单身久了就会变成狗-朋友圈里的男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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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想扮演成你喜欢的样子,和你一起去过你喜欢的人生。我想说出你喜欢听的句子,和你一起聊遍你爱听的话题。我想露出你喜欢看的笑容,和你一起去找回丢失的快乐。可我知道,伪装是一场看似多彩却注定要落幕的悲剧,待繁华褪尽之后,你是否愿意,一同去经历心灵的未知,找寻相遇的意义。

    朋友圈,大概是现在社会公认的“第三者”吧。

    宁萌和男朋友段胜言约会的时候,两个人都喜欢刷朋友圈。去看电影,坐在电影院刷;在咖啡馆喝咖啡,就瘫在沙发上刷;甚至在家里吃饭的时候,都能坐在客厅的餐桌旁边吃边刷。

    他们在现实生活里很少交流,大部分的情感互动都是在朋友圈里完成的。甚至可以说,他们彼此之间几乎没有真正“认识过”。

    比如宁萌发一张朋友圈照片说:和段胜言一起看了有趣的喜剧片。

    段胜言就发一条回应说:有宁萌陪我看电影感觉自己超开心。

    或许你会好奇这么爱刷朋友圈的两个人是怎么认识的?

    答案,当然也在朋友圈里。

    宁萌真正开始陷入朋友圈是在认识段胜言之前,那时她的旧手机在地铁里被偷了。囊中羞涩的她只好在网上搜寻便宜的手机,刚好搜到了“天堂小卖部”网络商城,商城的页面上正在预售一款商城独家定制的手机,功能奇特价格低廉。宁萌一眼就看中了这款手机,于是作战般地守在电脑前等到零点,成功抢到了一部。

    收到货的当天,宁萌迫不及待地开始使用这款手机。她发现这个新手机简直太奇特了。手机里有一项功能居然是使用手机的用户可以走进朋友圈,真正过上自己在朋友圈里营造的那种生活。

    使用方法是打开朋友圈的同时,按一下手机侧边的按钮,整个屏幕会闪出一道白光,然后就进入了朋友圈的世界。

    那里是通过自己发布的朋友圈内容所营造的一个理想世界。如你所知,大家在那里面,和现实中是完全不同的人。

    现实里的人,是他不得不成为的样子。

    朋友圈里的人,是他所想却不可得的样子。

    朋友圈里的宁萌是个时尚名媛,就是卧室里有玫红色的贵妃榻、霸占整面墙壁的大鞋柜、各种限量款的名牌背包、衣服塞满衣柜的那种名媛。

    宁萌在朋友圈里的生活非常完美,就像在没有烦恼的天堂一样。她不用上班,不需要经历每天拥堵的早晨和夜晚加班的吐槽,每天都有丰盛的菜肴、精致的甜点、漂亮的衣服等着她在朋友圈分享。无所事事的时候她还喜欢围观别人的朋友圈,偶尔还假装评论家评论上几句,但更多的时候都是点赞党,一边围观,一边点赞。

    宁萌和段胜言就是在给别人点赞时认识的。

    那一天宁萌在朋友圈里,围观朋友家的后院,他们在给儿子过生日,有蜡烛、烧鸡和烤鱼,她用手比了个心形,那个红色的轮廓就定格在朋友家门口。这时候,段胜言也走了过来,也用手比了一颗心,然后定格在宁萌刚赞的那颗心旁边。

    在宁萌的记忆里,段胜言那天的出场是风度翩翩的,就算脚下没有踩着什么五彩祥云,也有真命天子一般的不凡气度。他戴一块镶嵌了钻石的玫瑰金色手表,在休闲西装袖子下若隐若现的,那光泽充满了魅力。

    段胜言的生活,比宁萌奢华的家更有吸引力。他把宁萌带到他的朋友圈里,这里有俯瞰整个城市的夜景,他说那是他自己在办公室深夜加班时看到的;有院子里停着的他的红色小跑车,在绿色草坪上亮闪闪的;还有一个和他年龄差不多的男人,段胜言说,那是他的助理,老何。

