单身久了就会变成狗-未来婚姻体验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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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如果能够预知未来,我们真的会从此不再闯入迷途吗?也许生活早就给出了答案,只是我们不依不饶,仍旧要花大把的时间,觅万千烦忧,体会命运的沟沟壑壑,才后知后觉,原来最好的选择,始终就在我们的身边。

    怎么还不来。

    钱二,作为一个曾经严重鄙视收快递的男人,此刻却反常地像在等待皇上驾临一样在家门口来回踱步,等着他的快递。

    终于等到了快递员,钱二像捧着国宝一样,恭敬地从快递员手里接过了快递盒。签收的时候,他不知是兴奋还是紧张,手心里的汗竟然把签收单子都打湿了。

    快递员见他这个样子,明显是个新手,嘿嘿一笑,门牙上沾了不少烟垢。他微微低头,附在钱二的耳朵旁低声问道:“哥们,是买了充气娃娃吗?放松点,我一天送出去好几十个,一掂量就知道里面是什么。”

    这一次快递员的猜测可失误了,不过钱二也没有去争辩。事实上,钱二非常讨厌网购,而这是他第二次网购,第一次也是为了给宋歌买礼物。

    记得那是他给宋歌过的第十个生日,中国人讲究十全十美,他带着网购来的大号泰迪熊,把求婚戒指放在它的手里,给泰迪熊录了一段求婚的对白,趁着宋歌闭上眼睛许愿的时候,抱着西装革履的泰迪熊从卧室里走出来。

    人这一辈子,你以为那些命中注定独一无二的事,永远都有岔路口,要做出难以后退一步的选择。

    这个选择,关于他未来的一个家。

    钱二很想有个家。可他并不由衷地确定,这个家是不是和宋歌一起的。

    钱二带着泰迪熊走出来的那一天,宋歌答应了他的求婚。两个人从18岁就相识,这些年共度春夏秋冬。婚姻,是必走的一步棋,他们都以为只是时间早晚罢了。

    钱二的第二次网购,是自己的秘书鲁小西强烈推荐的。钱二登录了“天堂小卖部”的购物网站,据说在那里,可以买到平凡世界里没有的东西,找到能收获幸福生活的良药。

    钱二犹豫了很久,还是决定找找看有没有这种良药,于是他鬼使神差地问了商城的客服:“我不知道应该和谁结婚,你那里有什么办法帮我吗?”

    钱二把这段话发出去后,就想要撤回,可惜已经来不及了。那时他觉得自己特别蠢,都要结婚的人了,还像是一个青春期不知道追哪个女生的懵懂男孩一样。

    客服直接发来一个链接,打开链接,钱二看到了一个叫作“未来婚姻体验机”的商品,使用者可以预知自己和任何人未来的婚姻状况,时间可调,自由设定。未来婚姻体验机的大小确实像个充气娃娃,据说是因为购买者以男性偏多,所以设计成了他们喜欢的样子。外形像一个女人形体似的黑色睡袋,头部印了一个脸型的轮廓,容貌是模糊的,让使用者可以随意想象和任何人的结合。

    收到快递后,钱二就迫不及待地拆包装研究了起来。这个机器采用的是最新的VR智能技术,睡袋里用线绳绑着个轻薄的黑色眼罩。使用者只需要躺进睡袋,再把眼罩盖在眼睛上,然后点击袋子拉链处的“开始”即可进入程序。睡袋里还有一个拇指大小的移动开关,进入程序后随身携带可退出。

    钱二立刻躺进睡袋里,摘下他的金边眼镜,准备进入体验。然而他的手机突然响了起来,那是他给宋歌设置的专属来电音,电话不得不接。

    和宋歌相恋十年,钱二早已经习惯了顺从,早就忘了拒绝宋歌的感觉。

    起身拿电话的过程中,钱二开始思考自己为什么从不拒绝宋歌,因为多年的感情?因为怕失去她?又或者是自己害怕呢?

    其实钱二的童年是在父母的争吵中度过的。记得从三岁起,每到晚上回房睡觉的时间,就会隔着原木色的房门,听到父母的吵架声。他的妈妈带他单独出去吃饭时不止一次悄悄试探他,如果爸爸妈妈分开,他想和妈妈在一起还是和爸爸在一起。

    那时的钱二根本不知道怎么回答这个问题,因为小小年纪的他只懂得爸爸妈妈不能分开,三个人的生活才是最幸福的。但破裂的感情如何修复得好呢?在钱二读大学那一年的秋天,父母结束了十多年的争吵,支离破碎的家最终还是瓦解了,爸爸选择远赴他国,而妈妈则一个人独自生活。假期回家的时候,只有他和妈妈的家空荡荡的,总能听到叹气的声音。从此以后,钱二就有了一个梦想,那就是能和心爱的人组成一个幸福的家庭,这个家庭永远都充满着欢声笑语,没有争吵,没有分裂。

    钱二和宋歌是在大学认识的,和宋歌在一起后,他唯一的目标,就是能和宋歌有个家,一辈子不要像爸爸妈妈一样吵架。

    而现在,他几乎快要“和公主幸福地生活在一起”了,却站在门口不敢多前进一步。

    钱二接起电话,用他一贯对宋歌的温柔口气说:“什么事亲爱的?”

