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至线-驴耳朵国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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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狒狒羊羊(狒狒同学,上线请叫我,有事找。)说:如果神给你任意一个愿望,你会要什么?

    D版星人(儿子,你爸说他只想你不想我,呜……)说:许多免费书号。

    ——题记

    谭朔:小妃说每天都必须醒来这件事很烦,需要面对的生活就像青春痘,就算睡前做好万无一失的保养,早晨还是有可能在脸上看到意外;小妃还说很羡慕我一觉睡过了青春期,脸上什么都没长过。老实说,她讲的这些我都不太懂。

    将近中午,夏实的工作才结束。早饭没吃,只喝过几口果汁,现在已经饿得感觉不到饿。他开着车一边绕一边打电话给小妃,一直没人听,心想她大概又去了小麦的咖啡屋。碍于她的警告,他不方便“涉足她的生活圈”。好几次经过咖啡屋门口都犹豫着要不要踩刹车,转了几圈后被开始痛的胃惹得心浮气躁。就在第六次经过时,看到小妃从一台计程车里钻出来。

    竟然坐了计程车……好大方。刚想这么感叹,就见她走到后车厢,费尽力气搬出一台折叠轮椅。这个画面吓到了他。

    后面的车在催,他只好靠右,又转了一圈,随便停在一个计时车位。

    “如果你敢来真的,我会毫不犹豫一拳打上去。”他记得她这么说过,犹豫着坐回车里。

    那个秋天的早晨,当他在陌生的卧室醒来,身旁的位子已经空了。昏沉的脑袋还回放着前一天的谈话。他承诺带她离开现在的地球,但目的地好像搞错了。

    他不确定那一秒钟他的感觉是懊恼还是解脱——他终于在钥匙坠小姐身上刻了自己的名字,但同时也对随之而来的责任感产生恐慌。他不晓得其他男性会不会也有同样的感觉,只好暂时唾弃自己的人格。推开卧室的门,钟小妃的留言板就在眼前。

    “对不起。”

    夏实盯着那几个字好久,搞不懂为什么在所有的开场白里,钟小妃偏偏要选这三个字。他临走前把字擦掉,不晓得回些什么好,总不能写“没关系”。于是小妃放学回到家里,看到的是一张白板。

    尴尬的沉默维持了三个礼拜。夏实接到小妃阿姨的电话,照例嘱咐和感谢他照顾自己的外甥女。他这才想起自从上次照顾到出轨,已经个把礼拜没有联络。

    工作结束的空档,他开车去她的学校。直到放学的人流都散去,也未见女主角登场。他怀疑她翘课没来学校,隐隐头痛,决定去里面搜索一下。整个高三年级空空如也,倒是在操场上碰到几个认出他的学生来。他压低帽檐,皱起眉头,心情很糟。就在这时碰到了高三年级的值班老师。对方也恰好认出夏实来,左右环顾寻找摄影机。得知他是钟小妃的亲戚,老师忍不住大惊小怪。夏实的心情糟到最高点。钟小妃不在学校,也没回家,没有手机联络不到,整个人凭空失踪。

    他离开学校,开着车在整个城市转来转去,开始担心——他确定这次没可能在自家后院找到她。他甚至不知道在哪里有可能找到她。心情低落时,人总爱往坏处想。他脑中浮现出她所有最可爱的样子,和自己对她做过所有最坏的事。

    他想再等一天,超过24小时就去报警。

    结果,还不到12个小时,第二天早晨,他就接到她主动打来的电话。将他从头轰炸到尾。

    “你来我的学校?竟然还跟老师说你认识我?你是笨蛋吗?”

    “我……”他被从梦中吵醒,脑袋一片空白。

    “我跟他们说你找错人了。请你以后不要再做这么没大脑的事。”

    “我……”没想到竟然有轮到自己被钟小妃念没大脑的的一天,他继续空白。

    “你自己也许不觉得,但你根本就是一颗移动的炸弹。我的生活已经一团乱了,不要再炸我!”

    “……认识我是那么糟的事么?”

