或三人隐约的默读，好像牛羊在啃青。我读书是因为与儿子之前的约定，老婆是验证看过的电视剧，比如康熙王朝什么的。履行约定，让我的肩上有一份责任，逼迫我将时间的碎片捡拾起来拼接。早先学过的历史由于时光的磨砺和漂洗，记忆残损得恍恍惚惚、影影绰绰，历史的真迹和印记如同掉进水里的纸张，铅字鬼魅爬起，丝丝缕缕晕开，答案和结果渐渐消失，记忆便如报纸开出的天窗，出现空白和缺失。聊天时说到历史人物、事件，不敢多言，偶尔聊得兴起，滔滔不绝的话语不是被讥笑打断就是由于拿不准尴尬停住……我将五本细说汉唐宋明清仔细读完，新旧记忆穿起了断裂的历史，拂去了“也许”“大约”的浮尘，沉淀后的隐约和影绰唤醒了曾经风化和磨蚀的记忆，说话也有了不绝的陈腐和古老汉字的墨香。懂得了朝代兴旺各有各的不同，衰亡却惊人的相似，逃不过皇帝的昏庸，奸臣、外戚和宦官篡权，靠一个皇帝的“仁”治，终究太过理想化。后来又读了《曾国藩》、《李鸿章》、《左宗棠》，一个大清国靠三个朝廷重臣支撑，既为清王朝穷途末路而悲哀，又为几乎是凭借一己之力扛鼎大清国苟延残喘而骄傲。国家与家庭是何其相似，国家中兴要清明的皇帝，也要忠厚的大臣；家庭的荣誉要能干的父母，也要精明的孩子；望子成龙凤，要能供的父母，也要能念的儿女。而这一切似乎还要上苍的眷顾和垂青。回忆起儿子一幕又一幕的遭遇和对幼小心灵的次次打击，便觉得这人生也真无趣，一切努力都显寡淡和无味。话虽如此，对他的期许时而潜伏时而显露，临近收获的果实金灿灿就在前方。我早早地各就各位，期盼着激动的拥抱和忘情的呐喊。
老师说，要考名校就不能有弱项。高考语数英理综4门750分，有一门明显弱项就被弱项决定。老师又讲起了水桶理论，弱项就是那块最低的木板。看得出儿子猷猷是老师圈定的争名誉的学生，一再要求家长配合学校补弱课。并不鼓励补课的高新一中要求学生一对一补弱项，说明到了非补不可的时候。清华和北大是天上的日月，也并不是遥不可及，关键要有一个摘日揽月的雄心，家长要与孩子一样怀有这样远大的抱负。又说了什么不想当将军的士兵不是好士兵，不想考清华北大的学生不是好学生之类的话。儿子的弱项是英语和语文。英语差在词汇量、阅读理解和语法上，语文因为我的原因，主要差在作文上。我们商量补一下英语和语文，征求老师的意见，老师说适当补一下英语，语文应该问题不大，她会重点地去关注一下。还特别强调高新一中特长文科，要相信学校。学校连拿高考文科状元不假，但不同学生不同个体，让学生在短时间内把作文搞上去也是让人心存疑虑。带着忐忑不安的心情去学大教育报了英语，多报了些课时，将来用于语文救急。
补课之后，麻烦接踵而来。不知是儿子猷猷对补课有抗拒还是学习忙，时间常常得不到保证。说好的时间不去，只好不停地给老师发道歉信息。周末有时干脆就不回来，这课就补得有一搭没一搭的。对儿子身体的关注早已超过了成绩的关注，有限回家的时间，老婆抓紧给他照射治疗，时间稍长就传出了轻轻的鼾声，不忍心叫醒他，我们到望庭楼下花园里散步。
关于作文，老师开始给儿子猷猷出题目。从他的口中渐渐了解到高新一中将作文格式化和数字化。
必须写四段。
开头，两段论证，结尾。
两段论证即论据，一个人物一个事件或现象。
老师说改卷老师要在那么短的时间里改完卷子，根本不可能仔细地看完每一篇作文。一个抓住眼球的开头，一个印象深刻的人物，一个引人注目的事件，一个照应或洗练的结尾。800字的文章，开头约100字，两段各300字左右，结尾约100字就OK了。基本分就有了，如果文字更加优美，书写工整，分数就会更高。
听完之后，我幡然醒悟，作文原来还可以这么写，理科与文科原来也是相通的。毕达哥拉斯说，万物皆是数。世界由数构成。老子说，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高新一中老拿文科状元是有原因的。他们将作文分为四段，甚至连数字都基本规定了，将看似复杂的作文简化成理科数字，进而简洁成一个正方形或三角形，有了视觉上的对称美和形式美。文章其实就是美学图形的文字反映。中国的美学就是线条化的对称。“美”字对折两边全等。作文再差的学生，对数学和图案会有直接的印象和把握，作文的恐惧感就会大为降低。
