鸽羽-说给妻子的爱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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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噢,我亲爱的。没错。我们坐在这里,坐在温暖宽敞的木地板上,坐在一堆炉火前,孩子坐在咱俩中间,大家围成月牙形,吃着东西。我和女儿共享一份半品脱的法国炸土豆;你和儿子一起吃着另外一份,在最中间,我们的宝宝被安放在宝贝乐童车里,没什么可与我们分享的,像枚宝石般内心散发着纯朴的光芒,以令人蹙眉的精湛技艺吸吮着自己的奶瓶,那双自私、出神的眼睛偷偷闪烁着来自火焰中心的光芒。而你啊,你!你任由自己的裙子,你今天早上就穿着这条黑裙子,带着女性的潇洒,骑着自行车出发去礼拜日学校,在那架老钢琴费劲的键上弹奏赞美诗——你任由这条黑裙子从你抬起的膝盖上滑落到大腿,从你身体那无拘无束的大地上亮出大腿,所以那条大腿内侧并行的洁白色暴露在火光的温暖中,暴露在我眼前。噢。乔伊斯写过一句话。我试着从那部无比著名、还没有被彻底探索过的《尤利西斯》的洞穴中重新找回那句话:在都柏林一个深深的洞窟里,为了取悦布雷兹·博伊兰,一根吊袜带啪地断了。什么?拍热。那是个非常了不起的词。在她适合拍打的温暖的女人大腿上拍打着拍打热。好像是这句话。能这样去感觉,真是个了不起的男人。拍热女人的。能够感觉到那种奇特、强烈、不可言说、无可辩驳的魔幻的鲜活的语言在自己内心引领同样了不起。是什么人想到而且知道,在男人前面加个wo就会创造出女人?[1]区别如此精确。肥大的w,加上接受性的o。子宫。在我们的月牙中,孩子们不管多高多大,好像都是从你那里出来,走到我这里,湿漉漉的手指和眼睛,染着淡淡的青铜色。三个孩子,五个人,七年。我与宽肥的、温暖的、大腿雪白的女人结婚七年了。求爱与结婚。妻子。[2]一个单词就是一把小刀,它最终的撕咬居然都不能结束这场求爱。让我惊叹。

    我们吃着肉,我在一英里外的路边小饭馆卖汉堡的女孩鲜嫩的手中趁热拧下来的肉,那是个野蛮的地方,滴着水淋淋的野蛮,散发着野性的炫彩。那些年轻的食肉动物面目狰狞低声咆哮般讲着黄色笑话,威胁着我,老人向我伸来被咖啡暖热的爪子;我紧紧抓着钱包,夺路而归。在冰冷的车里那个装着小圆面包的鼓鼓的褐色纸袋在我旁边还热着。那只更小的袋子装着两小盒法式油炸品,散发着更为强烈的热气。回来的时候穿过黑色的严冬的空气,来到炉火边,来到这个亲密的洞穴,又是哈罗,又是乌拉地欢迎我,那只鹿半张着嘴,棉花喉咙滔滔不绝地说着什么话,僵死地从我的肩膀上爬过去。而你,此刻,坐在那只白色的O形盘旁边,孩子们对着盘子拆卸着已经在汉堡里压扁的透明的洋葱圈儿,嘴里不断发出厌恶的尖叫——你把脚尖朝火焰方向靠近些许,你大腿深处灰白的内侧懒懒地袒露着,永远有弹性的吊袜带在我隐蔽的内心深处拍断了。

    谁会想到,肥宽的妻子,在那场仪式雪白的颤抖中(我的眼角捕捉到了,虽然不祥的誓言、令人心烦意乱的喊叫声不绝于耳,虽然那串藤蔓撞击着你的腰在震颤)回到那里,谁会想到,这七年,经历了所有那些温暖的床,并没有给我们带来距离,达到同样颤栗的高潮,像开始一样?细胞每隔七年就更换一次,衰落在原子中,显然,其中肯定有奇异的断裂;就像上帝的旨意让宇宙瞬间更新那样。(噢,上帝,亲爱的上帝,我童年时代高大伟岸的朋友,我永远不会忘记你,虽然人们说了很多可怕的事情。他们说教堂里的玫瑰窗是阴道的象征。)你的大腿像穿了件浴衣般充分地袒露着,渴望更深地进入琥珀色的热液中。那好吧:开始。一道绿色的火焰从一根木头的松脂包里斜着喷射出来,喊叫着,天花板上橘黄色的影子带着鲜活的生命力摇摆着。开始吧。

    “还记得吗,在我们蜜月的时候,那个煤油炉的顶子在天花板上映照出一个巨大的玫瑰窗?”

    “嗯。”你的下巴贴着膝盖,你的小腿收起来,全身都往回缩着。也许,因为你记得的不多。血剧烈地涌出来,一切都是那么笨拙。“连六月都那么冷。”

    “妈咪,什么叫冷?你在说什么?”女儿问道,气哼哼地说得字正腔圆,决心不想让话语在舌尖上打滑,绊倒她,反而逗得我们大笑起来。

    “那是在说爸爸和我住过的房子。”

    “我不喜欢在(这)个,”儿子说,把半块涂着黄绿色芥末的圆面包扔到地板上。

    你捡起面包,面带美丽阴郁沉思的表情问道:“不好吃吗?别的都涂着芥末吗?”

