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岁的李晓光躺在一间六平方米的出租屋里,听了一整晚的蚊子唱歌。他看了看被自己挠得血淋淋的胳膊,更加坚定不移地相信自己如今的一切就是被马兰害的,那种怨恨在大学毕业后一年的时间里,由一个小小的影子,长成一面爬墙虎,好像把李晓光本应有光的窗户都遮住了,那片黯淡结结实实地缠绕在他的脑门上。
如果不是马兰不告而别,李晓光就不会因为莫名的失恋颓丧,毕业就失业闲了大半年,直到快要饿死的时候才不得不去做了一名假发推销员,每天都对着顾客假笑着说:“您戴了我们的假发,上升的发际线立即就不见啦。”
好几次,他都听见发际线高于尔康的几个中年男子拳头攥得咔咔响。
又是一天工作日,上班路上,挤在公交车上打王者荣耀,到商场换好工服站在柜台前,李晓光身上的汗臭味都还没有散去,只好喷了几下六神掩盖一下。
一位身着超短裙的长发顾客走了过来,她的视线一直在几款假发中来回穿梭,李晓光堆起微笑,热情地向她介绍起来:“这个戴上去又柔情又美好,特别适合像您这样的大美女的气质!”
哪知道那个涂了姨妈红的嘴唇一张开,却是低沉的雄浑的男人声音:“你这损色怎么说话呢。”
吓得李晓光直到中午吃盒饭的时候都觉得胃有些翻涌。
“又柔情又美好”还是马兰教给他的词,当初她赶时髦去剪了短头发,回来跟李晓光说:“以后遇到姑娘就这么夸,她一准地高兴。‘洋气’‘漂亮’这些词,有人样的姑娘哪个不是听腻了的。”
也许女人都是爱骗人的吧。
下午经理来巡店的时候,问他:“晓光,今天业绩怎么样?”
“还,还可以吧,有好几个购买意向客户。”
经理听完有些不耐烦了:“别整这没用的,成交了几单?”
李晓光往后退了几步,避开一会儿经理要落下来拍他头的胳膊,小声说:“马上就会有的,经理您放心!”
“今天下午再卖不出去你也别干了,刚毕业的大学生没准能力都比你强,薪水可比你便宜。”
也许世界上谁都可以随意取代,再独一无二的位置,总有更好的填充,尤其是职位和人心。
当李晓光约棒棒在他们从大学入学吃到毕业的烤串摊上见面的时候,失业的李晓光忽然理解了父亲当初下岗回家时那种垂头丧气和强颜欢笑的心情。
有些好朋友是不需要多交流的,很久不见面也不会觉得陌生,哪怕只是面对面一起玩手机也能通过眼神传递信息,对李晓光来说,棒棒就是这样一个朋友。
棒棒说:“反正一辈子总要失败,来得早一点有什么不好,早恋和早败都会让你长大。”
李晓光不服气:“早恋和早败,我都是里面的失败者。”
“要比失败啊,你可比不过我。”一个女人的声音从对面传了过来,那张美好成熟的脸让李晓光忽然组织不出语言,眉眼好像扎回心里的一枚图钉,让旧图案和新图案重叠在一起,那个女人是马兰。
她眨眨种过的长长的睫毛接着说:“我炒股票把嫁妆都给赔了,难怪到现在还单身呢。”
李晓光嘀咕着:“这可倒好,把我问候‘最近还好吗’的台词都抢了。”
马兰从桌上拿起他的烟来抽,说:“我们这么俗的人,就别说那么俗的对白了。要不要跟我一起喝杯加了柠檬片的百事醒醒酒?”