    “我哥哥从上海来了,现在就在首都机场。”宋歌的语气一如既往地干脆,直奔主题。

    钱二开着车子和宋歌一起去接她的哥哥,回来的路上堵了三个钟头,之前钱二让秘书鲁小西在长虹桥的大董烤鸭预订的位子早就超过了时间。

    餐桌上宋歌的哥哥把自己的烟收起来,抽起钱二递过去的珍品黄鹤楼,一边吐着烟圈一边对钱二说:“我妹妹陪你耽误了这么久的青春,你小子良心发现终于要娶回家了。我爸妈说了,以后她要是怀孕,宋歌要回家生孩子的,我妈找上海最好的月嫂来照顾。”

    钱二把心里想说的那句“你管得着吗”给生生咽了回去,宋歌拍了拍他的大腿安抚他,钱二只好收起情绪,用诚恳的语气说:“哥你放心吧,我会照顾好宋歌的。”

    其实钱二很不喜欢宋歌的家人,他记得宋歌家人这样永远雷同的态度。

    记得大学刚毕业时,第一次到上海拜访宋歌的父母,他们家住独门独户的旧式小别墅院,那时的钱二还是个一穷二白每月只有餐补没有工资的实习生,宋歌的父母用一种近乎冰冷的方式接待了他。

    走的时候他们终于道出了真心话:“我家囡囡跟侬要吃不少苦头的呀。”生生地把钱二的自尊心踩到了脚底下。

    这些年钱二从没有踏踏实实地睡过一次觉,他发现在北京赚多少钱都不够花,都不足够给宋歌一个家,打了几年工后开始和几个朋友顶着风险创业,做餐饮的配送公司。

    赤着脚的创业,和赌博并无二致,他的焦虑和烦恼,在打开家门的那一刻用强撑的笑容挡在后面。后来运气不错,被O2O外卖公司看中并收购,几个合伙人分到了一大笔钱,日子才终于苦尽甘来。

    用宋歌妈妈的话说,这一切都是宋歌的功劳,是宋歌的旺夫运才让钱二发家致富的,他可不能忘恩负义。

    晚餐在尴尬中快速结束,钱二和宋歌一起把哥哥送到了附近的五星级酒店。

    哥哥一打开房间门就开始抱怨房间小、不干净等各种毛病。看着妹妹和钱二的脸色渐渐难看起来,最后才说算了,就勉强凑合住两天。

    直到离开房间,宋歌拉着钱二进了电梯,钱二不满的情绪彻底膨胀了起来。他想着,已经是豪华套房了,难道还要给他定顶层的总统套间吗?架子摆得是不是有点太大了!

    宋歌看着钱二一副很生气的样子,只好安慰他说:“亲爱的,我哥哥说话有些冲,快回家好好休息吧。”说完宋歌就把头靠在他的肩膀上,像只小猫一样蹭来蹭去。

    但钱二忽然觉得自己承受不起这个拥抱,两只手扶正了宋歌的头,略显僵硬地说:“我帮你叫个车,我还有工作的事要谈,晚一点回家去。”

    钱二用手揉着太阳穴走出酒店大堂,觉得自己紧绷的神经差一点就要断掉了。他和往常一样频频质疑自己,真的就要这样克制吗?

    “钱总,您去哪儿?”鲁小西已经把车开到了大堂门口,静静地等着钱二,“知道您喝了酒,我来开车。”

    “去……还去南山路那家酒吧。”

    钱二坐在副驾驶上一言不发,鲁小西打开了音乐,是钱二最喜欢的那首五月天的《温柔》。

    不知道/不明了/不想要/为什么/我的心

    夜色那么沉,谁的烦恼都藏得下。

    推开宽大的门,酒吧喧嚣的音乐像个潮湿的雨衣一样裹在钱二身上,怎么扯都扯不开。

    赵朵朵依偎在钱二的身上,娇滴滴地对钱二说:“今天这一身打扮真是翩翩少年,见家长去了?”

    钱二故意把眼睁大又闭上,那意思是,可不是吗,不然我怎么能变成这鬼样子。

    赵朵朵举着杯长岛冰茶喂给钱二喝,把自己刚刚印上了唇印的位置丝毫不差地摆在他的唇上,她伸出戴着蓝宝石戒指的右手,在酒吧闪耀的彩灯下显得妖冶多情。

    “快要成家了,恭喜恭喜!”她对钱二说。

    钱二敷衍地抬起左手做出个回应,顺手抓了把桌上的花生米。

    赵朵朵看钱二兴致缺缺,又往他的身上蹭了蹭,继续说:“能结婚是多好的事,这不是你多年的梦想吗?把心爱的女人娶回家,你又烦恼什么?”

    钱二一把抓住赵朵朵乱动的手,突然认真地问道:“你愿意跟我结婚吗?”

    “我愿意!”赵朵朵风情万种地一笑,然后就把手上的戒指退了下来塞到钱二手里,“来,跟我求个婚,明天我就回家拿户口本。”

    钱二看了看那枚蓝宝石戒指,把它又戴回赵朵朵的手上。

    赵朵朵高兴地大喊了一声:“我愿意!”

