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灯初上的夜晚，我和段青阳蹲在路边，他招待我吃他们这里最地道的肉酱拉面。
“不知道你吃不吃得惯。”段青阳说这句话的时候特别像个孩子，是的，孩子总是会犯错，所以，他一直都是个孩子。“以前啊，我妈老不让我去外地念书，就想管着我，但是每次她都说得特别好听，她说：‘哎呀呀，你出去了，就吃不到八条街的肉酱拉面了。’”
我笑了，然后段青阳也笑了。
“所以，可能就是没有听我妈的话，跑远了，最后还是要回来吧。”说着，他点燃了一支香烟，灯光落在他的脸上，他好像一下子长大了很多。
“其实你还是很喜欢他，对吧？”
“没有。”
“别骗我，看你这么慌张就知道你在说谎，说实话，一开始我真不知道自己哪里比不上他。但是那天在办公室，他绑着绷带替我给老师说好话，让学校尽可能把处分给我降低，我才知道，原来我和他真的差很远。”
“他帮你求情？”
“其实不告我已经是最大的容忍了，但是他说，他不想你不开心。”
“这，这不是真的吧？”我怎么也想象不出卢时寒那万年沉默的表情会说出这样的话。
“林涵，你现在什么都别说，听我说。从我一次看见你，我就非常喜欢你，那时候我还在想，我们是不是在什么地方见过，然后我发现你跟踪我，接着你告诉我其实你是在帮兰兰，但我知道不是，那时候你只是对我非常好奇，想知道我到底是不是你要找到的人，但是最后你发现我不是。但对于我而言，这才是开始，因为我总有一个期望，期望你会突然牵着我的手，告诉我说，之前的段青阳就让他死在回忆里吧。不管我用什么方法去打动你，我发现我都抵不过他。直到那天你突然抓住我的手，在我的怀里哭了一下午，我想，你是不是终于肯和过去划清界限了。其实，我总是一次又一次骗自己去相信在某一天你会爱上我。其实，我真正输给的不是卢时寒，而是一段我根本无法插足的空白，那段你非常看重永远都不肯割舍的空白，其实我真正输给的是时间，而卢时寒只是沾染了那段空白时间的阴影罢了。”
“呵呵，大概是这样吧。”他把烟灰弹到吃完的拉面盒里，然后望着天空，“有一次，你和我说过，那个也叫段青阳的家伙和你说过这样的话，‘我们都是浩瀚宇宙中不起眼的星辰，像是尘埃一样飘散在星河里，而你那么努力地发光，就是希望能够让看见自己光芒的那颗星有所反应’，对吧？我想，他说得没错，但是每颗星都想着为自己心仪的那颗星发光，可是不管你怎么努力，在太过浩瀚的尘世，他也只能看见最亮的一颗星而已。”段青阳背过身去，有一种把自己的青春狠狠埋葬在身后的落寞孤单。
“你以前不抽烟的。”
“为了让烟火的光芒把自己装饰得更亮一点吧，呵呵。”他无奈地笑了笑。
我想我应该换一个话题：“你有什么打算？”
“放心吧，不会自杀的。”
“说正经的！”
“好，说正经的，以后我们还算朋友吗？”
“嗯。”
“那就好了，不过……”
“不过什么？”
“呵呵，可能是我想多了，我总觉得卢时寒心里藏着什么秘密，算啦。嘿，老板，麻烦再来一碗肉酱拉面，打包！”
二十岁的末尾，我想，我终于做了一件让我开心的事情。而现在，我必须告诉自己，我不能再做失败者，不能让我的星球光芒就此暗淡下去。
4
当“喜欢”这个词刚刚在心中萌芽的时候，看到成绩榜单上永远在第一名位置的那个男孩，就试图一定要超过他。当时一直以为自己真的是好强或者根本是出于自身想要奋斗的目的，却在将男孩超越之后，发现自己并非是要得到这样的快乐，或者说，其实一点也不快乐。那个时候的我，对于“喜欢”，并不是太清楚，直到段青阳的出现。
晚自习下课的间隙，走廊尽头的冰箱柜边，一块钱硬币落在地上，少年很敏捷地弯腰捡起来。
“要雪碧还是可乐？”接过硬币的那一刹那，我说的是“果粒橙”，然后他笑了笑，他说：“一块钱买不到吧。”那时候，我就知道，我喜欢上他了。
其实喜欢就源于这么小的细节。