“加什么鬼的柠檬片。”李晓光没心思和前女友叙旧,又开一瓶燕京啤酒灌进肚子,然后说肚子疼打车回家了。
酒太苦,只是因为爱恨才苦。
过了这么多年,怎么能让你看见垂头丧气的我,或者是因为你才垂头丧气的我。
没有你就不会错。李晓光用在车上的时间总结出他们两个人往日关系的主题。
李晓光偷偷地给棒棒发微信说想聊自己的心事,棒棒却在消息里给他回复了“天堂小卖部”网络商城的链接,棒棒说:“我们做兄弟这么多年,知道你在想什么,这个要不要试试?很厉害哟!”
李晓光点开棒棒发来的链接,回复道:“你不是卖假牙的吗,给我推荐什么网购?”
棒棒说:“这个可是‘天堂小卖部’的新品——茧居胶囊,可以让想要避世的你,做回旧时光的观光客,专门用来解心病的。”
李晓光看了眼产品介绍,立即就下了单,这可算得上他这么多年来除了止泻药,最爽快的一次购物。
当李晓光收到快递之后,发现所谓的茧居胶囊看起来就像个大号的蚕茧,和枕头一样大小,外壳又柔软又顺滑,顶端有根管子拖出来,用来连接自己的身体。
说明书上说,在茧居胶囊之中,人生就变成了一场游戏,每个部分都是一个存档,灵魂可以重新读档到过去,但是历史无法重写,仅供体验学习。而且,使用者还会有副作用,就是在旧时光的旅行过程中,连接管通过人的身体消耗给茧居胶囊供应能源,所以在观光结束的时候,会有不同程度的失忆症状,出行需谨慎。
“反正我也没什么想要记住的人,有副作用又怎样。”这么一想,李晓光果断把连接管插到了肩膀上,眼前瞬间闪过一道白光,他就进入茧居胶囊了。
里面四壁都是白色的,有个21寸的小电脑屏幕,前面一个电子钟表,旁边的按钮提示输入旅行的旧日期,李晓光把日期调回到认识马兰的前一天。
那时的李晓光,还是个19岁的小少年,整天和室友们混在宿舍打麻将。作为学生会纪管部长的学姐马兰,每周固定时间会带着一群“手下”来检查卫生,像是黑社会女老大带着帮小弟巡岗。每次查到李晓光他们宿舍都是一副混战的场面,满地臭袜子和空酒瓶。好几次双方险些动起手来。
也因为这样,他们的状况让马兰的工作成果总是不能完美。直到有一次马兰主动找他们商量:“要不然这样,今天我跟你们打十圈,要是我赢了呢,以后宿舍的床铺和垃圾桶都要整理好,别让我在学生会总被老大骂好不好?”
李晓光就是自那之后和马兰拍拖的。当时的真实情况是,马兰光着脚和他们打了一圈又一圈,马上要把几个男生一学期的生活费赢光了,突然进来了突击检查的训导主任。马兰第二天就成了学校贴吧里的“网红”,大家议论的话题是——女纪管部长在男生宿舍聚众赌博,场面香艳。
李晓光和那时也一无是处的棒棒说:“咱们这样是不是害了一个良家学姐?请她吃饭赔个不是吧。”
结果男孩子们还没放下筷子,马兰就把账先结了,她说:“你们的钱都被我赢了,哪有输家请客的道理。”
一来二去,李晓光和她越走越近,一直走到了学校情侣们常去约会的小花园。
李晓光回到自己19岁的年轻身体,当真有些不习惯。口袋里的手机还没有安装微信,同学们无聊的时候去偷菜,居然不刷朋友圈,生活真是枯燥。看到身边走过的那些戴着厚重眼镜的学长,满脸都是对未来的迷茫,李晓光只想悄悄说:“还上什么班啊,砸锅卖铁去买房啊。”
但他转念一想,自己无力改变历史,又何必说什么能逆转未来的话,否则自己现在就去拦下妈妈存给妹妹的学费,都拿去做首付。
如果不和马兰恋爱会怎么样?走进旧时光做观光客的李晓光还是会有这个念想,或者说,他根深蒂固地觉得当时就是错误的。
他照旧和同学们在宿舍里打麻将,穿着白T恤的马兰带着“小弟”来了,她如历史重现那样主动提出打麻将的要求时,李晓光果断地拒绝了。棒棒却还有些犹豫,问他:“你这个样子搞,很反常嘛。”
李晓光凶巴巴地把马兰赶走,把整个麻将桌收起,自己趴在地上一只袜子一个矿泉水瓶子地整理起来,棒棒问他:“怎么,心疼你学姐了?”