    “我还没问你问题呢,瞎回答什么。”见赵朵朵大声嚷嚷,钱二赶紧堵住了她的嘴。

    “我乐意。”赵朵朵拍掉钱二的手,大声地说,“我就是喜欢你啊,爱你爱到了骨头里。我活这些年,日长长夜漫漫,遇见你才肯期待天明;徜徉灯红酒绿,看到你才想念油盐柴米。”

    隔壁桌坐的一个白人喝得有些醉了,看到这一幕,举着酒杯来跟他们碰杯,对钱二大声说:“恭喜!”

    钱二对着那个热情的白人翻了个大白眼,自言自语地说:“有什么好高兴的,这些鬼佬倒是什么事都乐和。”边说边拉着赵朵朵结账离开了。

    “人家好端端地来敬酒,干吗这么个态度,真是没礼貌。”被钱二拉着跑得不舒服,赵朵朵停下来看看自己的高跟鞋,好像在奔跑中沾了什么脏东西。

    钱二没好气地说:“我就是穷家小户出身,不懂你们那种人的规矩,看不上我就滚蛋。”

    “可我偏偏看上你了呢,跟我回家吗?”见钱二生气了,赵朵朵连忙说好话,说着又往钱二的怀里钻。

    “我今天哪儿也不想去。”钱二的脸一直耷拉着,一副软硬不吃的样子。

    见钱二这个样子,赵朵朵也没了兴致,索性跟钱二聊起了工作上的事:“好吧,说正经事。上次和你说的那个跨界营销的项目,合作方发了预算和方案过来,你有空的话咱们趁着明天开会之前聊一下。”

    “明天早晨7点我去你那里,你早点起床。”见是工作上的事,钱二立刻就回了话。

    “哼,以为你晚上会来陪我睡觉呢。”说着赵朵朵自己往后退了一步站好。

    “乖,我得回家去。”看赵朵朵耍起了小性子,钱二只好哄了起来。

    “怎么,又舍不得宋歌啦?”赵朵朵故意把红红的嘴唇噘起来。

    “你今天话这么多?酒喝太多了吧,回去好好睡觉。”钱二的口气生硬了起来。

    赵朵朵见气氛不对,也就不说话了,把脖子抻到钱二的面前,钱二吻了她的脸算告别。

    赵朵朵作为钱二的一个红颜知己,不敢逾越得太过分惹钱二生气,她对钱二的感情是那么小心翼翼,甚至不敢让钱二知道,她小心藏着自己和十五岁初恋一样跳跃的心。她唯一能做的就是把他赏给的细细碎碎的情和爱,像一只猫收集玩具那样,无论破烂的还是崭新的,都找个黑暗的角落收藏起来。

    钱二让鲁小西一个人先把车开走,他自己晃荡着去了公司附近的一个小公园,那门口有一排长长的石凳。在梧桐树下,到了晚上有一股潮湿的植物香味,深深地嗅一下,把那些心事都散在里面。

    记得刚到北京打拼的他,加班之后就常坐在那里,抽一支烟再回家。那时宋歌就在他们小小的出租房里,看着电视剧等他。起先她会叫些外卖来,自己吃一点给他留一点。后来钱二觉得外卖太贵了,宋歌在家里买菜做饭又太辛苦,他就下了班赶去超市买面条和西红柿回家煮着吃,两个人吃了整整一年西红柿鸡蛋打卤面。

    宋歌给父母打电话的时候还说,钱二对我可好了,每天都给我做不一样的好吃的,都要吃胖啦。听到这话的钱二,真的想自己可以每天变着花样给宋歌平凡生活中的小惊喜。

    可现在,他一想到已经筋疲力尽了回家还要给宋歌做饭,就总是借口应酬不回家,随便吃一些等到她临近睡觉再回去。有时宋歌会给他留一些外卖的快餐,都是他喜欢吃的菜。他一边吃着冷掉又在微波炉里加热过的饭,一边听宋歌抱怨他为什么那么忙碌,不陪她之类的。

    钱二觉得自己的心就像是一把剑一样,一会儿在现实里浸了冰水,一会儿在宋歌的爱里烧得滚烫。

    宋歌也是爱他的,像个不懂事的小孩子,爱得笨拙。钱二对她就更加珍爱起来,这么单纯的姑娘,真想让她一辈子都在自己的怀里活成一个梦,不要和其他的人一起触碰世界的肮脏。可这份守候,让钱二觉得疲惫不堪。

    后来钱二公司新来了销售总监赵朵朵,风趣又聪明,钱二和她认识的第二天,就在办公室里脱下了她的高跟鞋。钱二撕开她丝袜的时候想,这个女人,把我给死死勾住了。理智了快三十年的钱二,在赵朵朵面前,知道自己的荷尔蒙也有失控的时候。