一起唱的歌，当一个人再唱的时候会哭；一起走的路，当一个人走的时候会寂寞，而这些，当你还是一个人的时候，其实并没有觉得它们有什么特殊或不同。可当你喜欢上一个人的时候，却并不知道自己喜欢他，但当从两个人变成只剩一个人的时候，你才知道，原来那个时候，其实已经喜欢上对方了。
“好了，这个表格填好之后，放在这里就可以了。”
“还有别的什么事情吗？”
“暂时还没有，如果有的话，我就打电话通知你好了。奖勤助贷这一块，现在是学生会在管，如果有什么疑问，你可以打电话问下路易，你们之前应该很熟吧？”辅导员将奖学金申请表放进盒子里的时候，露出一个和善的笑容。
“其实也不是太熟。”
“噢，我一直以为你和她很熟呢，可惜卢时寒退了，不然你找他就方便多了吧。”
我的心里被狠狠地扯了一下。
“哦。”我真的有些想快点离开办公室。
敲门声响起。
“那个……”
“时寒你来得正好，林涵正好在办奖学金的事情，你带她去找路易弄弄，我这里事情太多了。”
“嗯，好，麻烦老师帮我盖个章。”
“离校证明？”
“嗯，谢谢了。”
两条小路相交的地方有棵参天大树，学生物的学长说这棵树曾经是两棵，因为生长在一起，最后变成了一棵。当时很多人听到这番解释都被这浪漫的桥段感动了，但当我第一次说给卢时寒听的时候，他却说：“会议的材料准备好了吗？”他就是这样的人，不懂浪漫，也不会理睬你那些梦幻的想法。然而我没有想到的是，两年后的一天，当我和他再次路过这棵大树的时候，他会突然说出“其实他们很惨”这样的话。
原本以为我们会尴尬地你前我后地走到办公室，然后公事公办后各自回家，但是到达路口大树的时候，卢时寒突然停下来了，说了一句我完全琢磨不透的话。
“什么意思？”
“很多人都以为他们抱长在一起很浪漫，很童话，然而你们却没有听那个学长把故事讲完。”
“原来你知道啊？”
“原本生长在这里的两棵树都是雄树。”
“啊？”
“因为工人的失误，这两棵树的种植距离过近。这两棵树越长越近，并不是因为它们愿意，而是因为养分的供给不足，他们互相争斗，最后终于没有办法再分开。”
“这么美好的故事怎么让你讲得变成这样？”
“但事实就是这样，在你们心中的那些美好其实很多时候都带着另一面的悲伤。”
“你到底想说什么？我要走了。”
“没什么，只是突然想起好像很久之前你和我说起过这棵树，树好像没怎么变，但我们却好像变了很多，林主任。”
“抱歉，我已经不是你的什么主任，而你现在也不是什么主席！”
“因为我不是主席，所以就变得这么没有地位吗？呵呵。”
“你走吗？你不走的话，麻烦把东西给我，我自己会办好。”
“就这么急？”
“是的，现在多看你一眼我都会觉得压抑，卢主席。”
“好。”
从头到尾，我都没有看他。这条我们曾经走了无数遍的路，好像从来没有哪一次走得有这么艰难，他把表格放在我的手上，然后平静地转身，他什么话也没有说，就像从前一样。
我这是在做什么呢？似乎故意要把一切都推开，但是却在他转身的刹那，有一种无法抑止的悲伤。
“卢……”明知道他是这样的性格，还有什么好挽留的呢？
我倔强地转过身，不知道他到底走了多远，但是尴尬无奈以及那些细微的后悔好像慢慢要将我吞噬。
明明是大晴天，我却感觉好像要下雨了，风呼呼地吹着树叶，我知道一定是要下雨了。
5
兰兰撕开一袋咖啡，然后扭头看了一眼趴在桌上帮她赶作业的任逍遥，然后转过头问我：“所以呢，你最后还是没有办成？”
“嗯。走到一半的时候突然下大雨了，不知道这个天气怎么搞的？”
“其实我觉得你没必要，他不是要走了吗？”
“不知道为什么当时就是忍不住和他吵，好像……”我突然被自己脑子里的想法吓到了，好像什么呢，好像以前和段青阳也是这样吵的，好像他也是这样顺理成章地离开，从来不会回过头来。可是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想法呢？
“好像什么？”
“没什么，我是不是应该和他道歉，其实，他也没有惹到我。”
