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许某个人还很乐意成为别人观察或怀疑的目标。想想安德烈娅上周四临走的时候，高兴地跟娜塔莎说：“告诉他们，娜塔莎，我们只是情绪不好，别拿我们当疯子一样要绑我们！”
那些男人放下手里的活儿，拄着工具，放肆地盯着这些女人。每个人都能找到合自己眼缘的。如果喜欢肤色黑的，那多得很，而且矮的、高的、年轻的、老的、瘦的、胖的都有，一共九个，多着呢。草坪已经修好了，两棵巨大的鳄梨树干上靠着几袋装满了狗牙根的黑色塑料袋。空气里弥漫着清香，都飘到了研究所主楼，娜塔莎闻到了青草和山脉混合在一起的香气。当初借用这个地方的时候，所长说过每周六会有人过来整理花园。在娜塔莎看来，比起花园，这里更像是一个公园。她本想把这么多树都认一遍，结果只认出了广玉兰、金合欢和蓝花楹，因为她在阿空加瓜河谷的乡下，家里种的就是这些树。但是到了圣地亚哥郊外和安第斯山脉，她这样做就像一个爱炫耀的人，有点儿厚颜无耻。
这几个女人微微摇摆着身姿朝主楼走去。有几个为公园姹紫嫣红的鲜花吸引，另外几个则互相交谈着。马涅挽着瓜达卢佩的胳膊，倚在她的肩膀上。瞧这一对儿，一个最老，一个最小。娜塔莎发现好奇心总能让马涅解脱出来。毫无疑问，马涅已经把同伴鼻子和耳朵上打的孔都研究了一遍，还摸了摸那几乎剃光了的脑袋。瓜达卢佩被逗乐了，她总是爱笑。自打从托瓦拉瓦地铁站口上了车，这些女人在一起相处至少有半个小时了。娜塔莎估计她们到了奥萨大街、胡安妮大街或者西蒙娜大街时，僵局就被打破了，进入佩尼亚洛伦后，最拘谨的几个也放松下来了。说不定她们能让莱拉的脸上泛起微笑，让路易莎开始说话。安德烈娅落在了后边。她在做什么？娜塔莎笑了，安德烈娅正在签名。刚才修剪玫瑰的园丁突然丢下剪刀，大胆地跟在安德烈娅身后。不管是诊所还是医院，这种事情都会发生。安德烈娅一直在给别人签名，这是她的命。安娜·罗莎走到半路停下来，估计是觉得应该和大家走在一起，然而她正痴痴地看着安德烈娅，目光无法从她身上移开。弗朗西斯卡，拎着鳄鱼皮包，包口敞着——她从来不把包拉上，点了一支烟，她担心今天一天都不能吸烟。弗朗西斯卡看起来没以前那么苍白了，真不想把她关在室内，而是丢到太阳底下晒一晒。今天她穿的是牛仔裤，第一次见她穿得这般随意。西蒙娜裹着白羊驼毛斗篷，走进弗朗西斯卡身边向她借火。阳光照在脸上，她们惬意地吞吐着烟雾，利用这最后一分钟尽情享受。“她们俩是最早跟我在一起的患者，”娜塔莎说，“这是第一次见到她俩在一起。”她无厘头地想，多希望今天过后她们彼此能更了解，互相拥有。
从窗户后面，娜塔莎抓着纱窗帘仔细地看着她们。她力图想象今天早上会是怎样的一种情景，以及每个人是如何准备参加这次聚会的。尽管她想和她们保持一定距离，但是很难忽略这几个女人在她心中激起的一阵阵柔情。她想，有的天还没亮就离开了空床，有的离开了身边那个既温暖又心爱的人。一周下来她们可能很累，也许多睡一会儿会好点儿。她们准备了早餐，西蒙娜是一杯浓咖啡，安娜·罗莎是一杯清茶，弗朗西斯卡和往常一样，只吃一个水果，胡安娜吃的麸皮面包加黄油和果酱。有的因为白天不在家，就一边在灶台边站着吃早餐，一边给家里准备午餐，有的坐在餐厅吃，有的可能端着杯子或盘子，在门下取了报纸到床上去吃了。肯定所有人都匆匆忙忙的，因为这一次不能迟到，车会在九点来接她们。谁都不想拖大家后腿或者缺席，让娜塔莎失望。每天早上她们习惯性地吃药来抵制这样或那样的毛病，几乎每个人都给自己开了抗抑郁药。所有人都在想办法让自己快乐一点儿，并且恢复健康，把日子认真努力地过到最好。有的沐浴、洗头，有的已经泡了澡，所有人都照了镜子，因为今天是个特殊的日子。她们知道自己保留的不仅仅是话语。有的还想化点儿妆，展现出最美的容颜，有的觉得今天不宜化妆。每个人不仅承受着那个真实的自己，还有身体某处微微的痛楚、烦心事儿、习惯性的自我伤害、肌肉和韧带的疲倦。到了穿衣时间，就是决定穿什么的时间，很多人开始厌恶自己，因为穿在身上就不喜欢，不喜欢就换一套，总共不知换了多少套。无论在拉德埃萨区，还是在迈普镇，镜子面前的她们有什么不同吗？“眼睛瞎点儿，瞎点儿好，”娜塔莎自言自语道，“每个女人都要天天面对这种难题，只要能阻止它侵蚀这些女人，什么办法都行，这种侵蚀不仅残酷，而且势不可挡。”从十九岁的瓜达卢佩到七十五岁的马涅，哪个会让自己在争取尽可能最好的事情上有半点儿犹豫？黑色马甲或粉色衬衫后面，不正在给自己提气，积蓄力量以备这一天的到来吗？她们今天的面貌绝对是真实的，没有了工作，没有了办公室或社交礼节的拘束，来到这儿，她们要展现的就是真实的自己。
“大家都那么美丽动人。”娜塔莎自言自语道。
“这些女人让我如此感动，又如此难过。那么大一张钞票，为什么只让一半人拿走，而让另一半人休息？我不怕别人说我是个疯子，”娜塔莎心里想，“我知道我在说什么。也知道我为什么这样说。”
路上已经看不到她们了，估计是进了楼。娜塔莎松开手中的窗帘，刚才她就是从那扇窗户观望那九个女人的。现在她走出大厅，因为是时候去迎接她们了。
聚合中文网 阅读好时光 www.juhezwn.com
小提示:漏章、缺章、错字过多试试导航栏右上角的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