单身久了就会变成狗-写字楼里的加班守护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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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喜欢用什么方式去结束这一天?

    加了冰的威士忌,没来得及说出口的表白,脸上撕下的补水面膜,刚刚关掉的facetime(一种视频通话应用软件),不知道说给谁的晚安,或者,拖延到明天再去完成的工作。如果怎样结束一天,就会怎样结束一生,这个晚上,你会做什么选择?

    我叫维尼,在一个早高峰能闻到香奈儿五号和韭菜馅包子混合味道的高层写字楼里上班。作为这楼里的非外企公司,我们真的是本着艰苦朴素的精神,从不浪费老板交出的每一分房租,几乎每天24个小时连轴转地拼命工作。

    这个世界上,睡得极晚、起得极早的工作不多,广告算是其中一个。我刚大学毕业不久,怀揣着要做大事情的梦想,来了这家公司做实习生。

    面试时见到了创意部的设计师大然,他穿着宽大的背心文着花臂,推开会议室的大门打断了我和HR的对话,凶巴巴地说:“我们部门要开会了,加快速度。”

    接着他转脸看到了我,大声地说:“新人啊,看样子生命力挺旺盛的,能活。”结果当天回家我就在offer邮件里回复了“同意”两个字。

    那其实是我第一次面试,那之前我连别的广告公司长什么样都不知道。而我的男朋友毛晓亮对于我求职成功并没有欢欣鼓舞,他嫌弃地跟我说:“一个月才给你几百块的薪水还要去上班,除非去什么世界500强。”

    而现在的他,连自己要投给500强的简历都还没有写。

    在把“那个东西”买回来之前,我承认我还是爱这一家公司的,颇有种嫁鸡随鸡嫁狗随狗的认命态度。我甚至还把公司给我印的名片悄悄寄给了大学室友,骄傲地跟她们说:“瞧啊,我终于成了一名广告人。”

    但如果要给这份爱加上一个期限的话,我觉得大概只有试用期那么长。在试用期,我体验了在出租车上写PPT,打开车门就吐在马路牙子上的狼狈,也感受过陪客户喝完酒还要回家出个软文的心酸,甚至还在周末搬家的途中,蹭麦当劳的网络给客户发了一封据理力争的图文邮件。

    真的,有时候我觉得自己为了工作可以变身无所不能的女超人,可在爱情面前,我就成了一个傻瓜。这不是我说的,是在一年后我们分手时毛晓亮说的。

    可是,尽管有了“那个东西”,也没有救活我们苟延残喘的感情。

    “那个东西”的官方全称叫作:苦哈哈加班群众逆袭做人生赢家大礼包。虽然名字带着“大礼包”三个字,但还是要花钱买的。

    一天早晨我在手捧美式咖啡的人群里,嘴里咬着吸管嘬着车站买的豆浆,除了带着点乳白色,味道淡如水。过了旋转门有人塞了张宣传单给我。要是在往日,我是从来都不会接的,但那一天,我不仅接了,还多说了句“谢谢”。因为那一天,我凌晨四点多才从公司离开,冲了澡躺在床上就收到了客户焦虑自己下一轮推广能否实现效果的短信,三个小时后,我涂了三层遮瑕膏妄图挡住黑眼圈,正赶着到公司参加另外一场会议。

    我对着镜子想把油腻腻的头发处理得好看一些的时候,睡在床上的毛晓亮闭着眼皱着眉吧唧着嘴说:“维尼,你是卖给公司做奴隶了吗?还让不让人睡觉了!”

    “跟你没关系。”我砰的一声关了门就走了。

    可那一天,我真的是想要个拥抱啊,哪怕毛晓亮关心地来一句“你累不累”也好。

    当我看见旋转门后那个一直被人拒绝的发单员时,觉得在冷气房里工作的我也未必比他好到哪里去,起码在午夜,他可以回家睡个安稳的觉,不用想着第二天的资料到底还有什么差错。

    我甚至不知道那张传单递过来,是他同情我,还是我同情他。当我登录宣传单上印着的“天堂小卖部”网络商城之后,发觉也许前者更多一些吧。

    “苦哈哈加班群众逆袭做人生赢家大礼包”当天下午就送到了我的手里,只是一个黑色的小盒子,说明书上写着,只需要把它摆在公司大门附近即可。

    那天公司下午茶是人手一份的慕斯蛋糕,尽管带着股廉价的香精味道,但在以前我也要撒娇打滚向前台姐姐多要一个,可这一天,我把蛋糕孤零零地摆在桌子上没有尝一口,趁着大家一脸喜悦地享受奢侈的休息,悄悄把小盒子放在了门后。

