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起很多时候，你都问我这句话。
放学陪你走路到车站，周末陪你去市中心的图书馆，雨天替你打伞，晴天陪你晒太阳。再比如一起到校门口吃新开的那家红豆汤圆，骑很久的单车去野外钓鱼，投一个硬币陪你抓娃娃抓到老板撵人，期待一场华丽的流星雨然后一起许愿。
你喜欢说：“你会陪我吗？”然后我就笑而不语地看着你，你用力拍我的后背，然后笑着说：“我就当你答应了。”
其实每每说起这些事情的时候，我也很开心，因为这些简单而美好的事情或许会成为很多年后我们的记忆。
要说起来，印象最深的是新学期开学的那天，班主任生气地叫没带课本的站起来。我把课本塞给了你，然后自觉地站到了门口。
我记得那时候冰雪都融化了，花坛的紫阳也含苞待放，小鸟在枝头咯吱咯吱叫。我只是望着这些发呆，却不知道你什么时候也站了出来，你低着头说：“每次都是你陪我，也该我陪陪你了。”
那时候我告诉你：“春天到了。”
1
周一的例会上，心不在焉的我漏记了好多条内容，可我又绝对不可能去问卢时寒。这种自寻死路的方式白痴都不会选，但是会后我必须把例会记录公布到论坛上去，这又迫使我必须迅速把内容立刻补全。
我挠着后脑勺，烦躁地在纸上乱画了一通。我感觉到他在看我，但我就是不抬头去看他。
散会之后，我还是鼓起勇气找路易学姐要了记事本，虽然还是被关心地询问了一番。
“假期回来之后，状态不对啊。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路易学姐一边收拾桌上的东西，一边问我。
“没，没有，只是可能最近太忙了，没有休息好。”
“虽然你嘴上不说，但是明理人都看得出和主席有关。”
“没！”我简明扼要地抄完路易学姐的会议记录，然后匆忙把本子还给对方，“真的没有。”
“如果是真的，那最好不过了。但是，林涵，路易姐也就提醒你一句，如果想在这里面继续做下去，还是要懂得一些东西，生活和工作虽然是分开的事情，但总归会影响你的，所以，要懂得理清。”
“我知道了，谢谢路易姐。”
下楼的时候，黑暗的楼道里只能听见自己的脚步声，这种压抑内心的恐惧感突然侵袭我的大脑。卢时寒并不像我的青阳，这是故友的原话，但是为什么映射在我头脑中的印象却完全不同。我翻遍了抽屉和柜子也找不到的毕业照，我的记忆到底是哪里出了错。我千方百计从高中同学那里拿到照片，才想起那一天毕业照的时候，他并没有参加拍照。
就在这个时候，别的声音盖过了我的脚步声。
“卢学长也知道这个吗？”那娇滴滴的声音这段时间反复出现在我的周围，我又走了两步，发现声音越来越大，“我们班搞团日活动，卢学长也去参加好不好？作为特邀嘉宾。”
声音消失在这一瞬间，我听见有人叫我：“林主任。”
可是三步跨作两步，跑下来的却是另一个人，她一下牵住我的手说：“林涵。”
我勉强地笑了笑，然后叫了卢时寒一声“主席”，常笑就在这个时候笑起来了，她说：“林涵晚上没课吗？要不要去我们班参加团日活动，刚刚卢学长都答应了。”
常笑是前不久加入学生会的，因为文娱部干事辞职刚好有位置空出，投递过来的面试表中，唯独她最有内容——“全国舞蹈比赛一等奖”“百灵鸟艺术舞蹈铜奖”。我对她印象非常深，但是面试当天，听到她嗲声嗲气的语气，我就知道卢时寒不会喜欢她。可没有想到的是，面试结束的时候，卢时寒挑出她的面试表，问我：“你觉得怎么样？”
“或许你应该问问部长的意见，毕竟……”
“你觉得怎么样？”他对视着我的眼睛，目光坚定不移。
“还好。”我勉为其难地说。
“那就行了。”
到现在，我也不知道卢时寒为什么要征求我的意见。但是，我真心觉得我后悔了。那个时候的我或许在卢时寒看来有一种大无畏的感觉，但是我很违心地应和了他。于是，常笑成为了学生会的一员，以至于我现在常常听见她那叫人无语的声音。
“去嘛，去嘛，很早就听说林涵学姐是卢学长最得力的助手，也让我这样的新人学习学习嘛！”我知道我的笑容已经快要消散了，所以我要马上离开。