    宁萌在朋友圈里遇到的段胜言,就是大家常说的财貌双全的男人。

    但就是这个男人,和宁萌恋爱没多久,在国庆的假期里,走失在朋友圈里了。

    其实最开始和段胜言失去联系的那个假期,宁萌并不是很在意,她依然混迹在朋友圈里的各个地方,一会儿去了新西兰的有机农场,一会儿去泰国看了人妖,还跑到法国的奢侈品店里买高跟鞋。

    宁萌之所以这么不在意,其实是因为在段胜言走失之前,他们吵过一次架。因为宁萌和段胜言相处久了开始发现,段胜言只有在朋友圈里的时候才会活跃起来,愿意和她分享他的一切。可到了现实里,他总是沉默寡言,喜欢窝在家里,哪里都不去。虽然宁萌也同样热爱朋友圈的世界,但她却接受不了段胜言在现实生活里的那样。她跟段胜言为此争吵过几次,甚至说出了威胁的话,如果段胜言继续那样子,那么宁萌也一辈子在现实里做个沉默寡言的女人,他们干脆活在朋友圈里,现实中就永远都不要说话好了。

    但宁萌没想到的是,就在争吵没过多久,他们还没有和解的时候,段胜言就像空气一样凭空消失了。

    焦急地等待了一个星期之后,宁萌觉得有必要去找找段胜言了。但原先在朋友圈里的段胜言的家,现在不见了,只剩下一片空白。

    宁萌按照在朋友圈里见过的那个建筑,去现实的城市里搜索段胜言工作的地方,那是这个城市里最气派的一幢高楼,下面十层是酒店,中间十层是餐厅,上面十层是办公区。

    段胜言曾经告诉她,顶层是他的办公室,他是这座大厦房产公司老板的儿子。他的朋友圈里有许多从高处俯瞰城市风景的画面,他说那是他工作的间隙拍下来的。

    但宁萌在大厦入口的地方,被保安拦了下来,原因是没有工作证禁止入内。

    宁萌对保安说,她来找一个叫段胜言的人,他在大厦的顶层工作。

    保安却对宁萌不耐烦地说他今天没在,并且摆摆手就让宁萌离开。但宁萌没多久又转了回来,还把脖子上挂的门卡给保安看,保安无奈只好让她进去。

    进了电梯宁萌才敢大口呼气,原来这门卡是刚才去洗手间遇到一个姑娘洗手时摆在水池边忘记拿走的。

    和宁萌一起站在电梯里的,是一个穿着深蓝色清洁工工装服的男人。在他快走出电梯的时候,宁萌跟在他后面小心翼翼地喊了一声:“老何?”

    那男人回头疑惑地问:“你是……?”

    宁萌高兴地说:“真的是你啊老何。我是段胜言的女朋友,宁萌。我在他朋友圈里见过你。”

    老何继续疑惑地问:“女朋友?没听他说起过啊。”

    宁萌有些尴尬,但还是硬着头皮继续问:“我联系不上他了,请问他来上班了吗?”

    这个问题老何很快就回答了她:“没有,这两天他没上班。”

    这时宁萌突然注意到老何戴的手表,正是段胜言朋友圈里那块,玫瑰金色,怎么会有错。

    宁萌瞬间有了底气,用肯定的语气继续问:“你的手表是段胜言给你的吧?”

    “什么,这可是结婚时我太太送给我的。虽然……她现在不在了……”老何显然被宁萌问的问题惊住了。

    宁萌心想,怎么可能,一个写字楼清洁工,戴得起那么贵的表?

    “那在哪里能找到他你知道吗?”宁萌接着问。

    老何已经有点不耐烦了,不客气地说:“不知道。你是他女朋友,你不知道?”

    宁萌着急地问:“你不是他的助理吗?”

