鸽羽-魔法师应该打妈咪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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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每个晚上以及像今天这样周六小睡的时候,杰克总要挖空心思给女儿乔讲个故事。这个习惯是从女儿两岁的时候就开始的,现在这个习惯本身都已经快两岁大了,他感觉头脑已经空空荡荡。每个新故事无非是一个原始故事的轻微改编:有那么个小动物,通常叫罗杰(罗杰鱼、罗杰小松鼠、罗杰金花鼠),往往都会遇到个麻烦问题,然后带着问题去找聪明的老猫头鹰。猫头鹰又告诉他去找魔法师,魔法师就表演段解决问题的魔咒,不过却索要很大笔钱,罗杰小动物身上带的钱远远不够,可是他又留了个活口,指示小动物去某个地方,在那里可以找到额外的钱币。然后罗杰就很开心,跟别的小动物们玩了很多游戏,然后回家找到妈妈,恰好听到那列载着爸爸从波士顿回家的火车的鸣笛声。杰克描述完它们的晚饭,故事就结束了。星期六,完成这项任务后会格外疲惫,因为午觉的时候乔再也不肯睡了,而且他知道这已经让这个仪式显得毫无意义了。

    这个小女孩(已经不那么小了;她的两只脚在被子里鼓起的包已经快到床的下半段了,这是张大双人床,女儿要小睡会儿或者生病的时候他们就把她放在那张大床上)终于会照顾自己了,她深深地埋藏在枕头里的胖胖的脸蛋显露在穿过拉下的窗帘渗进的阳光里,看那样子,好像一点都不像幻想着会有魔幻奇迹发生。她喜欢把自己的午间小睡当成两个婴儿中的一个在睡。她的弟弟博比两岁了,已经抱着自己的瓶子睡着了。杰克问道:“今天的故事该讲谁了?”

    “罗杰……”乔把眼睛挤着闭上,然后微笑着要思索了,她在思考着。她睁开眼睛,妈妈有些神情沮丧。“臭鼬,”她肯定地说。

    这是一种新动物;他们可能在幼儿园说起过臭鼬。有了这么一个新鲜的主角,顷刻间激发起杰克的创造热情。“好吧,”他说。“从前,漆黑的森林深处,有个小不点动物叫罗杰臭鼬。它的味道非常难闻——”

    “没错,”乔说。

    “它的味道太难闻了,林地里别的小动物都不愿跟它玩儿。”乔严肃地看着爸爸。她没有料到这个。“无论什么时候,只要它出去玩儿,”杰克继续热情地往下讲,想起自己童年时遭受的某些屈辱,“别的小动物都会大声喊叫,噢噢,难闻的罗杰臭鼬来了,然后大伙儿都跑开了。罗杰臭鼬就一直孤单地站在那里,眼睛里滚出两颗小小的圆圆的泪珠。”杰克伸出一根食指顺着乔的鼻侧比划了下罗杰臭鼬的眼泪流过的路线时,她的嘴角向下耷拉着,下嘴唇朝前弯曲着。

    “它不想去找猫头鹰吗?”她语调高亢又略带粗哑地问。

    杰克坐在她旁边的床上,她的腿紧张地掉换时,杰克感觉被子在牵拉着。这个时刻他很开心——他要给女儿讲点真事儿了,她必须知道的事儿——而且不希望讲得匆匆忙忙。可是楼下传来椅子刮擦的声音,他意识到自己必须下楼帮克莱尔给客厅的木具涂油漆了。“嗯,它非常伤心地朝前走去,来到一棵很大的大树跟前,树尖儿上就伏着一只巨大、聪明的老猫头鹰。”

    “不错。”

    “‘猫头鹰先生,’臭鼬罗杰说,‘因为我的味道太臭了,别的小动物都从我身边跑开。’‘所以你来了,’猫头鹰说,‘真是太太糟糕了。’‘我该怎么办呢?’臭鼬罗杰说,哭得很厉害。”

    “魔法师,魔法师,”乔大声喊着说,然后坐直了,一本小金书从床上散开来。

    “好了,乔,爸爸在讲故事呢。你要给爸爸讲这个故事吗?”

    “不,你来给我讲。”

    “那就躺下,好好睡觉。”

    她的脑袋再次挨到枕头上说:“讲你脑袋里的故事。”

    “好吧。猫头鹰想了又想。它终于说:‘你干吗不去找魔法师呢?’”

    “爸爸?”

    “怎么了?”

    “魔咒是真的吗?”这是个新现象,上个月刚刚出现的新现象,开始探索真实性问题了。杰克对女儿说蜘蛛会吃臭虫时,她就转过来问妈妈:“真的会吃吗?”克莱尔告诉她上帝在天上,而且始终在他们身边,她又转过来不依不饶地问爸爸,面带一种狡黠又渴望的微笑说:“真的有他吗?”