“这个你得自己衡量，说来涵涵，那个表格要不要我帮你去弄一下，以免你和路易姐……”
“没事，我想我可以，你也说过，不能老是逃避，不是吗？”
“长大了嘛。”兰兰搅着咖啡又跑到了任逍遥身边，“哎呀，快点嘛，等下还要出去吃夜宵的。”
任逍遥无辜地看着我，我只有投过去一个无奈的笑容。
夜晚的校园路上总是有很多人，男男女女，穿梭不停。兰兰和任逍遥走在我旁边，兰兰突然说：“或许我们真的老了，记得吗？以前走在这条路上，走两步就会遇见一个认识的人，但是现在呢，迎面而来的好像全部是不认识的面孔，连伸手的机会都没有了。”
我挽着兰兰的手，看着灯火阑珊的夜景，十点左右的校园路依旧很热闹，从糖炒板栗店到各种甜品粥店，从小笼包店到肠粉店，几乎都坐满了人。
“以前我们也穿这样吗？”兰兰斜眼望着那个穿得花里胡哨的女孩子。
“天啊，想想从前的自己都觉得可怕。”
我一下子笑了出来。“这叫‘年轻’，这叫‘资本’，兰兰同学，你得接受。”
任逍遥突然停下来给兰兰买了一袋鸭脖，说：“这家的你最爱吃。”
兰兰笑着接过来，然后凑在我耳边说：“比起那些花里胡哨的，这才是最重要，不是吗？”
是的。兰兰说得一点都没错，其实一个喜欢你的男人，并不是为你做了多伟大的牺牲，而是可以在细节上时时刻刻地呵护你，那些嘴上说着为了你放弃家产放弃前程之类的男人，永远不会和你走多远，只有那些可以每天为你热牛奶，每天提醒你盖好被子的男人，才可以真正与你走下去的。因为他不会强调自己的放弃，也就不会埋怨你，而会全心全意地去爱你。
任逍遥对兰兰就是这样。
我的思维还没有跳回现实，手却不知怎么碰翻了对方的肠粉，“对不起。”
我想我真的不应该抬头，也许我必须承认这个世上有“冤家路窄”这个事。其实我不喜欢去争什么，因为我觉得竭尽全力赢得一时趾高气扬的风光很傻，但对方还是很不客气地开口了：“就不知道看路。”
要不是看到旁边的卢时寒，我真的想忍忍就算了，但兰兰却先我一步开口了：“路不是你一个人的，没准儿没看路的是你呢。”
“你！”
“你什么你，故意博取旁人同情吗？”
卢时寒在一旁什么话也没有说，他只是看着我，但是我依旧没看他。比起喧嚣的街道，我们俩像是完全脱离出来的个体。我想，我应该给他道歉。
“卢学长，我们走吧！这些人真没素质。”常笑说着手就搭上了卢时寒的胳膊。
“我顿时有一种看完林志玲主持想上厕所的冲动。”兰兰很不客气地回击了过去。
“卢……”
我不知道他是没有听到，还是故意过滤掉了我的声音，我的话还没出口，他和常笑走了过去，兰兰在一旁拉着我的手，然后死死地握住。
她说：“你什么都没看到，对不对？”
我什么都没看到，这是自欺欺人的想法吧。
当我趴在沙发上，看着一个个电视频道进入休机画面时，墙上的钟已经敲了三下，我不知道该不该将手机中已经编好的这条信息发出去。
“对不起，今天下午是我无理取闹了。”
当我看见“发送成功”的显示时，我的心反而更忐忑了。
“没事，习惯了。”
原来他还没有睡。这样不客气的回答还真是他的风格。我拿着手机，想了很久，接下来的话到底应不应该发出去。终于我还是忍不住发了出去。
“你和常笑在一起了吗？”
几秒钟过后，手机震了一下。
“重要吗？”重要吗？我为什么要问他这个问题，为什么呢？明明就不关自己的事情啊。
我捏着手机直到捏出汗，最终将屏幕上的四个字删掉了。既然不重要，那就不用发出去了。手机上的信息换上了另外四个字，“祝你幸福。”
当“我喜欢你”变成“祝你幸福”的时候，我知道我其实并没有那么大度，只会虚伪地掩饰着自己。
当卢时寒那句“谢谢”发送过来的时候，我想，有些故事或许应该落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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