    “什么助理,你搞错人了吧。我先干活去了,我也盼着那小子回来上班呢。”老何显然已经不想再跟宁萌说什么了,说完就立刻走了。

    宁萌还是不死心,她从大门出来,绕到后面的停车场,看到那辆和段胜言朋友圈里一模一样的红色跑车停在车位里。

    她对着黑色的玻璃整了整被汗水打湿的刘海,又拿出粉饼补妆,然后就看到玻璃缓缓地放了下来,一个陌生男人的脸渐渐露了出来。

    他对宁萌说:“美女,打扮完了我要开走啦。”

    宁萌把东西慌忙塞回包里,不客气地问:“这不是我男朋友的车吗?你是谁?”

    “哎,叫我金老板就好了,我可还没女朋友呢。莫非,你这是在追我?”那个男人的语气格外轻佻。

    宁萌走去车前面看了看车牌号,确实和段胜言的一样。

    她奇怪地问金老板:“这不是段胜言的车?”

    金老板说:“你和阿言认识啊?这车是我的。”

    宁萌点了点头说:“对,我是段胜言女朋友。”

    “噢,他啊……我有时候不在家里住,把车钥匙给他,让他下班帮我去接女儿放学。这小子拿去泡妞了呀。”金老板一副恍然大悟的表情。

    宁萌震惊了,颤抖地继续问:“这……段胜言不是在这儿上班吗?”

    金老板说:“我也在这儿上班呀。我们俩啊,算是朋友吧。有一次在地下车库,有人偷我车里的东西,还是阿言把贼给追回来的。他人可真不错,接我女儿回来还车,油都加得满满的。”

    宁萌的心一下子沉到了海底,但她又不死心地问:“那你最近见过他吗?”

    金老板叹了口气说:“这几天确实没见到他,唉,这公司可真是少不了他。”

    宁萌此刻的心情糟透了,金老板走了之后,她漫无目的地在停车场转了好几圈才走了出来。随后她就看到一个熟悉的女人,也在段胜言的朋友圈里见过,他说那是他的前女友,好像叫娟子。娟子穿着西装套裙黑色高跟鞋,头发干干净净的盘在后面,脸上表情僵硬得像宫斗剧里的皇太后。

    宁萌深呼了一口气,走过去拦住了娟子,试探地问:“请问你认识段胜言吧,你知道他最近去哪儿了吗?”

    娟子听到“段胜言”三个字后,表情瞬间暗了下来,不客气地说:“你问我,我还想问你呢。”

    “你这么关心他干什么?”宁萌有些生气。

    “我是这儿的行政总监,他好几天没来上班了,我当然要问一下啊!”娟子似乎也有些生气了。

    宁萌继续说:“领导的岗你也敢查,胆子真大。不死心吧?”

    娟子笑了笑说:“呵呵,什么死心不死心的。最近市里面的领导要来检查,可不能没有他,我最近也在找他呢,不知道他跑哪儿去了,真是的。”

    宁萌似乎一时无法接受现在的状态,听了娟子的话竟然一时愣在了那里,一句话也没再说。

    娟子白了宁萌一眼,就走了,边走还边嘀咕着:“背一个假GUCCI来找段胜言,还不知道是干什么的呢。”

    宁萌找了好几天,都没有段胜言的任何消息。又要上班又要找段胜言,让宁萌的生活一下子变得沉重起来。每次回到家中,她都跑到朋友圈的世界里放松一下。因为只有在那里,她才觉得是最放松的。

    段胜言送宁萌的诸多礼物中,有一样是宁萌最喜欢的,宁萌一直戴在脖子上。那是一条具有指南针功能的项链,因为宁萌是个路痴,所以段胜言就送了这个礼物给她,希望这条项链能给她指明方向,让她不再迷失。

    但自从段胜言消失以后,宁萌就常常摸着项链流眼泪。她心酸地想项链明明是来指引方向的,但为什么方向总是在变,根本看不清楚该往哪里走。段胜言根本就是骗她的,这个项链对她来说一点用处都没有。

    但心酸过后,宁萌又想起段胜言对她的各种好,一边摸着项链,一边又下定决心一定要找到他,不管他是不是真的在骗她,至少要当面要一个解释。

    于是宁萌打起精神来,继续在朋友圈里寻着段胜言朋友圈的踪迹找他。

    宁萌在寻找的路上又遇到了老何。

    朋友圈里的老何可不是在华丽的大楼里见到的清洁工人,他西装革履,连衬衫扣子都一丝不苟地系到了最上面。此时的他,正站在路边进行一场演讲,只见他激情澎湃地大声说着:不要为失败找借口,要为成功找方法……成功的人在短时间内会采取最大的行动!