    “……”轮到钟小妃空白。她站在公共电话亭里,穿着学生裙,冻得直哆嗦。早晨一来到学校就被老师叫去,问她跟夏实的关系。她这辈子都没被老师用那么温柔的声音问话过。她讨厌老师用好像跟夏实很熟的口吻质问她跟夏实的关系,死硬着不肯承认。老师拿她没办法,只好放她走。她逃了一节课跑出来拨电话,但号码按下去就后悔了——她知道自己又要跟夏实乱发脾气。有时她讨厌这么别扭的自己,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忘记了怎么撒娇,该撒娇的地方都用来发脾气。

    听筒里没有女生的回应,只有轻微的呼吸声。

    夏实从温暖的被窝中坐起来:“我说妳啊,是不是因为冷,才一个劲儿地讲话?”

    “嗯,狗屁,好冷。”

    “谁要妳这种天气还穿裙子。”

    “校服冬装太丑了!穿起来就像会走路的蘑菇。”

    “要不要吃热气腾腾的拉面?”

    “二十分钟内不赶到的话,我就一个人去吃。”

    “三十分钟。我还没起床。”

    放下听筒,小妃倚在电话机上,默默叹气。她真没骨气,就这样被搞定了。

    夏实飞快地洗漱,他不确定这到底算是谁搞定谁。

    三十五分钟后,车子赶到电话亭。小妃一边抱怨“好迟”一边上车。她发现自己不太敢看夏实的脸,于是忙着温暖自己。

    因为不能一起行动,她拿了钥匙先去他的公寓,等他买拉面回来吃。一边喜滋滋地上楼,一边暗暗庆幸她们的关系恢复融洽。就在这时,远远看见有个女生在夏实公寓门口放下一个婴儿篮,层层叠叠的毛毯里裹着不足月的婴儿。

    她的脑袋当即炸开,飞奔过去,一把扯住欲逃脱的女人。

    “嘿!妳做什么!”她双手拉住拼命挣扎的女人。

    见逃脱无望,女人转过来面对她——那是张十分年轻的脸,憔悴慌张。不超过十五岁。

    无数种可能性令小妃右手滚烫,很想就此挥出一巴掌。

    “妳是谁?”她说,声音抖得厉害。

    对方拒绝回答,垂着头,长发盖住半张脸,并在怒视下渐渐哭出来。小妃眉头皱得更深。她最讨厌这种认为先哭就能得到更多同情的人。

    “不要哭!先把把事情解决再哭!我比妳更想哭,可是现在没时间!快点!”她使力拉过瘦小的女生,回到夏实门前,蹲下去看婴儿篮。为防止弃婴未遂的女生脱逃,她紧扣住她的手腕。

    小婴儿还在熟睡,梦中挣出一只手臂。毛毯被扯开,婴儿胸前放着一封信。这方法真是老土,她忍不住想,抬头瞪了一眼还在哭的女生。年轻的母亲已完全放弃逃跑,越哭越厉害,也跟着蹲下来。

    肇事者抽泣得说不出话,小妃只好自己打开信来看。

    读了几行就发现不对劲,她瞪着她:“……郑?这是谁?这家人不姓郑。”

    小女生含着眼泪疑惑地瞪回来。

    “妳干嘛一脸问号地看着我?要遗弃妳的小孩之前,拜托好歹也先看好门牌号码行不行?”

    被“遗弃小孩”这几个字激发,小女生的哭声更上一层楼。

    小妃翻了个白眼:“别又来了……真搞不懂妳怎么可以哭得这么感人肺腑。真的那么爱妳的小孩,怎么还可能把他像一筐鸡蛋一样随便摆在别人家门口。这家人不姓郑,姓陆。你是不是数错楼层?不管是不是……拜托妳别再哭了。”

    被哭得心烦意乱,她错觉自己根本就是那个负心汉,也忘了要为这是场误会而庆幸。

    “怎么了?”夏实终于登场,提着两袋食物。刚到自己的楼层就看到两个女生蹲在他门口围着一只篮子低语,伴随着断断续续的哭泣声。

    “要过来看看你儿子吗?”小妃说,虽然不是时候,但刚经历了一连串的惊吓,她忍不住挑衅他。

    夏实没搭茬,小妃回头,果然又看到他一脸茫然加回忆的表情。这让她心情变差。

    小女生踉踉跄跄地抱起婴儿篮,快步跑走了。夏实的目光跟着移动的身影直到楼梯尽头。回过神时,小妃已经进入公寓,从随后而来的夏实手中接过食物,坐在桌前径自吃起来。

    “刚才那是什么?”