    “他们在故事里都是真的,”杰克直截了当地说。她已经干扰得杰克落掉一个叙述环节。“猫头鹰说:‘穿过这片黑森林,在那棵苹果树下,钻进那片沼泽地,在那条小溪水上——’”

    “什么是小溪?”

    “一条小河。‘在那条小溪上,就会看到魔法师住的房子。’臭鼬罗杰就按照这条路去了,很快就来到一座小白房子跟前,不停地敲着门。”杰克开始敲起窗台来,被子里面,乔长长的身子像婴儿痉挛般蜷成一团。“接着出来一个瘦瘦的矮个子老人,留着长长的白胡子,戴着一顶尖尖的蓝帽子,他说:‘嗯?随(谁)啊?下(想)干吗?你的味道真难闻。’”模仿魔法师的声音是杰克最喜欢制造的效果;他搓着脸发出咔嚓声,还通过眼睛来表达哀嚎,让人有种间歇性的泪汪汪的感觉。他体会着扮演一个适合自己的老人的感觉。

    “‘我知道,’臭鼬罗杰说,‘而且所有的小动物都跑开躲着我。那只聪明的大猫头鹰说你能帮到我。’

    “‘嗯?哦,也许吧。进来。不要太开(靠)近。’好了,乔,屋里到处放满了各种奇妙的东西,乱七八糟地堆在一块儿,像个落满灰尘的大山包,因为魔法师没有清洁女工帮他收拾。”

    “为什么?”

    “为什么?因为他是个魔法师,年龄很大的老头儿了。”

    “他会死吗?”

    “不会。魔法师不会死。然后,他搜寻了半天,找到一根叫魔杖的老棍子,问臭鼬罗杰想让自己闻起来是什么味道。罗杰想了想说:‘玫瑰。’”

    “嗯,不错。”乔兴奋地说。

    杰克拿出恍惚的眼神盯着她,用魔法师苍老又急促的声音咏唱着说:

    “‘abracadabry,hocus-poo,[1]

    臭鼬罗杰,你可好吗,

    玫瑰啊,畜生啊,揪揪耳朵,

    臭鼬罗杰,你千万不要害怕:

    宾果!’”

    女儿鼻孔里散发出着迷的神态,睫毛往上挑起来,下嘴唇垂着,大大地咧开嘴无声地笑着,杰克打住了,他吃惊地发觉这正是妻子在鸡尾酒会上假装开心的表情。“忽然,”他小声说,“魔法师的整个屋子里充满了——玫瑰的味道!‘玫瑰!’罗杰鱼大喊道。魔法师怪里怪气地说:‘总共需要七毛钱。’”

    “爸爸。”

    “怎么了?”

    “是罗杰臭鼬。你说成罗杰鱼了。”

    “没错,是臭鼬。”

    “你说成罗杰鱼了,这也太蠢了吧?”

    “你老爸确实非常非常愚蠢。我这是怎么了?你是知道要花钱的。”

    “接着讲。”

    “好,罗杰臭鼬说:‘可是我只有四角钱。’然后就开始哭起来。”乔又在脸上做出哭的表情,可是这次却没有丝毫真心的迹象。这让杰克有些恼火。楼下传来更多家具的隆隆响声。克莱尔应该搬不动重东西;她已经有三个月的身孕了。这次怀的是他们的第三个孩子。

    “于是魔法师就说:‘哦,很好。走到那条小路尽头,再转三个弯,然后朝下看看那口魔井,你会在那儿找到三毛钱。快去。’罗杰臭鼬就来到小路尽头,转了三个弯,那口魔井里果然有三角钱!它拿着钱回去交给魔法师,开心极了,然后跑出森林,所有的小动物都喜欢聚集在它身边,因为它的味道实在太好闻了。它们一块儿玩追跑、棒球、橄榄球、曲棍球、冰球、足球和捡棍等游戏。”

    “什么是捡棍?”

    “是一种用棍子玩的游戏。”

    “像魔法师的魔杖吗?”

    “有点像。整个下午它们玩啊笑啊的,不久天开始黑起来,大家全都跑回家找妈咪了。”

    乔又开始挠手了,看着窗户外面,看着从窗帘下的缝隙透进的日光。她以为这个故事到此就结束了。杰克不喜欢那种觉得任何事情都理所当然的女人;他喜欢她们理解力能积极些,牢牢追随自己说的东西。“好了,乔,你在听着吗?”

    “当然了。”

    “因为这个很有意思。罗杰臭鼬的妈咪说:‘这是什么难闻的臭味啊?’”