    宁萌明白了,老何在朋友圈里,是一名成功学大师。

    老何看到宁萌来围观,拉着她热情地说:“原来在这里你就是成功人士啊,成功的人要勇于攀登更高的山峰。”

    宁萌环顾了一下周围,发现老何的演讲持续了那么多天,一个赞都没有,于是她动手比了一颗心留给他,心想着,他那么辛苦,一定很孤独吧。

    老何在这场演说的结尾对自己说:“老何你是最棒的,你一定会成功的。”说完之后他头顶的那些灯光忽然就灭了。

    他期待地问宁萌:“有时间去我的朋友圈多转一会儿吗?以前段胜言从来都不去,他嫌弃我的朋友圈太low。”

    宁萌觉得不好推却,就去了老何的朋友圈。一来到这里,宁萌就觉得浑身充满了干劲,走廊的墙壁上都是关于成功的各种口号标语,比如“成功的人不谈失败!”等;书架上摆满了各种关于成功的书籍,例如《一天成为千万富翁的秘密》《高效人士在干的那点事》等;但是那些书都是崭新的,似乎也没有被翻看过。

    接着宁萌看到了他摆在桌子上的那块玫瑰金手表,摆放的角度,和段胜言朋友圈里的一模一样。

    她问老何:“你告诉过我,这个和段胜言一样的表是结婚时老婆送你的,怎么朋友圈里见不到她?”

    老何有些难过地扭了身不去看宁萌,幽幽地说:“我老婆回老家之后,就再也不联系我了。那时候我生气呀,就把我们唯一的定情信物给段胜言了,当作感激吧——有一次我早晨犯了肠炎,去公司干活的时候昏倒,差一点从楼梯上滚下去,段胜言可是救了我一命。他是个好人。”

    “好人有什么用,现在说走丢就走丢了。”宁萌听着,越来越觉得失落。

    老何仿佛陷入了回忆里,继续说:“我老婆跟我结婚的时候,买这表花了她全部的积蓄,她说要让我找到成功者的感觉。哪知道,我一直让她觉得丢脸,后来她太失望就走了。”

    “等等,”宁萌打断了老何的话,“你为什么要送给段胜言手表,他不是你的领导?你到底是不是他的助理?”

    老何嗤笑了一声说:“什么领导啊助理的,你以为我们是精英管理层呀,段胜言是领导?呵呵,他当领导的时候也就是跟我们玩斗地主吧,抢地主!我们俩呀,是好兄弟,好伙伴!不过,他工作确实很出色,我们单位,不能没有他!不过,宁萌你相信不相信,我以后会比他成功。”

    宁萌不想回答老何的话,就走到书架旁抽出一本书来读,书的名字是《成功就是把自我发挥到极致》。她翻了几页,老何走了过来,看了看名字说:“什么自我啊,我才没有,我要成功就够了。你看我现在,难道不是一个成功的榜样吗?”

    宁萌指着书里的一句话念着:成功不是一个符号,一个脸谱,是一个持续不断挑战自我的行动。

    她转过脸对老何说:“看,书里都说了,成功又不是符号,是行动。”

    老何显然不认同她的观点,执拗地说:“我每天在外面演说,难道不是行动?”

    宁萌有点可笑地说:“你没发现没有人给你围观点赞吗?”

    老何似乎对这个毫不在意,他笑了笑说:“你不是赞了我?”