    “你不吃零食是在减肥吗?”我刚转身回来,就看见大然的花臂,那是old school(美式的纹身风格)风的人头。在和大然成为好朋友之后,他就跟我说过那文身的意义,代表着他比别人多一份的头脑和智慧。

    我心虚地说:“这就回去吃啦。”

    大然往门后看了看,我闻到他身上的烟味。写字楼的楼道里,有属于烟民们的小天地,那是大家交换公司八卦的地下场所。

    我说:“抽下一次烟之前把客户新要求的广告图帮忙改了吧,正催着呢。”

    大然贼贼地说:“别以为不知道你在藏什么,欲盖弥彰。”

    我回到座位上吃着慕斯蛋糕,好奇他刚才说的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我们公司的官方下班时间是六点,当然,每一天的六点和五点甚至四点都没有区别,我们都用隐形眼镜后面的死鱼眼睛瞪着电脑屏幕,脑子里不知是在跑着什么场景,丝毫没有别人说的那种下班蠢蠢欲动的躁动。

    但这一天,我躁动了。

    因为“那个东西”,公司大门后的小盒子。

    等到七点的时候,客户总监说晚上要开会,先不要着急走。

    我去楼下的便利店买了个用来果腹的三明治,出门前还去照看了它一下。返回时在电梯间遇到了一位西装革履、头发花白、手里拿着一个金属暖水杯的老爷爷。那种肃静的白发,不仔细看真的会以为是时尚的特别造型。

    老爷爷和我一同进到电梯,他按了顶楼32层,我在回忆那一层似乎没有向外租的办公室。到了我的楼层,老爷爷和蔼地开口对我说:“小姑娘,要不要跟我一起上去?”

    当时我脑海中翻涌起的是各种深夜杀人狂魔之类的画面,可一看到老爷爷慈祥的面庞,又觉得不太可能。就在我犹豫之时,电梯门要关了。忽然出来一双手把门扒开,我看到了那彩色的文身,是大然。

    他意味深长地笑着说:“你和加班守护神爷爷也认识了?”

    到了顶层,那儿没有安装日光灯,只有过道里闪着绿光的应急灯,我和大然跟着加班守护神爷爷走到他的办公室,里面和监控室很像,有大大小小的电子仪器亮着不同颜色的复杂灯光。一面墙上有个主控板,整齐地挂着楼里一个个公司的名字,名字上面有进度色条,有的高有的低,数值在80以下是绿色,超过80是红色。

    我好奇地问老爷爷:“这是什么?”

    老爷爷说:“这是每个公司员工的加班怨气值。”

    我惊讶得嘴巴都闭不上了:“您是开玩笑的吧?”

    接下来的五分钟,加班守护神老爷爷和大然轮番跟我解释,才让我相信这不是大然或者老板派大然来给我搞出的恶作剧,毕竟做创意这个行业,搞出什么事情来都不足为奇。

    加班守护神其实是我买的那个“苦哈哈加班群众逆袭做人生赢家大礼包”的管理员,贴在大门后的黑色小盒子是怨气值收集器,每天下班时间之后员工进进出出,身上散发的怨气都会被这个盒子收集起来,然后主控板上的数值就会上升,达到100后公司老板就会发生——不好的事。

    我继续问道:“什么是不好的事?”

    大然神秘兮兮地把脸凑过来,嘴巴贴在我耳朵上说:“就是说他会倒霉。”

    从电梯下来回办公室的时候,大然告诉我:“你第一次来面试我就知道你是个会抗争的人,出来混,会反抗的人才能活下去。”

    “嗯,也许是吧。”我幽幽地回答道。

    那天下班回家已经是深夜一点了。毛晓亮在家看着他喜欢的美国灾难电影,头也不回地抱怨着:“怎么每天都这么晚才回家,你才刚刚转正,也没给你涨多少薪水。”

    “我累了,不想说话。”

    我的高跟鞋穿着不合适,一整天下来腿酸得像要断掉。我其实也质疑过,如果一辈子就这样下去要怎么办。

    “这么喜欢加班啊,是不是有喜欢的男同事了?”