儿子桂猷猷人物选的是乔布斯。乔布斯是2012年两个疯狂人物之一。他所创造的“苹果”帝国也因为他的死受到无数人疯狂关注和追逐。我一下子买了三个版本的《乔布斯传》。生活中被咬过的苹果马上会被氧化发红发馊没有人会去再碰，而乔布斯被咬过的苹果散发出比现实苹果更诱人的香甜，亿万人昼夜排队，趋之若鹜，只为得到被咬过的苹果牌电脑、手机、音乐播放器。这个把苹果王朝推向世界巅峰的神人乔布斯，到底没有抵挡住病魔的追击，死在了最辉煌的灯火阑珊处……无数乔迷、苹果迷潸然落泪，在默默祝福乔老爷一路走好的同时，用购买“苹果”的热情去祭祀乔布斯。他必须走了，上帝在自己身边为他留了位置。
儿子猷猷的时间有限，我就说你可以简读，祥读留给我，咱们一起讨论。我就一头扎进乔布斯和他的苹果里。
按中国人的观点，乔布斯不是一个好孩子，似乎也成不了龙凤。逼迫父母出高额的学费上据说是全美最贵的理德大学，没有上完便休学去印度游历。
按中国人的观点，乔布斯不是一个称职的父亲，和女友克里斯安·布伦南生了大女儿丽莎却不承认，以致父女长期不相认，在女儿的心灵上留下了巨大的阴影。
按中国人的观点，乔布斯也不是一个诚实的朋友。同好友沃兹共同创业，由乔布斯销售的电脑雏形APPLE，赚得平生第一桶金，而乔布斯并没有与好友完全分享。
按中国人的观点，乔布斯不是一个讲究和礼貌的人。无论人多人少，赤脚搭上办公桌，拒绝洗澡。把臭气熏天的馊味说成是体香。随便骂人，十分傲慢、无礼。
按中国人的观点，乔布斯不是一个正常的人，头脑有病，精神分裂。乔布斯固执己见，刚愎自用，明明已淘汰的产品，又偏爱生产致使大量积压。有极强的控制欲和气场，把任何人作为精神的“人质”和俘虏，永远处于领导和决策者的地位。
在中国人眼中什么都不是的乔布斯，铸就了苹果的辉煌，仅仅不到20年的时间，让苹果帝国登上了顶峰。乔布斯之死让世界落泪，不逊于任何一个元首或政客告别世界时的至上尊严。他将与爱迪生和爱因斯坦一同被铭记。
活着就是为了改变世界，难道还有其他原因吗？他第一次应聘就是这样说的。
乔布斯不走寻常路，世界已经适应了那个清瘦矍铄的老头在全球注目的产品发布会上如同一片树叶骄傲地飘来飘去，如同马三立似的抖着万众注目的“苹果”“包袱”。
就在我们长久地沉浸在乔布斯矛盾世界中的时候，高新一中又做出了一个令所有人特别是我们夫妇两个十分伤心的举动。不准写乔布斯，不准写。斩钉截铁，勿容质疑。老师说害怕重复和雷同，要是几十份卷子都写乔布斯，不只是改卷老师视觉疲劳甚至会得出抄袭结论，那可不是闹着玩的。要求同学们准备的人物、事件或事物相互交流不能雷同。这是一个明智而又负责任的决定，对于我们却不亚于晴天霹雳。乔布斯的光环笼罩了我们很长时间，满世界都是这个狂人的影子和语录。
我又陪儿子猷猷看了《富兰克林传》。这位从印刷工人起家，美国历史上第一位享有国际声誉的科学家和发明家，也是社会活动家、思想家、文学家和外交家。领导了美国独立战争，参加了美国《独立宣言》起草工作，创造了至今通用的正负电、导电体、电池、光放电词汇，制造出了避雷针，发明了颗粒肥料，创立了消防队和邮局。在这么多光环耀眼的头衔里，富兰克林的墓碑上只写了这么一句卑微的话：印刷工富兰克林。在富兰克林诸多的格言里，我牢记了这样两句，空袋子是站不起来的。给乞丐讲道理不如给一个面包。与乔布斯相比，富兰克林又让我们从激情梦幻的天空回到了平坦坚实的大地，让陡然升高的血压回到正常。这同样是一个百年不遇的伟人，给人的感觉是另一番景象。也许美国星条旗有一颗五角星的背面写着富兰克林的大名。和乔布斯相比，如同大戏中的两个完全不同的角色，声音和动作同样聚光，观者如醉如痴。我是不大喜欢看人物传记的，拜访了乔布斯和富兰克林之后，又叩响了曾国藩、李鸿章、左宗棠的大门……