    宁萌也笑了起来:“我那是看没有人赞过你,怕你没信心。”

    老何认真地看了宁萌一眼,用佩服的口气说:“我看你打扮得这么好看,一定早就成功了对不对?能看上段胜言,他这小子,也是有福气。”

    有些时候,成功和虚假的界限,其实也挺模糊的,对吧。

    宁萌又从书架上找出了一张照片,是老何和段胜言一起拍的。里面两个人都穿着蓝色的工装服,段胜言的裤子上都是污渍。

    “这是什么?以前在段胜言的朋友圈里,没有见到过。”宁萌好奇地问。

    老何解释说:“那是我们俩在公司工作三周年纪念的时候一起拍的合影,现在工作的人流动性那么大,真的算是患难兄弟了。”

    宁萌心中的疑团更大了,她心想:段胜言怎么在公司要打扮成这样子?他不是自己的办公室有一百平方米那么大?段胜言不是领导,老何也不是助理的话,那他们到底是什么关系呢?

    宁萌觉得再待下去自己可能会抓狂到窒息,于是她把书和照片还给老何,说了句祝你成功就离开了。

    离开老何的朋友圈后,宁萌又迷失在了十字路口,她多么期待段胜言能在某个时候,挥着手向她走过来。

    她摸着脖子上的指南针项链,手指着面前的那个岔路,幽幽地对着项链说:“你现在说向前有什么用……”

    十字路口黄灯还没有结束,宁萌就恍惚地匆匆穿了过去,突然一辆车按着喇叭急刹在了她的前面。

    是段胜言的那辆红色跑车,刚和段胜言恋爱那会儿,他们还经常在朋友圈里一起兜风,到郊外呼吸清新的空气,甚至带上烧烤架出去BBQ(烧烤)。她觉得那车里一定是段胜言,于是跑过去用力地拉副驾驶的车门,可惜被锁住了,怎么也拉不开。

    车玻璃放下来,一个似曾相识的声音响起:“嘿,美女,你不会真的是来追我吧,都追到朋友圈里了?”

    原来是前些天在现实中去段胜言公司楼下遇到的那个金老板,不过在朋友圈里,他是一个看破红尘的佛家弟子,不再是金老板。

    金老板看宁萌盯着他不说话,于是接着说:“拦都拦下了,不如上车陪我聊会儿天。”

    宁萌思考了一下,果断地坐进了车里。她观察了一下车里面的摆设,和以前坐在段胜言的车里看到的一模一样。后视镜上同样挂了一串一路平安的佛珠。

    宁萌先开口问金老板:“你在朋友圈里见过段胜言吗?”

    “没有,都来到了朋友圈里,就不要带着世俗的烦恼来。段胜言是个好人,我工作忙,事多,难得空闲了就去庙里和师父们在一起住几天,正好车子就交给段胜言打理,也放心。要是没有他,我怎么能这么踏实。”这次金老板回答得倒是很爽快。

    宁萌继续问:“段胜言在你们单位做什么?为什么还要帮你打理车子,这不是他的车吗?”

    金老板笑了笑说:“大概在朋友圈里是他的车吧。他在我们单位是很重要的人,心也好,我们经常找他帮忙。佛门弟子,不骗人的,美女。”

    “我找了他很久了,”宁萌低着头,悲伤地说,“他在这里面走丢了。”

    金老板拍了拍宁萌的肩膀,安慰她说:“我倒也挺想走丢的,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都丢下,多过瘾啊。哪跟现在一样,一睁眼就要想着给员工们发工资,要跟客户去装孙子。不瞒你说,要不是女儿没人照顾,我早就出家去了,活着太没意思。”

    “你自己带女儿?她妈妈呢?”宁萌好奇地问。

    “她……在国外,一年来个三两回就走了,我女儿不愿意理她。前阵子国庆节,她想回来多和女儿待一阵子,女儿硬要我给她报个什么舞蹈班去上课,不想看见妈妈。”说完他打开音乐,放的是佛经。

    然后他又幽幽地说了一句:“心烦的时候听一听,心静。”