    “如果你敢来真的,我会毫不犹豫一拳打上去。”她的脸埋在碗中。

    “……哈?”

    “如果有一天你变成那么坏的人,我会毫不犹豫一拳把你打倒在地。”

    “多么坏的人?”

    “到处扔炸弹的坏人。你自己也许不觉得,你根本就是炸弹人。我已经被炸得乱七八糟了。”她的声音越来越小,蒸汽挡住了她的表情。

    “……坏人的拉面好不好吃?”

    “……”她没骨气地说,“好吃……”

    夏实坐在她身旁看她吃面的这幅画面,让她莫名想哭。她想再这样下去总有一天会变得跟那个女生一样。

    她想这是她最后一次在这里吃面了。

    坐在车里,夏实又想起小妃跟他说的那句话。他知道自己随便一个动作,都会给她造成麻烦,而他也不确定自己有足够的能力和意志保护她。可想到那个轮椅的画面,他只能再次走下车去。

    祖常搬着最后一箱饮料回到咖啡屋,径直来到小麦身边低语:“来了。还带着一个人。”

    “又带一个?繁殖能力会不会太强了?”正在算账的小麦开起玩笑。

    祖常一脸严肃:“好像是挟持来的人质。”

    门口,龙卷风驾到,并且推着轮椅。上面的男生面色苍白,神情麻木,穿着过大的格子衬衫,盖着厚重的毛毯,显得整个人更加瘦弱。

    小麦想不透钟小妃的生活怎么会有这么多惊喜,就好像小时候玩的剪纸游戏,牵起一个小人会连起一大片。她不敢想这是从哪家医院绑架来的伤患。

    龙卷风刮着轮椅一路来到极罗罗面前。原本做好准备要打招呼的罗罗,姿势定格在她看见谭朔的那一秒。

    “嗨。”极罗罗虚弱地说。

    “妳跟我出来。”女王下令,转身走向后门。极罗罗下意识跟上,一路小跑跟着出门,留下身后茫然的各位。

    小麦靠近谭朔,俯身微笑:“你是小妃的朋友?”

    谭朔没有回答,大眼睛略显疲惫,迟缓的目光游移了一会儿,停在前方。

    从休息室返回工作区的阿透,第一眼便看到前台僵硬的三个背影,越过他们,是小妃的哥哥。他惊讶的说:“啊!怎么在这里……?”有几个假日,他陪钟小妃去医院探望过,但没想到会在病房以外的地方见到他。

    在场的人,另一个知情者是华音。她也陪极罗罗去医院探望过谭朔,但没想过这么多人都有关联。

    咖啡屋后门的小巷里,万年寒流来袭。

    “废话免了。我就直说了。”小妃面色阴沉,上前一步,鼻尖靠近鼻尖,“妳一直冒充我的身份来看我哥吧?”

    “我没有……”极罗罗瑟缩三分

    “妳确定没有吗?”

    “绝对没有……”

    “妳确定没有吗?”

    “没有。”

    “啧……”头好痛,“事关人命。妳就先别忙着说谎了好不好?”

    “我本来就没有说谎。”她渐生哭腔。

    “不要哭!”小妃气得咬牙切齿,“哭不代表妳值得可怜!”

    “我本来就没有……”

    “极,罗,罗。”

    “我没有……”

    小妃忍无可忍,深呼吸一口气,突然动作,双手压住极罗罗的肩膀,将她用力抵在墙上。被攻击的太过迅速,罗罗完全来不及抵抗,只感觉到肩胛骨传来的疼痛。

    “妳对我哥做了什么?”

    “我没……”来不及说完,肩膀就被拉起,再次磕在墙上。

    “他现在只记得妳的名字。”

    被抓住把柄,极罗罗停止挣扎。

    “那些字条也是妳写的吧?妳到底都对他做了些什么?”