    此时公园走出几个流浪汉麻木地盯着他,钱二从口袋里掏了五十块钱递过去,好像是付了他们的石凳租赁费一样,那些人拿着钱笑着离开了。

    呵呵,他自嘲地笑。贫穷的时候以为有了钱就快乐,可现在居然连一个破石头凳子都要支付租金了。

    嗒嗒嗒的高跟鞋声音传来,是鲁小西。

    “你怎么来了?”钱二问。

    “刚把车停在公司楼下了,怕你有什么事情要帮忙。”她说。

    “别整天跟着我,有事我再找你。”钱二不耐烦地说。

    “钱总……很晚了。”鲁小西犹豫又固执地看着钱二。

    “鲁小西,你下班了,休息时间请放过我好吗!”钱二小声地低吼着。

    “好吧,钱总晚安。”鲁小西说,离开时回头偷偷看钱二,他的脸在月光下显得疲惫又苍白。

    又坐了一会儿,钱二回家了。他轻轻地打开门,发现客厅的灯灭着,卧室的门缝散出毛茸茸的橙色光,接着他听到了房间里的对话。

    “你嗓子怎么了,感冒了吗?”手机开着免提,模模糊糊的是宋歌爸爸的声音。

    “没事,地铁风太冷给吹的。”是宋歌的声音。

    “哎呀,和钱二说你们换个能走路上班的房子。当初你要是听我们的,留在上海和那个谁结婚过日子,至于现在跟着钱二受苦吗。他确实也当了个小老板,有那么点钱,可家里条件也不怎么样。”

    “爸……钱二他工作太忙……”声音渐渐小了下来,显然是宋歌切断了电话。

    钱二推开门,阴着脸。

    宋歌看到钱二推门进来,尴尬地笑了笑,默默地把手里的手机放在了床头柜上。

    她轻声地对钱二说:“等你等得都好困了。”

    钱二没搭话,无声地绕过宋歌,坐到了床上。

    “就是随便跟我爸爸那么一说,你怎么又生气了?”宋歌看钱二生气了,就坐到他的身旁,试图抱住他安慰一下。

    但钱二显然没有给她这个机会,他生气地说:“当初要回上海和谁结婚?现在回去找他还来得及,我们结婚证还没领呢,跟人家过好日子去吧。我让你吃苦了!我是一浑蛋好吗,我为了谁辛辛苦苦这些年,你难道不知道吗?”

    “钱二!说什么呢!”宋歌也生气了,她生气的时候脸会变得惨白,手抖个不停。

    “怎么,后悔啦?你还年轻着呢,大好时光想嫁什么富贵人家都可以,我有什么,我什么都没有!”钱二吼道。

    宋歌气得不想再说什么,沉默地换了衣服,自己跑出了门,转身的时候脸上还挂着泪水。

    钱二对着已经合上的门小声地说:“我什么都没有,连一个挽留你的理由都没有。我们的以后,还会好吗?”

    宋歌走了之后,钱二从柜子里拿出未来婚姻体验机,在那个空白的脸上有个小小的信息输入框,钱二把宋歌的姓名、生日等基本信息填写好后,就钻进睡袋里戴上眼罩,开始体验和宋歌的未来婚姻生活。

    钱二感觉身体在这个睡袋式的机器里面躺着很硬,浑身紧绷绷的不舒服,拉开拉链重新爬出来的时候,家里的装修已经完全换了样子。原先美国田园风格的装修,变成了宋歌喜欢的简欧风,和她的人一样,从来都没有什么复杂的暗处。似乎这里就是他们未来的婚房,墙上挂着结婚照片,卧室还有明显崭新的红双喜贴纸。

    这时钱二的手机响了,显示的名字是“岳父”。

    “喂,爸爸。”钱二接起电话,但对于喊出这个称谓觉得很奇怪。

    “小钱,快到医院来,整天做什么去,自己女儿都出来了,还没学会当爸爸。”宋爸爸着急地说。

    钱二一下子高兴得蹦了高,他居然要当爸爸啦,家里有了个小公主。赶去医院的路上,每每遇到等待过马路的小女孩,钱二都把车停下来让别人先过去。他美滋滋地想着,以后他女儿的世界,也希望能美好得让她毫发无损。

    到了医院钱二一边打听宋歌的病房,一边从病房的小窗户里一排排地去找那一张他爱了十多年的脸。

    终于找到了,钱二看到宋歌现在的脸有些疲惫的浮肿,泛着慈爱的光。

    岳父岳母陪在宋歌的旁边,宋爸爸对着钱二说:“孩子以后跟咱们宋家姓吧。”

    “爸爸,这不太好。”钱二立即回应。

    “现在法律都说了,孩子可以自由跟男方还是女方姓。要不这样,以后孩子不用你花钱,抚养费我们来出。”宋爸爸立刻反驳。

    “可这是我女儿啊。”钱二着急地说。

    “怎么,这就不是宋歌的女儿啦?现在是新社会了,你怎么能蔑视妇女呢!”宋爸爸仰着下巴,提高了嗓音。

    宋歌紧紧地皱着眉。钱二怜惜地看着她,眉头的痕迹越来越深了,从他们恋爱开始,她好像总是在家人的阻挠和自由爱情之间挣扎着。

    宋歌小心翼翼地对钱二说:“爸爸妈妈只有我这一个女儿,这一次就听他们的吧。再等几年,我给你生个二宝好吗?”