    宁萌以前一直以为,得到自己想得到的,生活就会不再一样,烦恼就不再是烦恼,忧愁也不再是忧愁。可现在忽然发觉,原来人在最孤独的时候,脸上的表情都一个样,和什么身份、什么地位、什么阶级,全都无关。

    金老板停下车,示意宁萌也下来,向宁萌指着眼前的世界,告诉她说,这是他女儿的朋友圈。

    宁萌看看周围,蓝天白云,在森林的深处有个糖果屋子,原来这儿是个童话的世界。接着有个小姑娘冲着他们跑了过来,边跑边高兴地喊着:“爸爸。”

    金老板抱起他的女儿,柔声地说:“咱们从朋友圈出去吧。”

    他女儿摇着头,坚决地说:“不要出去。学校里没有人陪我玩,他们说我没有妈妈是怪胎。这里有米老鼠跟我做游戏……”

    金老板转头看了看宁萌,用眼神无声地说:“别说她了,我都想一直在这里,用别的样子过生活。在这里我每天抄抄佛经,冥想,时间也过得很快。”

    宁萌也用眼神回应了他:“谁不喜欢一辈子舒心地活着啊,可我们最后还是要回去。戴着面具,披荆斩棘。”

    很久的一片沉默过后,金老板突然说:“段胜言有没有可能早就回去了?”

    金老板要接女儿上车,他们要一起回到现实生活里,他还有几个工作邮件要处理。

    临走前,宁萌摸了摸小女孩的头,温柔地对她说:“你还会长大,以后会遇到更多喜欢和不喜欢的人,你不能一直躲在这里面。我们都是从痛苦里学会成长的,就好像有了第一颗蛀牙才知道不可以睡前偷偷吃糖,闹过肚子才知道不可以乱吃冰箱里的冰激凌,被不喜欢的小朋友欺负过才知道自己要变得更强大。一切美好的东西,都是因为不可得才变美好的。”

    小女孩睁大眼睛,亮晶晶地看着宁萌,期待地问:“是真的吗?”

    “真的,你看阿姨活得好好的,小时候也不开心,也没有小朋友跟我一起玩。可我那个时候没有朋友圈躲,都忍了过来。大人的世界要更累,小时候变坚强,以后才会比别人要好。”

    告别了金老板,宁萌继续在朋友圈里四处乱逛。路过一家书店,外面用木头牌子刷了白色的油漆字,仰望天堂。她站在门口,一眼就看到了娟子。

    朋友圈里的娟子头发是直直散下来的,穿一身麻布的长袍子。这里是她的朋友圈,一个文艺女青年的梦想天堂。

    娟子看见了宁萌,问她:“找到他了吗?他可不在我这里。”

    宁萌没好气地说:“前女友不就是传说中的避风港嘛,干吗这么快撇清关系?”

    “什么前女友?”娟子看上去完全不知情。

    宁萌继续说:“好吧,我就当是你忘了他。女文青是种病,谁也治不好,我就知道,他跟你待着肯定不舒服,段胜言哪受得了天天聊什么诗和远方。”

    娟子冷笑了一声说:“少来了,段胜言什么职位,我什么职位,他配不上我,当初天天在单位说要追我,我跑开都来不及。真正属于我的爱情,应该就是电影里的那种,死去活来……”说着她看了一眼手里拿着的那本《呼兰河传》,继续说:“我觉得萧红才是真文艺,男人都迷恋她,要是放在战争年代,我也不比她差,怎么也轮不到他段胜言。”

    宁萌不可思议地问:“他追你?!”

    娟子继续说:“当然啦,我可是我们公司的行政总监,公司的日常事务都得经过我手,不能出一丁点差错……唉,不谈工作了,就是因为工作不开心,我才躲在这里。下班之后进到朋友圈,才能觉得自己从一天的麻木刻板中被释放出来,这里有诗,也有远方。”她指着书架对面的墙壁上挂着的布达拉宫照片说:“他送给我的东西,也就这个能看上眼。”

    宁萌也冷笑了一声说:“这些虚无缥缈的东西有什么意思?”