    “我讨厌在(这)个,”儿子固执地说。他才两岁。说话对他来说就像厚厚的隐隐约约旋转而过的把手。只要能抓住的,他都去抓。

    “来。他可以吃我的。把他的给我。”我把自己的汉堡递过去,你接住了,他又从你手中接过去,没有泛起丝毫感激的涟漪。去拿礼拜天的晚餐,不让你辛苦,也没有多少对我英雄主义举动的赞美。很聪明,你感觉到了,感觉到我感觉到你知道,感觉到我希望保存你的精力用在更为愉悦的消费上。我们在感觉着我们之间的一切,每道涟漪,无论存在的和不存在的;这样很累。取悦老婆花费的气力是夺取无知少女的十倍。炉火在摇曳,吞噬着报纸的碎片,颜色略微发灰,带着纸上信息墨水的幽灵。你蜷着双腿把裙子提过大腿。婴儿吸了口瓶子里的最后一滴奶,发出嘶嘶的声音,像即将烧完的木块的叹息声,吐到地上,连同那空洞的泡沫让人厌恶的欺骗性,然后开始哭起来。那张自我中心者的嘴巴大张着;满足的泪水中还有层柔软的薄膜。你抱起他站起来。你爱这个孩子超过我。

    谁会觉得,一旦鲜血洒出来,会觉得栅栏不会被粉碎,觉得每次你又会痊愈成处女?高挑,漂亮,淫荡,落寞,有礼。

    我们按照出生的倒序,把孩子一个一个地放到床上。我充满无限的耐心,满怀父爱,善良。你当然知道。我们看着那些纸袋和小方盒在余火未尽的木块堆上燃烧着,然后看书,看电视,吃着薄脆饼干,不会有事。十一点来了。你穿着短裤站在卧室的地毯上震颤了片刻,卸掉了睡衣;噢,肥白甜美胖胖的肥。你在床上还要看书。关于理查德·尼克松的书。他让你着迷;你痛恨他。你知道他如何击败杰里·沃利斯,让道格拉斯夫人备受折磨,知道他如何在海军里玩扑克,尽管他是教友派信徒,极尽刁钻的伎俩,极尽低劣的手段。噢,我的天。我们放过这个可怜的人去睡觉吧。我们都不完美。“嗨,我们把灯灭了吧。”

    “等等。他就要被审判了。很奇怪。书上说,他举止很庄重。”

    “我想他应该是这样。”我伸手去拉开关。

    “别。等等。等我马上把这章读完。我相信最后肯定会有意思。”

    “宝贝,他是个罪人。我们都是罪人。在情欲中想入非非,我们死而无悔。”我从前经常用矫揉造作的词语向你求爱。

    我挨着你朦朦胧胧、凸起的脊背躺下。你侧着身子读着,这是个犯困的小伎俩。我透过你的头发梢看着书页,尖锐,发白,如同一个水晶楔子。它忽然脱落了。书从你的手上滑脱了。你睡着了。噢,多么聪明的伎俩啊,真聪明。我在黑暗中思索着。真聪明。我们的四壁和天花板上偶尔闪过小车头灯风扇般的光的条槽。那扇巨大的玫瑰窗透过那个黑色的煤油炉顶端花瓣形的洞孔被反射到天花板上,那个炉子我们现在放在地板的中间。当火光在圆形灯芯上闪烁时,套在里面的淡淡的暗影宽大柔软的星星开始移动,如波浪般起伏,好像印在一块丝绸上,被轻轻地拖拉着,或者缓缓地吹胀了。它的颜色柔和地模糊成血色。我们在鲜血中报答着亲密,为我们安宁的家。

    早上,让我释然的是,你很丑。星期一吃早饭时惨淡的光把你照得惨白,从你的厚实中滤掉了你的善良,让浴衣变成一个扭曲、肮脏的管子,悲伤地扑打着,露出蜡黄的内衣边沿。你的乳房之间的皮肤变成凄惨的黄色。我为你的单调干巴狂饮着咖啡。每条皱纹和病态的色泽都是一种欣慰和复仇。孩子们抱怨着。面包干硬。七年已经磨坏了这个女人。

    这个男人,箭一般起来去上班,为自己的路权而角逐,在法定时速限制的薄薄硬路边缘忽然变道。远离家庭的混乱,绵软,苍白,疲软,进入城市。石头是他的省份。赢取硬币。玩弄抽象概念。让没有心脏的事物动起来。噢,工作中那些毫无生机又硬实的乐趣!

    我的头脑从套在一部机器的网眼中回过神来。一种技术,得花好几个星期向你解释,会戳坏我的脑子。整个晚上,我抚弄着各种短语和数字。你像个女招待般给我做晚饭——还不完全是个招待,因为我认识你。孩子们胆怯地碰碰我,好像他们是条险峻的大梁,拴在一个框架里,这个东西的高度他们不理解。他们稳稳地飘进梦乡。我们在沉稳的平行中放他们通过。我的思绪又回到了顽固的直角,同样挠人的圆圈,在同样专业的网格中。你翻着关于尼克松的书;然后下楼消失在管道中;浴盆的管子尖叫着。在我头脑中,我似乎终于发现了被卡住的开关:我按了按;卡住不动;我又按了下;还是卡住不动。我开始眩晕起来,焦躁不安地吸着烟。我在房间毫无目标地转起圈子来。

    所以,当一个转折点到来的时候,我吃了一惊:在十点那个别有意味的时刻,你含着牙膏过来吻了我一下,湿漉漉的,女孩气十足,速度很快;这个故事最重要的道德意义就是,一件早在意料之中的礼物不值得馈赠。

    注释

    [1]男人、女人的英文分别为man、woman,下文的“子宫”英文为womb。

    [2]宽肥的、温暖的、大腿雪白的、结婚、妻子这几个词首字母均为w。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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