    钱二到门口抽了支烟,觉得胸口就像吞了一块没有滋味的棉花,闷得心慌。

    钱二的妈妈打来电话,着急地问:“媳妇生了吗?小子还是闺女?我这两天就去北京,坐月子看孩子都需要人手……”

    曾经自己想要个家,于是有了家。可现在三个家揉在一起,日子怎么变得越来越难过。

    宋歌在医院里小住了几天,就带着孩子一起回了家。孩子就按照宋爸爸的想法,在报户口的时候取了宋雨萱的名字。

    一天钱二还在公司里和同事们开下一季度的企划会,他的妈妈一下子冲到会议室来,着急地嚷嚷道:“儿子,你快来给妈妈撑腰,跟我回家。”说着就拽起钱二的西装袖子往外拖,边拖还边说:“儿子,我自己把你养到那么大,孙女出生了亲家公不让我进家门,说什么这是他外孙女,刚出生怕生病,让我早点回家去……”

    钱二的同事们低着头假装没听见的样子,很快钱二就被妈妈拖下了楼。

    “妈……我这还在上班……”钱二无奈地试图劝妈妈冷静一下。

    “上班怎么了,有了媳妇忘了娘吗?你难不成也站在老宋家那边?”但妈妈似乎正在气头上,怎么也劝不住。

    这时钱二的手机恰好收到了提醒的信息,说公司的股票现在跌停了,需要他马上参加股东大会。

    钱二无力地摇了摇头,从口袋里拿出开关,点了结束虚拟程序的按钮。

    再一次从睡袋里钻出来,钱二看到的是已经住了一年的家,忽然觉得还是眼下的生活最幸福。屋子里到处是宋歌早早下班闲来无事做的彩色羊毛毡,桌上摆着插花艺术,每个细节都有宋歌的痕迹,她早就是他世界里的女主人了。

    钱二突然很想念宋歌,转念想到,已经凌晨了,宋歌会去哪儿?

    他给宋歌打了个电话,却发现宋歌的手机就扔在沙发上,傻愣愣地唱着歌。

    钱二决定出门去找宋歌,他一打开门,声控的走廊灯在他“啊”的一声后亮起来。门口晃出一个黑影子,把没做过亏心事的他吓得不轻。

    灯光下那影子是宋歌,肩膀一颤一颤的。原来她刚才哪里也没有去,就一个人坐在走廊里哭。

    宋歌抬头看看他,伸手索取拥抱。

    钱二轻轻地把她抱回来,温柔地吻了她的额头。

    钱二放下她,从外面关上卧室门的时候,他低头问宋歌:“亲爱的,以后我们不会幸福怎么办?”

    钱二独自黑着灯靠在沙发上,脑子里像电影胶片一样快速过着这些年他们是怎样一步又一步走到了今天这样的状态。

    宋歌收拾了一个小箱子拖出来,假装平静地对钱二说:“我去朋友家住几天,我们都好好想一下。”

    那是钱二第一次听到宋歌说,她要走。

    认识这么久,他看她哭过也闹过,两个人固执地牵着手熬过了曲折和起伏,到如今,她想到要离开。

    他没有追出去,质疑了年轻时光的不离不弃。

    一晚上失眠,钱二只躺下迷糊了一会儿,闹钟响过三次才慢吞吞起床。找出开会要穿的西装和衬衫,他手忙脚乱地熨衬衫,挂烫机碰翻了摆在餐桌上剩了不知几天的半杯牛奶,他愤愤地把散发着怪味的衬衫丢在地上。

    鲁小西来了电话,跟他说:“钱总,我到您楼下了,今天日程里安排了去赵总监家。”

    “稍等我一下,我找个衬衫换上。”钱二一边说着一边匆忙地找衬衫。

    “我昨天从干洗店把上次送洗的带来了,是您开会常穿的那件黑色长袖衬衫。”还真被钱二找到了,他迅速换上,挂电话前,说了句:“我这就下去。谢谢你。”

    鲁小西先把钱二送到了赵朵朵家。赵朵朵给他倒了杯刚刚煮好的黑咖啡,从烤箱里拿出散发着黄油香的牛角面包,对钱二说:“先吃点东西,这样头脑才清醒。”

    折腾了一夜,钱二觉得嘴里干巴巴肚子空荡荡,可此时最想吃的,是一碗白粥,要是有点榨菜或者酱豆腐就更好了,他兑了些牛奶加了块方糖把咖啡喝下去。他知道在这里是喝不到粥了,极少开伙的赵朵朵家里是不会有大米的。

    与合作方的会议很顺利,虽然会议中出现了几个利益的矛盾点,但午餐时间赵朵朵靠着自己的伶牙俐齿把客户成功说服。他们还跟钱二开玩笑说:“你们呀就该好好在一起,多般配,男有财,女有才。”

    这场宴请结束得很早,天都还没有黑。

    钱二把赵朵朵带回了自己家。这不是她第一次来他的家里,在他们相识共处的这一年,有时宋歌回了上海,床上空下的位置就是属于赵朵朵的。电视机的声音开得很大,谁都没有心思关心里面的剧情。赵朵朵从床上爬起来,给钱二揉着肩膀:“你的肩啊总是这么硬,没事多按按,不然年纪大了还怎么泡妞,我会心疼的啊。”

    钱二一把抓住她的手说:“赵朵朵,有时候觉得你什么都好。”

    “那把我娶回来就好了。反正我的心和我的人,除了你,也不会属于别人了。”赵朵朵趁机说。

    “好啊。”

    “我最近要去法国度假,改成蜜月之旅也行,一起来好吗?”