    娟子不客气地说:“你以为你在朋友圈穿一身名牌,看起来像个从秀场出来的野模特就不虚无缥缈了?朋友圈这种缥缈的地方,还接着装什么呀。”

    “我哪里装啦?”宁萌彻底生气了。

    “也不看看你什么样子,我在现实生活里可见过你。都是女人,何必装来装去,那点心思,谁不懂谁。”娟子给了宁萌一个大大的白眼。

    宁萌有些探究地盯着娟子看,她在想到底什么时候和她打过照面。除了去找段胜言那次,再之前……不记得了。

    停顿了一会儿,宁萌继续说:“好吧,等我找到他再问个清楚。”

    娟子摆了摆手说:“找到跟他说一下,快来单位上班,我们这里可需要他,领导要来了。”

    宁萌又问:“领导要见他?”

    娟子说:“对啊!领导要见他,因为大楼需要清洗了。”

    “清洗大楼?清洗什么大楼?”宁萌一副不可置信的样子。

    “段胜言是我们单位的‘蜘蛛人’呀,要把外立面洗干净。”娟子又甩了宁萌一个白眼,仿佛在说你不是知道吗,装什么装。

    “什么‘蜘蛛人’,他不是老板的儿子吗?”宁萌这次真的惊呆了。

    “呵呵,他也就在朋友圈里是老板儿子吧,你们俩,真是般配。”说完娟子再次甩了她一个大白眼,转身走进了书店。

    宁萌的怒气瞬间被挑了起来,她生气地走进书店,猛地把那张段胜言送给娟子的照片撕下来,然后对着娟子大吼着说:“谁给你的自信假清高?”

    娟子冷笑了一声,淡定地说:“我有什么清高的?谁放着现实里的好日子不过,躲到朋友圈的幻境里。我们在这里,都是演员,演得可真了,都是心里想的。可是我们出去也是演员,演的都是别人想要我们演的角色。你自己好好考虑吧,咱们俩,到底是谁清高!”

    其实那照片,宁萌在段胜言的朋友圈里也见过,那时他跟宁萌说以后公司的事情不需要管理的时候,就带她去照片里的地方朝圣,去很高很高的地方,看很远很远的风景。

    那时段胜言还问过她:“如果有一天我什么都没有了,你还愿意陪在我身边吗?”

    宁萌甜蜜地笑着回答他:“说什么,不相信我吗?我呀,糟糕的日子有过,美好的日子也有过。再说,你怎么会什么都没有?”

    段胜言高兴地抱着她说:“好啦好啦,我都明白。”

    宁萌把攥得皱巴巴的照片重新贴回去,心想那既然是娟子的远方,她扯下来又有什么用呢。

    她不知道到底是谁清高,朋友圈里的清高,又能做什么用,找不到梦想,也找不到段胜言。

    宁萌从朋友圈出来的时候感觉已经筋疲力尽精疲力尽了,她坐在自己现实中的床上休息。那床很旧了,房东说是前一任又前一任房客从二手市场买回来的,很复古的样式。她重新刷了层漆,油亮的红棕色像化了妆的老女人似的,带着优雅和精致的固执。

    段胜言在朋友圈第一次看到它的时候,就夸床好看。宁萌告诉他,那床是她曾爷爷留下的古董,当年是最有名的木匠一点一点手工做的。讲着讲着,她自己都觉得成了真的。

    他们在那床上拥抱过,亲吻过。现在宁萌想着,不知道在那床上的激情是真的还是假的,更不知道那个段胜言是真的还是假的。

    在朋友圈里,他是有事业有家产的富二代。但现实里,他却是那个大厦里面走出的人嘴里说的善良的“蜘蛛人”。

    原来他是这样的段胜言,一个从来没了解过的段胜言,而她爱上了一个这样的段胜言。

    对不起,您拨打的电话已关机。

    无数次地从听筒里听到这个僵硬的女声,宁萌彻底地绝望了,她心酸地想,这下子,段胜言总算没有机会刷朋友圈了吧。

    宁萌待在真实的世界里,浑浑噩噩地上班下班,停止了对段胜言的寻找。

    直到有一天,她工作的美容院来了一位熟悉的客人。宁萌终于知道,原来娟子是她美容院的VIP客人。卸了妆来做按摩的娟子,和她曾见过的完全不一样,没了在写字楼里那种戾气,只是一个因为缺乏睡眠皮肤松弛的女人。

    宁萌心想那戾气或者是保护壳吧,在冷气十足的地方,谁不是搭建一个闲人免进的气场用来自我保护?