“抱歉，常笑，我马上要去发会议记录，晚上还有课。”随即我又将目光转到了卢时寒身上，“如果作为学生干部逃课的话，主席可是不放过的。”
常笑露出遗憾的表情，接着说：“那真是遗憾，难怪卢学长那么看重你。”
这句话说得我非常不好意思，我现在想做的就是快点离开。
“林主任，你等等。”卢时寒突然叫住了我。
“有什么事吗？”
“明天早上第二节课结束后，到学生办公室来一下。”
“哦。”
我继续往下走，身后隐约传来常笑说“今晚怎么玩”“卢学长有没有建议”“如果可以帮上忙，记得告诉我哦”的声音。接下来，我猜参加完团日活动之后，常笑和他会喝上一杯温热的奶茶，走在校园路边上，或者卢时寒会开来他的车，带着常笑兜兜风。我的心不明所以地颤动，一时间竟有了反胃的感觉，好像被人灌下了一大瓶的柠檬酸。
我是在意什么呢？
如果卢时寒根本和段青阳无关，那么我继续在这里的意义又是什么？但是要我离开学生会，这个我奋斗了半年多的地方，突然又有些舍不得。留在学生会，似乎已经不是为了当初那个单纯的想法了。这些日子，我思考的东西越来越多，这些东西让我觉得我好像和过去的自己越来越远了。
“你听说了么？下一届主席的人选？”
“好像说的是办公室主任吧？”
“主席对办公室这个部门很看好的，好歹他自己也是从那里出来的。”
“可是，我听说……”
盥洗室水龙头的响声淹没了一切，哗哗流淌的液体随着少女的窃窃私语消失在教学楼的角落。
我缓缓走出来，虽然我没有听清楚她们最终所说的内容，但是我知道她们在说什么。
2
“我说你，又在发什么呆呢？”兰兰用筷子敲了一下我的头，这样的场景似曾相识。我回神朝她笑笑，然后放下筷子告诉她我吃饱了。
寒假结束之后，兰兰好像变得有些不一样了，或者说，是我感觉她像失忆一样不计前嫌地和我说话了。而人生的经历就是这样，一根平衡木，你位于中心，离什么东西近一些，自然离另一些东西远了，譬如兰兰的回归，又如卢时寒的疏远。当然，我和主席可能根本就没有接近过，不能把他对我的照顾和关怀当做是朋友的亲近，谈及疏远就更自作多情了。
“你最近总是魂不守舍的，不要我把心情调节好了，你又……”
兰兰断掉的言语立刻被别的声音填补上来。常笑挠了挠耳边的短发说：“没有想到会在三食堂遇见林涵你啊，你也常常来这里吃饭吗？”
兰兰用厌恶的表情回应了常笑，但常笑却好像什么都没有看见一样，继续说：“因为之前觉得其他食堂的油烟味好重，所以还是喜欢三食堂一些，虽然离寝室远一点。”
原本没有食欲的我发现今天的午饭可能又要浪费掉了，这时候兰兰突然放下筷子说：“涵涵，你不是说还要去买东西吗？我突然觉得这里的空气让我有些过敏，干脆先走吧。”
逃出来之后，兰兰掐着我的手说：“那是谁啊？比芙蓉姐姐还可怕。”
“文娱部新进的干事。”
“卢主席的眼光真是越来越差了。”兰兰歪了一下脑袋，叹一口气，接着说，“只能证明一件事，春天到了。”
白色的墙，灰色的风扇，零零散散的人头通通被收纳进黑色的四方之中，直到荧幕上的光将原本的黑暗拉开一条口子，近代史老师说：“今晚照旧看电影。”
台下出现窸窸窣窣的声响，又有几个人溜了出去。这时兰兰突然凑到我耳根说：“晚上要不要和我一起去泡吧？”兰兰眼角金灿灿的妆突然闪了一下，“我只是觉得你最近状态挺不好的，去放松一下吧？”
“我没去过那种地方。”
黑暗中兰兰的神色模糊不清。
“所以，你不去？”
“我去。”我想在一片喧嚣之中麻痹一下自己。
“其实学校附近的酒吧没有你想象中那么乱，大家都是成年人了，又不是那些动不动就拿刀拿棍的高中生。何况，你也应该多认识一些人，不要为了那么一些不必要的交集烦心。”兰兰顺手将桌上的书本塞进了背包里，“趁现在走吧，待会儿那小老太开灯就走不了了。”
不知不觉，教学楼外下起了雨。每逢三月，小雨总是时不时光临。我闻到兰兰身上的薄荷香气，让人向往而痴迷，甚至有一种要彻底投入的感觉。从小到大我都是好学生，却在这个时刻厌倦了自己乖乖女的形象，我不知道这算是一次突破，还是一次坠落。