    “你在胡说什么。”

    趁着我低头揉脚踝的时候,毛晓亮看到我的手机响了,他熟练地输入我的锁屏密码,看到一条微信,然后狠狠摔到地上,生气地质问我:“还说没有?”

    我捡过手机来看,是大然发来的:今天的事不要告诉别人。

    我无力解释着:“是我同事,在合作一个项目。”

    “什么项目还不能和别人说?”

    “我累了,让我休息一下吧。”

    那天晚上,我和毛晓亮背对背睡过去,没有晚安吻。

    我是真的没有力气,可他呢?

    第二天早晨上班,我拎了个煎饼混迹在举着茶叶蛋和玛芬蛋糕的人群中上楼,打卡的时候看了看门后的小盒子,想象着里面的怨气。会是什么颜色的?红色的太恐怖,白色的太浪漫,灰色的像雾霾……

    我刚从前台的桌子前走过,听到身后一声“哎呀”,老板那双价格不菲的皮鞋,鞋底和鞋身突然分了家。他穿的是一双脚踝不会露出袜子的高腰鞋子,这一下可看到了他露出的脚底,袜子上还印着蜡笔小新。

    我集中注意力忍住笑意,仰起脸假装在看天花板,手里的茶叶蛋就被抢走了。大然跑远,他的声音才传到我的耳边:“谢谢盟友的早饭,我们这顿算是庆祝。”

    难道是加班守护神的原因?我和大然站在走廊的吸烟小角落,周围还有不少其他公司的人在聊天。

    他说:“我在这公司当实习生的时候,跟你做过一样的事。”

    旁边有个胖大哥插话说:“哟,你们俩也见到加班守护神爷爷啦?昨天我们老板啊,出去跟小三约会被老板娘抓个正着,今天来和我们开会的时候脸都破了相。”

    中午坐在工位上吃饭,毛晓亮不依不饶地打电话来纠缠昨天吵了一半没下文的架。他总是这样,所有的争吵都要有个定论才肯罢休,就像大学时恋爱一定要讲究个有理有据,当然,他争论的结果一定是要我承认错误,而他作为男人永远是对的。多半的时候我因为忙着开会,总是敷衍两句了事。

    我没心思听毛晓亮像个更年期女性一样啰唆,挂断电话就打开了飞行模式。

    一会儿大然跑了过来,盯着我看了半天,松口气说:“怎么手机不开机,还以为你过劳死了。”

    我瞅了他一眼,没好气地说:“还说呢,你昨晚的微信,男朋友还以为我出轨。”

    他一听乐了:“哎哟,管这么宽呢。反正误会都有了,要不咱们出一回?明天晚上就有机会。”

    然后大然告诉我,刚才他在外面给我打电话,就是想告诉我部门领导明天去外地跟客户聊下个季度的广告方案,老板也会去。

    通常来说,会议的前一天一定是不能睡觉的,再完美的方案也要推翻了重新改,哪怕最后还是用回第一版。这种物尽其用的感觉,有点像费劲巴拉地洗干净一个醋瓶子,然后重新把醋倒进去。老板以为瓶子洗干净了重新倒进来的醋味道就好了,可他不知道的是,在高速运转的脑子里,变了味的创意是不会变成真的伟大作品的。

    于是那个早晨,我在天蒙蒙亮时才回到家,浑身上下的细胞都塞着满满的累。电梯里按楼层号,明明是5层,胳膊抬不动只能按在3上,发现错了,一咬牙一跺脚抬胳膊又按亮了5,发力过程如同举重的奥运健儿。三层时电梯停下,不想按关闭键,后脑勺靠在身后不知道哪款刚上市的新车海报上,颓丧地看着电梯门缓缓合拢。

    听说那车都是卖给成功人士的,和我有什么关系呢,它的海报只能当作我无力凌晨的一个临时靠枕,那大概算是我和成功人士最近的距离了。

    毛晓亮像个复读机似的在一边说话,而我只顾着低头收拾等一下早班飞机的行李。他说话的声音在我听来离得那么远,这个人像是个从没认识过的陌生人,在我用忙碌给自己设置的结界之外,从没有走进来过。过去他在我心中留下的所有闪光点,都在他的一字一句里分崩离析。

    毛晓亮过来把我收拾好的箱子整个翻在地上,生气地说:“你哪儿也不准去,跟我把话说清楚。”