    宁萌给娟子敷面膜的时候,对她说:“最近居然不喜欢进朋友圈了。原本以为那里是避风塘,可最后,什么也躲不过去。外面的疾风骤雨,还是要来;里面的甜蜜温馨,半点也带不出来。”

    原本打造一个完美的朋友圈,想要找到属于自己的幸福,可最后面对现实,幸福依然不在。

    宁萌又回到了自己的朋友圈里,她把那里自己曾经的珍藏都给清理掉了。当季限量款的皮包,华伦天奴的连衣裙,能看到远方大海的下午茶餐厅,电影里某个四线小明星的生日派对,塞满陈年红酒的酒柜,热带沙滩的冰咖啡。

    无人分享的幸福时刻,没有它存在的意义。

    她朋友圈那个精心构筑的世界土崩瓦解了。

    这是她向“天堂小卖部”的客服咨询过的,把虚构的世界里的物件删除,这个世界就会渐渐消失。

    不,这里面其实还剩下些什么。

    宁萌突然想起了什么。她仔细翻看着朋友圈的废墟里剩余的东西,都是和段胜言有关系的。两个人坐在郊外的草地上,手指上自己动手做的银戒指,深夜里煮的速冻水饺,游乐场门口老奶奶卖的鲜花,不愿意道别时沿着路灯走回家不断拉长又变短的影子,他紧紧抱住自己肩膀的温度。

    她蹲在那里,不舍得离开变得真实的朋友圈。原来这才是生活里最值得留存的东西。它们带着真实的温度,把周围都包围得暖洋洋的。

    突然,宁萌挂在脖子上的那个指南针项链用力地抖动了起来,指针指向了她左边的方向。

    然后她听到亲切的脚步声,一个人影在一个又一个路灯下拉长又变短。

    她看到有个人从那片废墟后走了出来。

    这一次出现在朋友圈的段胜言换上了工装服。

    他慢慢地走到宁萌的面前,然后跪了下来,低着头悲伤地说:“对不起。我搭建一个这样的朋友圈,只是想要认识你,留住你,拥有你。这里面的每一个谎言,都是为了和你成为一样的人,那样才有勇气在朋友圈里跟你说第一次话。其实,在真实生活里认识你很久了,看到你穿着高跟鞋到美容院上班,换上粉红色的工服,有时候中午的时候,看到你坐在窗户边吃午饭,吃完涂上玫红色的口红。在现实里不和你说话,都怪我不自信,我怕当你了解我,认识了真正的我,就会离开我。朋友圈的东西都是我从身边的人那里东拼西凑的,可对你的爱不是。怪我太懦弱,只能选择躲在这里面不出去。”

    停顿了一下,他继续说:“其实你早就可以找到我,送你的指南针项链一直都指向我的位置,如果你从一开始就沿着箭头来找我,就能遇到我。”

    宁萌哭着过去抱住段胜言,抱歉地说:“对不起。或许我注定就要这样,重新再认识你一次。体验过虚构的惊险,空虚的不安,找到内心里沉淀出的信念,才能拥有我们共同的关于爱的秩序。”

    回到真实生活里的宁萌说:“我终于不用在说每一句话的时候心里模仿着别人的神态,在每一次约会前把家里布置得像个舞台。”

    “我就是我呀,那个在美容院给客人揉脸的按摩妹,只是不再把从客户那儿听来的生活片段,都安插在自己的朋友圈里。”

    “因为我有个爱人,是清洗高楼大厦的‘蜘蛛人’,他拥有整个城市的好风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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