“你要杯什么？”嘈杂的音响让兰兰大叫起来，“我说，你要杯什么？”
我示意随便，然后兰兰要了两杯酒拉着我坐到了角落里，比起大厅中心，这里算安静一点。这里的一切对于她来说，太过熟悉了。她一边和几个我不认识的小伙子打招呼，一边和他们介绍说：“这是我好姐妹。”
我转过头去，兰兰湿漉漉又漆黑的双眼望着我，她随即抿了一口酒，然后靠着沙发吐了一口气，说：“那些日子我心情特别糟糕，一时间也不知道应该怎么和你说话。但是，你知道吗，那时候我真的特别想和你说话，听你说，听你解释，总归将一切都说清楚好了，但是涵涵，”兰兰顿了顿，“你知道的，这种事情，我不可能觉得是我的错。”
“兰兰，对不起。”
“喝了这杯酒，我们两清，谁说只有男人之间可以洒脱，你说对吗？”说着，兰兰又倒了一杯酒灌下喉咙，她的眼神看起来特别真诚。
我刚刚端起酒杯，就看见了推开门走进来的常笑和卢时寒，她挽着他的胳膊，笑着拉他进门。我没有犹豫，一口吞下了那苦涩的红色液体。兰兰顺着我的目光望了过去，然后浅笑道：“没想到，主席也会来这种地方。”
“兰兰，我去一下洗手间。”
我站在污迹斑斑的水池面前，微微弓着身子，任凭水缓缓流过我的手心。我在烦恼什么呢？他只是卢时寒，并不是段青阳，但是看到他们这样亲密无间地在一起时，心中却不由自主地将他与记忆中的某个人重叠起来。我将手里掬的水泼在自己脸上，镜子中微微泛红的脸颊看起来真是狼狈不堪。
“林主任？”
和往常一样，他又再一次目睹了我最狼狈的时刻。
“你……”我不知道他到底是想问“你怎么了”还是“你怎么在这儿”。
可是他没有说完，我已经冲他叫了起来：“主席能来的地方我就不能来吗，还是怕我看见你乱搞上下属关系，然后有损你的威严？”
卢时寒并没有生气，而是淡淡一笑说：“那你能告诉我，你这么冲的语气是在生什么气呢？”
我在生什么气呢？他还是一句话就点中我的命脉。
不合时宜的时刻，不合时宜的人也会出现。“啊，林涵，你也在这里啊，我和卢学长坐那边那桌，你要不要过去跟我们一起？”
那单纯的表情让我不得不收敛刚刚的无理取闹。“不了，你和主席慢慢玩吧，我朋友在那边。”
“噢，那就没办法了，下次一起玩啊！”
这是什么？明明是同龄人，为什么对方可以装得那么天真可爱，好像一下子小了自己好几岁，而自己却好像一下子被对方比下去。
“你没必要喝这么多吧？”兰兰拉住我的手，“涵涵，你别这样啊。”
“告诉我他只是卢时寒，对不对？”
“你在说什么？”
“我到底是记错了吗，连自己男友样子都不记得了吗，可是为什么？”
“涵涵，你喝多了，我们回去吧。”
“我只是想找他，只是想找到他问清楚而已，但是，我居然连他样子都认错了吗，我不甘心啊。”
这个时候突然有一双有力的手夺过了我的酒杯，将其扔在地上，然后我听见兰兰叫了一声“段青阳”。我已经看不清了，什么都看不清了，只是那结实的臂膀将我搂着。
“谁让你带她来喝酒的！”
“青阳，你是青阳吗？”
“我是段青阳，林涵。”
我用力地抓着他的胳膊，好像一松手他就会消失。
“我是段青阳，只是，不是你的段青阳。”
接下来的话，我再也听不见了。
3
雨并没有停，隔着屋檐下如同珠帘般的雨望去，形形色色的行人穿梭其间，大家都陆陆续续拥进教学楼。我的头依旧有点痛，索性翘掉第一堂课。起床的时候，寝室已经没有人了，原本含了药片准备再睡一会儿，突然想起备忘录上的记载，卢时寒约我第二节课后见面。一夜的混沌尚未清醒，次日的混沌又将到来，浑浑噩噩大概就是形容这个样子吧。
上升的电梯里，我突然想起昨晚自己狼狈的样子，之后呢，就是段青阳背着我回寝室，那么我之后又胡说八道了些什么呢？我摇摇头，电梯已经到了，现在应该担心的是卢时寒会和我说什么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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