    其实人在困顿不已的时候没有意志力,那时的我连假话都说不出口了。“毛晓亮,你以为我真的喜欢这样吗?为什么我往前走的时候你一定要拖住我呢?我也是在为了生活一点点地努力呀。”

    我和大然在机场的肯德基一起喝浓稠得像果冻的粥,他说:“哎哟你看你,哪像个能担当祖国重任的未来花朵,整个人都蔫了。”

    我无力地说:“我是被嫌弃的花朵。”

    他继续若无其事地说:“被嫌弃了也得好好活着呢,我女……不,前女友天天说我做设计没前途,买不起车也买不起房,连她生病了都不能陪在身边,半夜床单滚一半还要出去跟客户见面。我现在也该吃吃该睡睡,自己活得高兴就行,反正别人的标准我们永远也达不到。有句话说得好,条条大路通罗马,可有些人生在罗马,我们怎么走都是外地人。”

    说完他往我嘴巴里塞了根油条,我忽然想起,自己太久没仔细咂摸一顿早餐的味道了。

    我们在候机厅听到了航班晚点一小时的通知,我跟着大然去吸烟室看他抽了根烟,好像不在那种雾气弥漫的环境里,我们就说不出秘密似的。

    我说:“我们在这里浓重的怨气,加班守护神爷爷能收集到吗?”

    大然从口袋里拿出了一个迷你型号的小盒子,跟我说:“这是旅行便携版的怨气值收集器。”

    我继续问他:“那飞机晚点该不会是因为我们……”

    大然幽幽地说:“只求今天别坠机就好,不然我们要演一出高空版泰坦尼克了。你愿意跟我跳吗,Rose?”

    我们的对白如果是“你加,我也加”才有属于加班狗的同盟感。

    从老板现身机场到飞机落地,我和大然都紧张兮兮地盯着他,老板好笑地说:“你们俩别紧张,不会像上次一样了,人手不够的话我还会叫别的组的同事加入。”

    他说的“上次”,是把我俩带到天津的郊区,关在一个连微博都打不开的酒店改方案,等到他拿着PPT跟客户提案的时候,我和大然差点暴毙在酒店房间。这样的同事才是战友,累到没有多余的力气拿来出轨,在工作岗位上耗尽最后一丝气力。

    这天在从机场高速进城时就出了事。我们的整箱行李都废了。包括毛晓亮送我的一条项链,我几乎每次外出见客户都放在行李里带去。不过我也没把这当成最严重的损失,第六感告诉我反正以后也用不上了,但我忽然心疼起我省吃俭用几个月存钱买的那个红色行李箱。

    十分钟前,前面一辆载人的大巴士突然急刹,我们的出租车跟着急刹,后车追尾撞进我们的车屁股,再差一点点,我们整车人就要变成人肉三明治了。

    大然把惊慌得已经不知道如何是好的我从车窗拖出来,司机颤抖着说:“车子冒烟了,我们躲远一点。”

    大然几乎是背着我爬出护栏的,我们蹲在隔离带外面的荒草地里,他故作淡定地说:“刚才咱们要是升天了,此生还有什么心愿?”

    我说:“我还没体验一次当个有钱人是什么感觉呢。”

    大然笑了笑说:“真是比我有出息。”

    我问他最后的心愿呢,他说:“胳膊上的花臂还没文完,不知道家人来认尸的时候能不能发现。我家就我一儿子,还没来得及给我爸生个孙子。哦不,他也有过孙子,不过才怀上俩月就去无痛流产了,她硬是不和我结婚。你说,哪有当爸爸的还半夜在办公室把客户的logo调得再大一点。”他抽完烟继续说:“我要死了,没脸见那小孩子,还不是因为我没出息,干什么不好做广告,爱什么不好爱加班。”

    惊魂未定的我吓得手冰冰凉,其实我还有个遗憾没说出口,就是不知道不加班好好过生活是什么样子,我只是以为有钱人就可以不加班了吧。

    老板刚才被大然从车里拖出来的时候没事,但是他看到大然和我躲在草地里,也想过来,结果踩到个玻璃瓶摔了一跤,左边的门牙在一个小石子上磕掉半截。

    我嘴上说着:“哎呀老板啊,您日理万机还要替我们受这个苦。”

    心里想的却是,这形象,跟客户提案的重任大概就放在我身上了,要是能借着这个邀功加点工资,毛晓亮也不至于看不起我的工作。

    在提案现场我磕磕绊绊跟客户把PPT说完了,出来脸紧张得发紫,想着,这客户是不是要黄在我手上了?以后是不是没办法在公司待下去了?