李晓光心烦意乱,没好气地说:“我们又不是动物,有自己保持卫生的能力,把你那个内裤快拿去洗了,在阳台上都晒成小木乃伊了。”
第二天早晨,李晓光赶在早餐收档之前最后一个买了豆腐脑,他一边喝一边琢磨,没打麻将就没机会认识,那么后面是不是就没故事了?但他一抬头,就看见一脸坏笑坐在他对面的马兰,她说:“为了感谢那天检查卫生的时候你帮的忙,我决定送你个好机会,怎样?”
李晓光问:“什么好机会?”
他心里觉得无论是什么机会也没意义了,心不在焉地把豆腐脑用勺子压得碎碎的,把心事也一起碾得碎碎的。
马兰故作无所谓地说:“我最近要出去实习了,学生会,需要安排一个副部长来接替我的工作,现在身边没有信得过的人,你愿意来吗?”
李晓光心里想,反正以后自己还要成为一个彻头彻尾的失败者,这一次马兰居然给自己一次当小领导狐假虎威的机会,不如试一试好了。
可是当李晓光就任之后,在学生会的办公室一直没见到马兰,这样也好吧,省得以后感情泛滥,自己还要垂头丧气地毕业。
可李晓光嘴上说着“也好也好”,身体的反应却很诚实,他已经因为这个岗位,和宿舍的兄弟们决裂了。后来每次到了检查宿舍卫生的时候,李晓光就出来说,快把臭袜子和可乐瓶都收好了,甚至恶狠狠地拔掉不理会他继续打游戏的人的电源。他觉得自己这么多年来,第一次有了支使别人做什么事的权力。
直到新的部长来就职,那个喜欢把中长发三七分的学长带着他去喝酒,李晓光才知道,马兰是因为学校的处分才丢了学生会的职务。而自己的这个岗位,是马兰给其他成员买了一个月的早餐才换来的。
李晓光主动联系过马兰,她都说在忙,一句话都不肯再多说。李晓光忽然觉得做个年轻人,生活里太多的无力,比如接受了别人如此的付出,只能用短信说一句谢谢你。
那天马兰在一个下雨的晚上跑来了男生宿舍。她当时像个落了水的瘦鸡一样在宿舍关门前躲过了看门大爷,径直走了进来。
她说她晚上不回去了,当时几个男生想,收留一个女生在屋子里,于情于理怎么也说不过去。当时四人的宿舍,刚好有个大哥回家了空了张床,可是马兰睡在这里,传出去是万万不行的。
他们问来问去,马兰怎么也不说自己出了什么事。于是棒棒提议说:“咱们就通宵打麻将吧?”
李晓光终于找不到拒绝的理由。
几个男生为了哄马兰高兴,轮番给她喂牌,一个个输得肉疼。棒棒好几次中途离开,说肚子疼进了厕所。当他们打到凌晨的时候,李晓光想着这一次打了麻将,大概要被老师抓包,跑到楼底下果然看到训导主任来了,正在和看门大爷说话,怎么这个雨夜大家都不好好睡觉?
李晓光慌慌张张地回来,把马兰藏在自己的床上用被子蒙住头,老师来检查的时候就说棒棒病了,整个宿舍轮着照顾他。另外一个哥们到厕所去截住了棒棒。
训导主任差一点要掀开被子表示慰问关怀的时候,马兰在里面突然蜷缩成一个团,李晓光接话说:“老师,我们还是让他好好休息吧。”训导主任说了些“不能乱吃东西”之类的谆谆教诲才离开。
第二天早晨,马兰请李晓光吃豆腐脑表达感谢,李晓光又问起了学生会的事:“听学长说你是被处分了?把我安排进学生会的事……”
“别问了。”
李晓光一下子说漏了嘴:“上次你来查卫生,我们明明没和你打麻将,怎么还有处分?”