    “不想去。”

    “想去哪儿?”

    “我想找个安静的村子,在山顶或者山沟里,什么都不想,天天养鸡喝茶看书,隐居起来。愿意和我一起吗?”

    听了钱二的话,赵朵朵立刻坐了起来。她兴奋地说:“我得带个大箱子去法国,毕业回来就再没回去过,那些限量版的高跟鞋还在抻着脖子等我把它们带回家。你要是一起来度蜜月的话,戒指总要一起买吧?”她看看钱二,笑得狡黠。“所以,决定了吗?”

    钱二赶紧说:“没有。”

    “哼,就知道你会这么说,反正我一个人订了豪华的行政房,你不来我一个人清静。我会躺在舒服的床上,想念远方的你,想想你的胳膊抱着我,亲吻我的头发的样子,我就很满足了。”

    钱二送走了赵朵朵,在婚姻体验机里输入了赵朵朵的名字,场景就换成了和赵朵朵结婚后的家。

    这时钱二和赵朵朵结婚已经三年了,钱二的妈妈多次催促说想要抱孙子了,可赵朵朵依旧定期服用避孕药。她的理由是:生什么孩子,我还没当够孩子。还有,一生孩子坐月子,这一堆工作谁来做,我的大好青春可全都没了。

    钱二每天早晨,都要在赵朵朵和保姆阿姨的争吵声中醒来,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股子怨气太重,他清晨总是便秘,以至于患上了痔疮。

    他想吃酱豆腐,觉得用筷子尖挑上一点出来,抹在热乎乎的馒头当中,一口下去,咸香无比,比什么冰火菠萝油都要好吃。可打开冰箱,上周晚饭去便利店买的一罐酱豆腐只吃了一块,怎么不见了。

    他还在翻呢,赵朵朵贴着面膜过来问:“老公你在找什么?”

    “酱豆腐好像没了,今天忽然想吃。”

    “那东西味道太大了,我让王姐给扔了,不然整个冰箱的东西都没法要了。”

    在家里吃不到想吃的早餐,钱二只好到公司地下一层的员工食堂喝粥。钱二夹了点免费的咸菜配着粥吃,觉得肚子里很满足。他坐在那儿,周围的不少人来跟他打招呼,喊着“钱总好”。可钱二觉得,尽管自己此时被成功的光环环绕着,可是连一个温暖的家和可以释放压力的餐桌都没有。

    上午开完了例会,这一周的日程又给排得满满的。他走进办公室,关了门就迅速把西装脱掉,脱了鞋子在沙发上斜躺着,让神经一点点地像个牵牛花一样舒缓下来。

    “你需要休息一下了,钱二。”他对自己说。

    晚饭是和同事们的庆功宴,所有人举起酒杯的目标都是他,每一个笑容都不能辜负。钱二抱着马桶把酒和未消化的食物一起吐出来的时候,感觉自己活到三十岁,似乎已经用完了一辈子的力气。身体不仅仅是被掏空,而且还被透支了。

    他回家去,连保姆都睡下了。赵朵朵没在家,给她打电话,那边的声音吵吵闹闹的。

    赵朵朵对着电话大声说:“杰克下周要离开中国了,他的送别舞会快过来啊。”Jack是个大鼻子的英国人,钱二到的时候他正和赵朵朵在一起跳舞。一个男人腰身柔软得和蚯蚓一样。

    钱二的英文只停留在hello和goodbye的水平,身边那些夸张到有些虚假的脸几乎都在讲着他听不懂的话。

    真不应该来这里的。他从吧台拿了杯冰啤酒,独自冷落地喝起来,过来跟他打招呼的辣妹都被他摆摆手赶走了。

    赵朵朵穿着细吊带的红色丝绒连衣裙,像个骄傲的天鹅一样来回穿梭,长期的运动保养之下,她的肩膀美好得像绸缎似的。

    赵朵朵转脸看到他,拉着他要一起跳。钱二哪里懂什么salsa,扭了几下,周围人的笑声让他觉得刺耳。这里的一切都似乎想把他推出去,钱二觉得很不舒服。趁着混乱,他看到杰克在赵朵朵的腰上亲昵地拧了一把,钱二抡起拳头就挥到杰克的下巴上。真硬,好疼。钱二觉得自己的拳头要碎了。

    他这一拳倒成了混乱聚会的电闸,宾客们鸦雀无声地等待着杰克的反应。赵朵朵满脸尴尬地拦着暴怒的杰克,在钱二眼里他成了个抓狂的鸵鸟。

    钱二走过去,说了声sorry,这个单词他刚才搜肠刮肚想了很久;又转过脸对赵朵朵说了声goodbye。

    然后他从口袋里拿出开关,退出程序。他紧紧地闭上眼睛,只想快速逃离这一场噩梦。

    钱二的家里只有一个人了。孤独的一分一秒,如同缓慢一笔一画录入时光的笔,每个情绪都勾勒得清晰深刻。偶尔电话响起,都是鲁小西的。日程提醒,穿衣提醒,偶尔在他恰巧饿了的时候,告诉他一会儿外卖会送来温暖的粥。

    宋歌一连好几天都没有再和他联络,他想,好像这几年来两个人分分合合,都没有这一次这么安静过。

    原来谈恋爱和开一罐可乐一样,第一口甘甜凛冽,里面的气泡不断地翻腾跳跃。然后慢慢地再也没了跳跃,只成了一杯糖水,喝下还觉得腻。再后来,糖水也不甜了,又开始发苦发涩,于是质疑可乐当初真的好喝过吗!