    大然好像知道我现在撑的是个空架子似的,张开胳膊等着我靠上去。他的肩膀很宽厚,我贴在上面忽然觉得很有安全感。我忐忑地问他:“刚才讲的是不是很糟糕?”

    他说:“你知道吗,咱们公司最糟糕的提案现场是过去实习生大然的,你别来跟我争。我是怎么把年度客户给怼成仇家的,说起来老板就想要打我。”

    回公司后,我和大然一起去见加班守护神爷爷,他还在顶层的小房间喝茶。桌子上摆了各种公司对外送的小礼品。加班守护神说:“那都是已经不再加班的小员工们送来的礼物。”

    大然从身后拿出了半个大西瓜,殷勤地献过去,说:“这也是来孝敬您的。”

    老爷爷低下头,从老花镜的上方看着我们,那种笑有很多种解读,可以说是阴谋得逞的快乐,也是皆大欢喜的庆幸,又像是秘而不宣的神秘。他从桌上拿出一个印着某家公司logo的小水果刀,把西瓜切成小块,又打开了写着宣传语的牙签,分给我们戳着吃。一口一口,也不够填满过去加班缺失的那些甜蜜。

    后来又约上次的客户吃饭,还是老板、大然和我在场。客户那边的经理喝了点酒,脸红微醺说:“李总你看看你们公司,这小姑娘上次提案,眼袋大得我都以为是戴着泳镜忘记摘了。这次看着气色好多了嘛,公司待遇不错哟。”

    李总尴尬地说:“现在同事们晚上自由的时间多了,女同事嘛,做做SPA都变美了。”

    过去大然几乎不怎么喝酒,这次简直有如神助般迅速喝倒客户,老板还直拍他大腿说:“节奏慢一点,今晚算你加班,明天上午放半天假还不行吗?”

    送走客户之后大然靠在我身上怎么也挪不动步子,哭着对我说:“我哪里不好了,凭什么她前脚跟我分开,后脚就跟别人结婚。我以为现在不加班了,有时间陪在她身边,一切都能好起来。什么加班守护神,也没护得住。”

    他抱着我哭诉的这一幕,被来接我的毛晓亮滴水不漏地看在了眼里。

    毛晓亮说:“维尼,今天你是不是又说累了,不想解释?你加班是不是就是和他在一起?”

    大然把我推到一边对毛晓亮说:“你就是那个毛晓亮啊,你知道维尼天天拼命工作,就是为了让你认可她的努力吗?我们公司哪个女同事不是下班出去逛街看电影,维尼整个冬天都只穿一件相同的羽绒服,当男朋友这事你还需要别人教吗?”

    那天可能真的有点冷,毛晓亮甚至连拳头都懒得拿出来,或者说他已经不想拿了。

    那晚后来大然又问我,要不要在一起试试,反正都是苦哈哈加班群众,至少不会彼此嫌弃。

    “天天加班的人不配有爱情。”我这么回答他。我怎么能忘了,加班是如何一步一步毁掉了我。

    他说:“你第一天来公司我就知道啊,你并不是真的爱加班,还是想要生活的。”

    可我做不到,我每天已经活得够累了,哪里有多余的力气去平衡。他们说不拼命的姑娘将来逛菜市场,可拼命的姑娘只能叫外卖,我的世界没有多余的额度,日子太难了。我也想每天下班约会逛街吃饭看电影,遇到好看的衣服就买回家,可我凭什么拥有呢。

    我一个人回家之后看到家里准备了一桌子菜,它们已经等待了太久,早就没了争宠的姿态。尽管都是毛晓亮叫的外卖,但也是用来庆祝我们相爱三周年纪念日的“群众演员”。下午他在我开会的时候打电话来,可我却一次又一次挂断。

    到最后,真的什么都没保护得下。

    我和大然第二天中午才去办公室,同事们都在嘀咕着什么,好奇心驱赶着我又跟着大然去楼道看他抽烟,听到大然新招来的实习生进行真相大揭秘。

    这个轰动了楼道八卦圈的大新闻就是——公司投资人要撤资了,老板早晨接到电话一脸铁青,把秘书买的焦糖玛奇朵全洒在了自己的西装裤子上。

    于是我们动用了各种职场电影电视剧的桥段,比如部门要裁去高层,或者大家好自为之各谋生路,想来想去,也不外乎是捧住自己的饭碗,下个季度交房租的时候不会太难看。我紧张兮兮的,整个呼吸道的二手烟都没有挡住我的慌张。

    大然说:“没什么好怕的啊,我从做实习生就在这家公司,来来回回看多少人走了,我们这一次也跟上脚步走一走。”然后他转过脸看着我,用眼神在说:“不加班的话,你还有理由拒绝我吗?”