“你说的‘还有’是什么意思?你以为只有你们一个宿舍?我去了别的宿舍跟他们打了呗。在学校论坛里闹得沸沸扬扬你都看不到的吗?”
李晓光忽然想起什么,紧张兮兮地问:“那你也谈恋爱了是吗?”
他问完看着马兰,她开始玩头发不肯说,他知道她紧张不知如何开口的时候总要把马尾辫子拿在手里玩。
马兰抬起头来说:“那李晓光,我们现在恋爱吧?”
“不要,我才不要。”李晓光拒绝得一点没犹豫。他太了解马兰了,她是个什么事都埋在心里的人,什么都不说,到她毕业的时候还不是一走了之,连跟他的告别都没有。
哪怕是马兰在对面委屈得快要掉下眼泪,李晓光还是狠心地走了。
他忘不了马兰对他的狠心,是怎么让他快要掉下泪来。马兰比他大一级,在李晓光即将大四的暑假,马兰毕业了。大家都说什么毕业就分手之类的话,更有大胆的情侣分手之前在学校里拍婚纱照。可马兰没让李晓光等到夏天,她早早地就离开了学校,连解释道别都没有,从此杳无音信。李晓光后来追去她的宿舍找她,马兰的室友说她要出国读研,早就走了。
可这一切,李晓光此前一丁点都没有听她提起过。
当时李晓光的大四过得浑浑噩噩,学校安排的课很少,他把大把的时间和别人一样挥霍在喝酒吹牛打游戏上。毕业他和大家一起失业,然后胡乱找了份工作勉强糊口,大学的助学贷款每天从牙缝里挤出来,日子混到现在,没想到又被新一茬的大学生给代替了。
算是第二次经历19岁的李晓光,在和室友们的烤串盛宴上像个预言家一样,告诉每个好哥们未来的归宿,棒棒去做了假牙业务员,阿瓜考上了公务员,大云创业了,天天跟投资人喝美式,真不愧是学贸易的啊,一个个都有远大前程。
大家围着炭火炉子一口大腰子一口烤馒头片,棒棒笑起来门牙缝里还塞了个孜然粒,他问李晓光:“那你知道你以后干什么?”
李晓光说:“我和你是同行,我卖假发。”
老早就跟在他们后面的马兰又听见了,跟过来说:“李晓光,你的未来理想可真特别。”
李晓光正用透明色一捏就软得像女人腰肢一样的塑料杯喝啤酒,听到马兰的声音一弯腰吐出来不少啤酒沫子。
棒棒说:“那你说说,以后你跟马兰有没有什么结果?”