    有的人选择再打开一罐,可最后还是一样的。

    钱二听到了钥匙晃动和开门的声音,这不是保洁阿姨的上班时间,也不知道是谁。门被推开,宋歌拎着她的小行李箱回来了。她的样子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只是一个人出去度了假,穿着白裙子的她笑着对钱二说:“想我了吗?给你带了好吃的。”

    其实并不是什么特别的东西,就是附近每天都有无数人排队的一家酱牛肉。钱二喜欢吃,每次路过都因为没有时间等待而作罢,总是说下一次再来买。然而日子越过越忙,期待的空闲到可以去排队的生活,永远都没有来过。

    钱二小的时候,觉得吃一次烙饼卷酱牛肉是一件幸福无比的事情。现在长大后的他,和未婚妻宋歌坐在过去梦想的大房子里,却咀嚼不出味道来。

    宋歌说:“大学刚毕业那会儿,我爸妈不让我跟你一起来北京,他们和那谁的父母关系特好,一直就想着我嫁了他,皆大欢喜。我一门心思就是跟定你了。我爸有一年心脏做搭桥手术,手术前我回去,他说就想看见我能跟那谁在一块,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办了,又不敢和你说。我跟爸爸说,钱二一定会给我比那谁更好的日子的。他说,在他活着的时候能看见就好了。幸好,你终于让他看见了,对吗?我觉得自己的眼光就是那么好。”

    原来她对爱情的定义,始终就是一个不计较成败的赌局。钱二感觉吃下去的肉都变成了石头卡在肚子里,难以消化。

    宋歌继续说:“亲爱的,咱们好像都过了七年之痒了吧。虽然还没和你领结婚证,这些年我们生活在一起和夫妻也没有什么不同。我想努力地让你喜欢我多一点,喜欢我久一点,可你现在是不是需要别人了?我变不成赵朵朵那样的女人。”

    钱二放下筷子,抬头不知所措地看着她。

    “我不想跟你哭哭闹闹的。”宋歌说着眼泪流下来,她擦干净又硬生生地笑着说,“钱二,我做不到,我觉得我自己什么都做不好。其实我好几次看见你和赵朵朵在一起,她又聪明又好看又能干,我哪里比得上。我的爸爸妈妈还总是不同意我们在一起,可是我也努力了啊,你都不知道,我最近学着给你做晚饭,胳膊都烫坏了。”说着她伸出了右手,小臂内侧有个尚未消退的结痂。

    钱二看着那不大不小的伤,一阵眩晕,觉得那大概是他注定走不出的局。

    他离开家抽了一路烟,掐灭烟头走进电梯,敲开了赵朵朵的家门。他讲不出自己为什么要到这里来,是他做出了选择,还是做出了妥协,连自己都分不清楚。

    赵朵朵走出来立即反手带上了门,涂了玫色唇彩的嘴巴浅浅一笑,牵着钱二的手跑下楼。她的手指好像变成了钩子,温温热热地从指尖钻进钱二的血液里,让他的头脑和心脏都不受自己的控制。

    赵朵朵拦了出租车,和钱二坐在后排。他问:“去哪里?”

    “就知道你会来找我,我们浪迹天涯去。”赵朵朵高兴地说。

    钱二看着赵朵朵,她脸上的妆容永远都没有一点点的瑕疵,嘴唇的颜色和衣服可以有无数种搭配,她自己精心地把生活织成了一个网,这个网越织越密,早就料到他是逃不出去的。他曾试图在这个网里找个家,可当他越陷越深,自己都快要爬不出来的时候,才开始意识到那里面也许没有适宜的温度。

    赵朵朵的手指张开,一根一根地插进他的手指缝里,紧紧地握住。

    天涯在何处?钱二根本就不知道。出租车在亮了红灯的人行道前停下,钱二用力推了把赵朵朵,她的身子软软的,像是寄生在他身上的藤蔓植物。

    钱二跑下车子,迅速关了车门。赵朵朵也跟了出来,慌张之中高跟鞋都跑掉了。她就光着脚跟着他在人行道上奔跑。

    赵朵朵歇斯底里地在后面喊着:“钱二,如果一辈子有这条街这么长,我一定会从这里追你到尽头。你跑不掉的,你在哪里,我就在哪里,什么江河湖海,什么人祸天灾,都阻挡不了我。”

    钱二忽然停下来,转了身子,赵朵朵刹车不及,一头撞在他的胸膛上。他说:“朵朵,你是世界上最了解我的人,我放不下你,怎么办?”