    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能读懂那里面的字句的。也许,他手臂上的文身,真的给了他超出常人的智慧吧。

    那新来的实习生说:“哎哟,我就没在一家公司上过俩月班,今年这都第四家了。加班守护神爷爷真是太灵了。”

    这也是加班守护神爷爷搞的吗?可是我们最近已经很少加班了。

    加班守护神爷爷在他的办公室给我们看昨晚的监控录像。喝醉的老板居然找上门来。显示器里的老板脸红脖子粗地跟加班守护神爷爷说着些什么,然后像即将变身的绿巨人那样,伸手挣开西装,准备打架的样子像个黑社会的金链男子,口中似有獠牙探出。

    守护神爷爷也脱下西装,摆好架势要和老板大战一场。他如冬雪般的白发,让他的姿态优雅得胜过白鹤展翅,身后一股真气在缓缓凝聚。这时候我和大然大口呼吸的声音彼此都能听见。

    二人越走越近,前面如果有遥控手柄的话,真会忍不住要来一个前飞腿,恨不得屏幕上能看到敌人的血槽咔咔下降。即便是站在屏幕之前,我也能感受到当时二人气场的风起云涌,霎时天旋地转,日夜颠倒,内力之斗,难分你我。就在争执不休的时候,屏幕上闪起了雪花,最精彩的片段被略过去了。

    我们失落地转脸看向加班守护神,他说:“场面太激烈,被监视器自动切掉了。”

    “老板也知道您的存在?”我问老爷爷。

    “你们老板早就知道。”他又透过老花镜的上方斜看着我。

    原来,我们的老板曾经也是个苦哈哈加班群众,年轻时被加班守护神拯救于过劳死的水火之中,后来一步步艰难创业,世事艰辛,如今的加班也非他所甘愿。去年,他的儿子生病,自己在外出差结果没时间照顾,老婆因此离了婚,现在只得用加班的晚上来打发孤独。

    加班守护神继续补充说:“别看他一脸凶悍相,过去呀,也是个柔情蜜意的美男子……”

    大然问他:“现在投资人撤资了,所以老板是打输了?”

    守护神老爷爷说:“咳,也没什么,我们后来啊就是叙了叙旧,聊聊他这些年的心路历程。你们知不知道,人们怎样结束一天,就会怎样结束一生。”

    他给我们指了下主控板上写着的我们公司的数值,已经满到100。加班守护神说:“你们老板自己也在门口放了怨气值收集器,而他向里面输送了最多的怨气。”

    半年之后,我和大然已经一起去另外一家广告公司上班,早晨格子间里依旧是咖啡和茶叶蛋的混合味道。

    从会议室出来的部门总监说:“大家辛苦一下,今晚可能要通宵了。我中午请大家吃比萨好不好?”

    我们把心底的弹幕打在没有领导在内的微信群,我吃了半口蛋黄差点噎在嗓子里。

    大然发了个微信消息跟我说:“新买的晚上的电影票泡汤了。”

    这时候,那个习惯穿阿迪的女老板从办公室匆匆忙忙地跑出来,头发变成了梅超风,衣服全部被熏黑,像是一场火灾中的幸存者。

    她焦急地说:“手机居然爆炸了,怎么办,我等一下还要去开会!”

    等她从外面的理发店换了个新造型风姿绰约地回来,却挥挥她的蝴蝶袖说:“你们啊今天全都准时下班,谁都不准多留一分钟。”

    五点半我们已经蠢蠢欲动地凑在小走廊继续八卦,听到前台小姑娘说:“哎呀,不知道怎么回事,前几天每天送来的快递都是‘天堂小卖部’发来的小盒子,人手一个,搞团购也不叫上我。”

    那天我和大然吃了晚饭看了电影,然后在微风徐徐的马路边游车河。

    这样过一天或者这样过一生,都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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