    “什么什么?”

    “罗杰臭鼬说:‘是我啊,妈咪。我的味道闻着像玫瑰。’妈妈说:‘谁把你弄成这个味道的?’它说:‘魔法师。’妈妈说:‘哦,这个十足的神经病。你跟我来,我们这就回去找那个可怕的魔法师。’”

    乔坐了起来,她的手在空中乱舞着,好像真的很害怕。“可是,爸爸,它可以说别的小动物见了都跑开这回事!”她双手轻轻掠过,佯装钻进了灌木丛。

    “对。它说:‘可是,妈妈,别的小动物见了我全都跑了。’妈咪说:‘我不管,你的味道就应该闻起来像小臭鼬,我要带你回去找魔法师去。’她抓起一把雨伞,跟着罗杰臭鼬找回去,照着魔法师的脑袋打起来。”

    “别啊,”乔说,伸手去捂杰克的嘴唇,但是即便她有多冲动,也不会堵住这真理的源泉。她灵机一动。“然后魔法师又打了臭鼬妈妈的脑袋,不想把小臭鼬的味道变回去。”

    “没有,”杰克道,“魔法师说:‘好吧。’然后罗杰臭鼬的味道再也不是玫瑰的了。它的味道又难闻极了。”

    “可是,别的小动——噢——动——”

    “乔安妮。这是爸爸在讲故事。难道不想让爸爸再讲故事了吗?”她胖胖的脸蛋透过渗进来的光线盯着杰克,有些惊愕。“这是后来肯定要发生的事儿啊。罗杰臭鼬和妈咪回到家里,听到呜呜呜,呜呜呜呜呜的声音,那是抽抽火车带着臭鼬爸爸从波士顿回家了。它们的晚饭有利马豆、猪排、芹菜、肝尖、土豆泥,还有‘派欧买’的甜点。罗杰臭鼬上床后,臭鼬妈咪靠过来搂住它说,它的味道闻起来又像妈咪的小宝贝了,还说非常爱它。故事到这里就结束了。”

    “可是,爸爸。”

    “怎么了?”

    “然后别的那些小动物还会跑走吗?”

    “不会的,因为最终,它们都习惯了臭鼬的味道,一点都不在乎了。”

    “最终是什么意思?”

    “不多会儿。”

    “真是个傻妈咪。”

    “妈咪绝对不傻,”杰克说,他很少这样强调,而且从女儿的表情看,觉得孩子意识到他在维护自己的妈妈,或者匪夷所思的事物。“现在我要你把沉重的大脑袋放在枕头上,好好地睡上一小觉。”他调整了下窗帘,这样日光连条缝隙都照不进来了,然后又踮着脚走到门口,假装她已经睡着了。可是他转过身的时候,乔蹲在被子上面盯着他。“嗨,钻到被子里面去,快点睡着。博比睡着了。”

    乔站起来,在弹簧床上小心地蹦跳着。“爸爸。”

    “怎么了。”

    “明天我要你这样讲这个故事,那个魔法师拿起魔棒打了妈咪”——她胖乎乎的胳臂狠狠地砍着——“照着脑袋打。”

    “不行。这个故事不是这样讲的。关键是,小臭鼬爱它的妈妈,远远胜过所有所有那些别的小动物,妈咪知道什么是正确的。”

    “不行。你明天得讲它打了那个妈咪。就要这样讲。”乔向上踢了下双腿,然后一跃而起落在床上坐下,埋怨着弹簧床,好像已经这样干过几百次了,不过这次却没有哈哈大笑。“就这样讲,爸爸。”

    “好了,我们明天再看情况。现在至少要休息会儿。在床上待着别动。你可是个乖女孩。”

    他关上门下了楼。克莱尔已经铺开报纸,打开油漆罐,穿着件他的旧衬衣,套在孕妇装外面,正用一把蘸湿的刷子刷着椅子扶手。头顶传来剧烈蹬踏的脚步声,他大声喊道:“乔安妮,想让我上来揍你的屁股吗?”这时脚步变得犹豫起来。

    “这个故事可够长的。”克莱尔说。

    “可怜的孩子,”杰克回答说,带着深深的倦容看着辛苦干活的妻子。这些木器,一个模制件、扶手、脚踏板构成的笼子,全都环绕在他们身边,涂的漆一半是黄褐色,一半是崭新的象牙色,他感觉自己困陷在一个丑陋的中间位置,虽然觉得妻子跟他同样处在这个笼子里,可他不想跟她说话,不想跟她干活,不想碰摸她,什么都不想。

    注释

    [1]咒语的结束词,表示接到命令的众鬼神,要开始去执行了,咒语要发生功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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