2012年还有一个狂人在儿子猷猷的心里掀起了波澜，这个人就是毕业于哈佛大学，效力于纽约尼克斯队的控球后卫——美籍华裔球员林书豪。本已很成功的他，怀揣渴望到NBA打球的梦想，先后被金州勇士队、休斯顿火箭队裁掉。到尼克斯队后，就在2月10日球队放弃林书豪大限之前，他先后参加了与新泽西网队、犹他爵士队、华盛顿奇才队前三场比赛，林书豪场均25.33分并送出8.3个助攻，特别是对湖人队的比赛中，更是砍下职业生涯最高的38分，前三、四、五场比赛中分别得到89分、109分、136分，带领尼克斯豪取四连胜，荣膺NBA东部周最佳，一时成为誉满全球的“林疯狂”，是NBA65年来历史上绝无仅有的第一人。林书豪具备了美国励志大片所有元素：美国梦、草根、走投无路、一夜之间爆发。新秀落选，两次被裁，睡队友沙发，突然之间又成了纽约的宠儿。仅这一个故事就会让我们疯狂地爱上篮球。我们一遍又一遍地分享林书豪的故事。儿子喜欢打篮球，林书豪又是华人的骄傲，更重要的是一个丑小鸭蜕变成白天鹅的励志故事。我和儿子每次谈起来都手舞足蹈，忘乎所以，老婆就又说我忘记了年龄，没有正形。对了，老婆孟洁常常被我突然爆发的蹦跳、呐喊和鼓掌弄得莫名其妙，体育有那么大的魔力吗？她送给了我“疯子”的外号。我说你永远不懂一颗喜欢文体的大心脏，胜利带来的精神愉悦和发表作品带来的成就感满足感把人瞬间抛到兴奋顶峰，不亚于任何一顿物质大餐。这种精神盛宴不是一次性消费劵，而是可以反复刷取享用、不需付费的牛卡。体育本身就是纯正能量，拼搏奋斗累积的台阶渐渐把人引向人生辉煌的顶峰。我和儿子的共同语言大多来自体育，再忙都会陪他看足球看篮球，一个疯子变成两个疯子，只有在看比赛的时候我们才忘掉了父子的严肃，像朋友一样轻松自在。
老师有一次提到了梁衡和《把栏杆拍遍》，我问儿子猷猷《把栏杆拍遍》是不是写篮球的文章。他笑惨了，弄得我很不爽。我想起了被一个小孩砖拍的糗事。上党校的时候，门口有一家书店，我几乎每天去一次。我拿起智利著名作家何塞·多诺索的代表作《污秽的夜鸟》随口念书名，把秽（hui）读成了岁。一个大约十岁的男孩说，叔叔那个字念秽（hui）不念岁。我十分羞愧，逃出了书店。猷猷说你买一本梁衡的散文看。得感谢高新一中和儿子，否则我不会知道梁衡也读不到《把栏杆拍遍》这篇散文。辛弃疾《水龙吟》一词：“楚天千里清秋，水随天去秋无际。遥岑远目，献愁供恨，玉簪螺髻。落日楼头，断鸿声里，江南游子，把吴钩看了，栏干拍遍，无人会，登临意。休说鲈鱼堪脍，尽西风季鹰归未？求田问舍，怕应羞见，刘郎才气。可惜流年，忧愁风雨，树犹如此。倩何人唤取，红巾翠袖，揾英雄泪。”梁衡引用的是词里的“栏杆拍遍”。梁衡散文句句精彩，字字珠玑，描绘了辛弃疾报国无门、痛拍栏杆、仰问苍天的悲凉景象，这是一个人的悲哀也是大宋的悲哀。与国家与当朝相比，个人的命运是何等的渺小和无奈。似曾相识的悲剧在历史上不断上演。梁衡的散文长得厚重仓健，登高俯视，评议俊奇，华彩绚丽，若气势磅礴的大瀑引吭高歌；短的洗练隽秀，迎光把玩，反复吟咏，如弱冠溪流的低吟浅唱。读梁衡的散文，恍似痛饮甘醇，酣畅淋漓；又像离别晚餐，不忍下咽。
我们又探讨了梁衡。儿子猷猷隔几天就拿出老师出的作文题和我探讨，有时还有他写的一段开头，总的感觉中规中矩，没有新奇巧妙，缺少抓人的东西。我说开头是成功的一半，这一百个字要抓人眼球要点明论点。我就帮儿子开了许多头，有时是在家里有时是在楼下的草坪里有时是在购物的路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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