马兰看李晓光不说话,拿起桌子上他剩下的半个腰子,一口吃下去,亮晶晶的嘴巴在橙色的灯泡下透露着诱惑的暗示。马兰说:“以后你会记得我不吃小龙虾和土豆丝,爱好是玩麻将和买睡衣,最爱的饮料是加了柠檬片的百事可乐。”
李晓光回过身假装没听见,马兰扳着他的肩膀硬是转回来说:“我知道你想体验当领导高人一等的感觉,啤酒沫总是咽不下去,而且……还不喜欢看见我。”
“哪里有……”李晓光脱口而出。
“那就是想看见我。”马兰迅速接下话来。周围的几个男生起着哄喊“李嫂李嫂”。
李晓光终于明白,读档到过去之后,只有马兰这个NPC(非玩家控制角色)才会触发下一步的情节,绕不过去。哪怕她中途和别人谈了场无疾而终的恋爱,在雨夜里她看着男友狠心甩开她的手,开车带小学妹扬长而去,她的心、她的人下一步还是要走到他李晓光这里来。
尽管马兰离开了学生会,却成了学生会的家属,时不时这老面孔还会出现在李晓光参加的各种校园活动里。李晓光的脑子没那么活络,好几次别人设好了坑,他都差点带着助跑往里跳,马兰早早看穿陷阱,在一半就把李晓光拦下来。
他和棒棒在卧谈会的时候说起马兰,说她就像是一个窗帘一样的女孩,能遮光挡风,日夜不离,熟悉得像个家居摆件,习惯在周身,却很少拿起来把玩。
这一年寒假离校前,马兰和李晓光到学校门口新开的西餐厅吃牛排。选完了套餐到点饮料的时候,马兰说:“你来替我选。”
李晓光一手玩着手机,一手心不在焉地举着菜单,说:“那喝橙汁吧。”
饭间李晓光正在玩一个闯关的游戏,听马兰说话也只是“嗯嗯嗯”地敷衍着。马兰把叉子往盘里用力一扔,碰得叮当响,李晓光看到别人看过来的好奇眼光很不自在,说:“你这又闹什么小脾气?”
马兰生气地说:“你能好好跟我吃一次饭吗?从我们认识到现在,你就没在饭桌上正眼看过我,我喜欢柠檬加百事,说多少次了你都不记得。”
李晓光被这些小牢骚堵得莫名其妙,说:“那你不喝橙汁算了,喜欢喝什么你再点就是。”
“这不是点什么的问题,你了解过我吗,李晓光?”
李晓光没有理会,马兰继续说:“你知道我想和你一起去什么地方旅行,不吃什么东西,想换什么发型吗?”
李晓光已经不耐烦了:“我不知道,我们聊这些有意义吗?就不能安安静静吃饭?”
“无话可说了吧?”马兰抢着埋了单,一口饭没有吃就走了。
新学期开学,两个人又像没事一样,时不时一起出去逛街,在学校里泡图书馆,可是有些东西感觉不一样了。
和“第一次恋爱”一样,两个人还是变得远了,就像周末马兰再也没叫爱睡懒觉的李晓光起床陪她去吃豆腐脑那样,每次只往后退一小步。
无论一条路重复走多少遍,让两个人感情逐渐疏离的从不是命运里的大起大落,而是平凡岁月里的鸡毛蒜皮。马兰已经习惯了一个人吃饭,她不再介意李晓光了解他的游戏人物胜过了解她,她原谅李晓光关心新款的高达胜过关心她的心情,不然,又能怎么样呢。
李晓光知道,马兰到了夏天就会不辞而别,既然总是要结束,现在就不要太投入,于是他把多余的喜欢分散在更新的海贼王和高达上,分散在宿舍的麻将牌和酒局上,看出端倪的室友们总是问他:“你和嫂子怎么回事?”
李晓光说:“一切走着瞧,答案都在以后。”
到了五月份,李晓光发现了马兰的反常。她每次约会都打扮成不一样的造型,一会儿是可爱的粉红裙子,一会儿是黑色的职业套裙,还有碎花的波西米亚风。她甚至还剪了短发,问李晓光:“我这样好看吗?”
李晓光想了想,犹豫了一下说:“很洋气,漂亮。”
马兰说:“哎呀,以后夸女生不要用这么俗的词,要说又柔情又美好,女生听了一准高兴。”
她现在一下子要把自己所有的样子展示给李晓光。李晓光直截了当地问她:“要走了吧,为什么不告诉我?”