    “我什么也……”

    “妳看!”她举起左手小指到她面前:“看这个。妳还记得我怎么摔下楼去的么?还记得吗?还记得吧?”

    “嗯……”透过那只无法自由伸展的小指,她看到一双泛红的眼睛。

    “妳到底为什么要做那种事?”

    “因为……因为对妳觉得抱歉……”断断续续开始抽泣。

    “对我觉得抱歉?”

    “抱歉……我……把妳推下去……”

    “就算让我再跳一次也没关系。告诉我妳对我哥做了什么。”

    “我只是跟他聊天……”

    “说谎!”

    “是真的……”

    “为什么?”

    “因为听说妳好几个月才出现一次。妳知道,他虽然睡着了,可是他也有感觉。妳跟他讲话他听得到的。”

    “说谎!我经常去看他!”

    “说谎的……是妳吧?”

    小妃嘴唇干涩,猛地退后一步,心脏狂跳。她紧握双手,绕过极罗罗向大门走去,抛来一句话:“离我们远一点。”

    “对不起。”出乎意料的,她的手臂被牢牢拉住,甩不开。

    “放开。”

    “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哭腔加重。

    “放开。”

    “真的非常抱歉。”抽泣转为大哭。

    小妃叹气。她觉得自己有哭泣障碍症。明明她更伤心,但只要别人先她一步哭泣,她就一滴泪也挤不出来。

    她触碰麻木的小指,深深皱眉:“拜托别再来了。在妳看来,可能是件很浪漫的事。在当事人却非常残忍。妳的人生可能充满粉红色,大家都相亲相爱,但请妳接受,有些人的人生不是这样。妳是真的觉得对我抱歉才去吗?极罗罗,妳只是好奇别人是怎么活下来的,为什么跟自己这么不同的人也能活下来。顺便参与别人的生命,对妳来说只是新鲜的人生经验吧?请不要再这样了。跟他聊天或许让妳觉得自己很有爱心,但我哥哥不是陪妳演戏的道具。”

    极罗罗沉默地听着,握住的手渐渐松开,滑下去。她沉着肩膀抽泣。

    “不要哭……拜托。”小妃愈发头痛,她开始厌倦这场没完没了的会面,“至少等下进去的时候不要哭,会吓到客人。”

    极罗罗哭得更凶。有时人的哭泣纯粹为了释放,她不确定自己是否需要安慰。

    那年冬天,她失控把钟小妃推下窗口,众人惊呆,四散逃窜。只有她一人站在原地,哭得惊天动地。她拒绝对任何人说出事情经过,只是不住地流眼泪,因此被当成受害者。一个月后,小妃复课。她望着她归来的身影,哭得尤其委屈。然而小妃经过她时,看也没看她一眼。

    没人知道自己是凶手——这个事实令极罗罗立即止住了眼泪,就算再怎么掐手背都流不出泪来。

    她想自己的眼睛患了说谎症。她因此痛恨自己为了生存不择手段的本能。

    这时候的夏实已在咖啡屋门口转了几分钟,最后还是决定进去。

    昏暗温暖的室内,他被迫摘下太阳眼镜。绕了一大圈,没找到目标,准备离去。

    就在转过来的瞬间,他看到轮椅上的人。

    这一刻,夏实先是窒息,随后震惊。他走近一步,想确定自己不是眼花。虽然随着时间变化,与记忆中有很大偏差,但人的轮廓是不会变的。他反复把眼前的人与记忆中的画面仔细核对。本应丰润的双颊凹陷下去,应有的健康肤色被苍白取代,整个人瘦弱得好像会随着某一下眨眼突然熄灭。确定身份后,夏实更是语塞,左右环顾,看不到小妃的影子。

    谭朔缓缓张开双眼,无力地移动视线,转往夏实这边。目光相接的一刹那,夏实从胸膛到喉咙都被堵住了似的疼痛。

    他讲不出话,也移不动脚步。

    “夏……实?”坐在前台的华音惊异得瞪大眼。

    夏实认出华音,僵硬的身体做不出反应。

    咖啡屋的后门打开,两个女生谈判归来。

    “夏实?”极罗罗喃喃叫出男生的名字。

    小妃跟着这声呼唤抬头,当即愣住。

    罗罗快步走向夏实,挽住他的手臂,脸上残余的泪痕令她看起来楚楚可怜:“你怎么会在这里?”