    赵朵朵拨开他的手,冷笑着说:“可你也放不下宋歌吧?她没了你自己都活不下去,是不是看起来我比她聪明比她坚强比她能干,自己也能活得好好的?我以前也这么以为,在认识你之前。钱二,我一直以为自己能活得铜墙铁壁刀枪不入,可我遇到你之后才知道,我是有软肋的,你偏偏就是那根软肋。”

    赵朵朵第一次在钱二面前哭得那么失态,眼线和睫毛膏在下眼皮糊成了一团黑色。

    钱二逃回家把自己关进房间里,又钻进了未来婚姻体验机,这一次,他把时间拨快了一些,设定为自己50岁的婚姻生活,婚姻对象是宋歌。

    此时的宋歌已经变成了一个小老太太,头发烫成小卷,白了一半。右手戴着两个金戒指,新文的眉毛又粗又黑。

    已经退休的钱二正在家里浇花,宋歌絮叨着跟他聊天。

    “昨天跟陈姐打麻将,她说她女儿嫁了一男明星,咱们家女儿还没个着落,你有朋友什么的也给介绍介绍。”

    “终身大事着急什么?”

    “怎么能不着急,得给她找个好人家,别跟着乱七八糟的人吃苦头。”

    “你这是什么意思,跟着我还亏待你了?”

    “现在说有什么用,我这一辈子相夫教子,好像到现在都没为自己活一次,就是觉得没意思。”

    钱二忙不迭地退出了程序,他脑海中一片空白,原来这爱到最后,反而成了伤害。人生的赌局里总是要有人输的,难道就是自己吗?

    他又想去看看和赵朵朵的50岁。

    赵朵朵在卧室里低声地呻吟着:“老钱,过来。”

    她用一条束腰带正努力把自己走形的腰身勒紧,床上搭着一条著名裁缝缝制的旗袍。她换好衣服,坐在梳妆台前涂嘴巴,她持续打肉毒杆菌的脸有一种不属于这个年纪的光鲜。

    钱二劝她说:“少喝酒,医生说你肝不好,还吃药呢。”

    赵朵朵满不在乎地说:“都这样了,还能喝几次?你一起来吗?”

    钱二兴致缺缺地说:“不了,我去老同学家里吃饭聚聚,你自己好好玩吧。早点回来。”

    晚上他回到家,用手机看赵朵朵分享出来的照片,她在几个大腹便便的白人男人之间,笑得一如既往地虚假。这些年,赵朵朵一直都是这个样子,他也懒得再生气。

    不一会儿接到一个电话,赵朵朵的朋友打来的,用蹩脚的中文说,赵朵朵胃出血送进医院了,你快些来……

    钱二退出程序,从房间出来,和宋歌坐在那个他们刚搬进新家时一起去买的皮沙发上。那时的宋歌一脸憧憬地说:“终于有了我们自己的小家。”

    他也曾相信,真的会有一个美好的小家。

    “亲爱的,你是不是偶尔也会想过另一种生活?”他问宋歌。

    “每天都能看见你,等你回家就很开心了。”宋歌柔情地说。

    “以后你会厌倦的。我们……我们分开吧。”钱二挣扎了一下,终于说出了口。

    “钱二,到如今,我还是没能了解你。我不知道你喜欢什么,也不知道你整天在外面都忙些什么,更不知道你在烦恼什么。”她低落地流下眼泪,“连上一次离家出走,还是你秘书鲁小西给我打电话说买一些酱牛肉回来给你,我居然连你的口味都不知道。”

    “对不起,可我也并不了解你,或者,曾经了解过吧。”

    钱二知道赵朵朵一定又去了酒吧,他刚去吧台坐下,就听到了熟悉的声音。

    “再来杯‘魂断蓝桥’,”赵朵朵对酒保说,“多加柠檬汁和冰块。”

    “来啊,咱们来个分手酒,明天还是好同事。”赵朵朵吸吸鼻子,眼睛故意不去看钱二,“我觉得自己挺好的,想要的都能得到,反正你吧,做好同事不也一样天天能见面……”

    “你会遇到比我更好的人。”钱二说。

    “去他的更好,更好就代表更喜欢吗?你错了钱二。你这根软肋走了,我才知道哪有什么铠甲,低头一看就是一道疤,淌过的血你怎么会看得到?干杯干杯,喝醉了就不难过了,这些年,我不是都这么过来了。咱们之间如果差了180°,我自己转了179°,还盼着你微微地转身,赏我一个踏实……”

    钱二看着她用手背擦嘴,把口红蹭在唇角,真像受过伤流下的血。

    钱二拽着自己沉沉的心事,一个人又去了小公园,几个流浪汉看到他来了,笑呵呵地给他腾出了地方。

    他坐在那儿抽烟,心里和这石头小路一样,又黑又空。

    鲁小西的高跟鞋声音又响起来了。

    “钱总,有心事?”

    “你怎么都知道,小西?”

    “这些年,你的心事在这儿要是撒了种子,早就长成了热带雨林吧。我常常路过就在想,怎么那雨林就成了我的牵挂。”

    鲁小西送他回家的路上,车上还是那首《温柔》,五月天唱着:

    没有预兆/没有理由/你真的有说过

    那晚是钱二最后一次使用未来婚姻体验机。

    他和鲁小西每一年的结婚纪念日都会去拍一套婚纱纪念照,把两个人的笑容挂满整个客厅的墙壁。

    他在结婚后见到了他的继父,独自生活了十几年的妈妈,终于也遇到了一个愿意与她分享朝夕的男人。

    皱纹里都透着幸福的光。

    一家四口在一起吃晚饭,钱二觉得,那大概是他一生中第一次知道家的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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