马兰也没感到意外,说:“他们都告诉你了?这群不靠谱的家伙。”
李晓光瞪圆了眼睛,他们都知道?他心里想着,一群浑蛋,以前怎么从不和我说,就看着我在学校浪费大好时光?他说:“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马兰把眼睛注视的焦点放得远远的,说:“我不想跟你说再见,也不想有什么告别仪式,这样看起来像没结束的样子,说明只是按了暂停键。”
李晓光往后退了一步,脸上一层一层地堆起愤怒,说:“可是你知道我以后会怎么过下去吗?你知道我现在为什么会在这里吗?那么多年东躲西藏地消磨时间,居然还要回到过去,回到过去你明白吗?穿梭时光,跟漫画书里一样,又见你,又和你恋爱,又被莫名其妙地甩掉!”
马兰气得脸都憋红了,她说:“李晓光你活得太自私了,你把生活里出现的所有问题的责任都推在别人身上,责怪社会责怪命运,可你做过一丁点的努力吗?觉得专业没前途就不去上课,考试题目不会就作弊,明知没有未来的恋爱就停止付出,可你只要多往前走一步,也许一切都不一样了。”
“你如果是这么想,我也无话可说。”李晓光转身离开,只想着快些结束这次回到过往的观光,回到正常的生活里,继续丧失动力,变成一个失败的中年人。
李晓光觉得不甘心,这里面一定隐瞒了更多的东西。
接下来的几天,他每天都守在马兰的宿舍楼下,藏在一棵大树后边,想知道马兰是怎么做到心平气和不告而别的。看门的阿姨过来泼水,看见他好几次,说:“男同学别在这儿竖着了,你们这些人我见多了,今天对这个女生一片痴心,没过几天呢,人家哭着回来了,你啊,又该站在别人楼下表真心了。”
他果然发现了些不寻常的地方,比如有男人开着精致的轿车来接马兰,男人看上去年纪有些大,把马兰的行李放到后备厢,准备开车离开。马兰看着他一脸顺从。她上车前,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左顾右盼,然后缓缓地把身子送进车里,再把头送进去。
李晓光无法解读那个左顾右盼,是心虚还是期盼,他冲出来站在车前,大喊着:“马兰,你真的要这么走了吗?”
他发狠地看着那男人,好像这一切都是他造成的。随后觉得自己像个救美的英雄一样的李晓光听见马兰说:“爸爸,这是……我男朋友李晓光。”
后来,李晓光也上了车,马兰的爸爸带着他们在学校外面吃了一顿饭,是家还算高档的港式茶餐厅。李晓光就这么稀里糊涂的,穿着人字拖和大裤衩开启了自己第一次见女朋友家长的仪式。
马兰一路上跟她爸爸说:“李晓光把我照顾得可好了,在学校里总是请我吃我最爱吃的菜。”
可接下来马兰爸爸说出口的,并不是马兰出国读研的事宜,而是马兰要到国外手术。
在李晓光的认知里,其实不太明白尿毒症和肾移植的概念,那不都是虚构故事里才有的情节吗,难道自己真的活成了漫画男主角?他看着马兰,马兰把脸藏在利落的短发后面,看不到眼睛里写的是什么。
那天和马兰,还有她爸爸道别的时候,李晓光只说了句:“以后你的病会痊愈,还有,少喝可乐,放柠檬片也不行,别学抽烟,更别赶时髦玩什么股票吧。也请你,对以后的我,不要太失望。但我会好好走下去的,一定会。”
李晓光从茧居胶囊中重新出来,结束了漫长的旧时光的观光旅行,他觉得好累,整个人一直在出汗,好像是蜕了一层皮一样。那个茧居胶囊的外壳变得厚了一些,他一边摸着它一边想,要是我多待一阵子,真的会像蝴蝶一样破茧而出吗?
棒棒又去约他吃饭,李晓光跟棒棒说:“茧居胶囊的说明书写得太唬人了,还说用什么记忆做能源,我以为我出来的时候连你也不认识了呢。”
李晓光看到棒棒远远地冲着一个女孩挥手,他不知道那是谁,却觉得曾经认识过。那女孩坐下,硬是要跟烤串店老板要柠檬片泡在可乐里喝。
李晓光开口说:“很高兴认识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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