    钟小妃完全呆住——自己的台词竟然被抢了。

    夏实眨眨眼,语言功能尚未恢复,目光在小妃和谭朔之间游走。

    “夏实?”极罗罗顺着夏实的目光看到同样呆若木鸡的钟小妃,她对小妃挥挥手:“我来介绍,这是我……朋友。”

    ……空气凝住片刻。

    “我在电视上看过你。”小妃声音沙哑颤抖,尽量不看夏实的眼睛。

    罗罗勾着夏实的手腕:“大家来认识一下吧,这……”

    “抱歉。”小妃打断她,“我还有事,必须先走。下次再说。”她用眼神跟阿透和小麦告别。推动轮椅,费力地转了方向走向出口。

    与夏实擦肩而过的片刻,她甚至害怕剧烈颤抖的双臂出卖自己。

    轮椅中苍白的谭朔微微仰起头,闭着双眼,很疲倦的样子。

    夏实感觉气闷,浑身的关节好像都生了锈。

    “幸好你来了。”罗罗拉着夏实坐下,擦去眼角的泪,对华音说,“那,人已经在妳面前了。想要签名自己跟他说。”

    钟小妃:有时候,对什么东西会突然觉得不喜欢了。可是,没有那种事。不是不喜欢,而是找到更喜欢的。每个人一辈子大概也会有那么几个“最喜欢”的吧?不过,最后记得的也只有最初喜欢,和最后喜欢的。对我来说,这两样东西都是舞台。看,我只要不装疯卖傻,还是有可能说出几句感性的话来。

    “夏实。当明星有趣么?”

    “哈?”

    “当明星好玩吗?”

    “不好玩。很无聊。”

    “那为什么大家都想当明星?”

    “嗯……都是些很无聊的人在当明星。”

    推着轮椅在冷风中逆行,小妃脑中无缘无故地闪出这段对话。

    那时候她刚刚国中毕业,夏实原本答应带她去毕业旅行,但突然接到几份工作所以不得不取消。她缠着他问这问那,期望他突然良心发现,奇迹般地履行诺言。结果当然失败了。他竟然为了躲她换了电话号码。她坚持一个人去,把自己晒得很黑,希望回来后吓夏实一跳。只是,这种伤害自己企图改变事实的做法太蠢了,她很久以后才了解。

    她开始学着自己打理事情,决意不给夏实添任何麻烦。虽然,她偶尔希望他会注意到可怜兮兮努力着的自己,稍微感动一下。不过,当然也没有。夏实很忙。

    被长期忽略的小孩会变得易怒且无理,小妃不确定自己是否因为被忽视而对夏实愈加任性。成长本身,实在算不上是太愉快的过程。她一路磕磕绊绊,有时会不自觉地把自己受的伤算在夏实头上。她很清楚这一点,也很讨厌小孩子气的自己。夏实渐渐变成禁区,钟小妃闯不进去又走不出来的禁区,周遭都是荆棘围栏,她能不碰就尽量不碰。

    所以,夏实从未接到过小妃的电话。

    首次接到来自她的电话,是从医院打来,负责的老师告诉他钟小妃不慎坠楼入院。他当时还在工作,排舞时手机竟然响了。他冒着被前辈骂的危险,当众接起。电话彼端传来的消息令他手脚冰凉。

    “不管你有什么理由,现在不准请假。”前辈说。

    夏实默默走回队伍中去,一边挣扎一边练完全程,一结束就飞速赶到医院。

    走廊里,老师把小妃的项链交给他。链坠里面有爸爸妈妈的照片,还有阿姨和夏实的联络电话,她一直带在身上。

    躺在床上的小妃,面无表情地盯着前来的夏实。

    “打电话给阿姨了么?”她问。

    “没有。只有联络我。妳要我打给她吗?”

    “不要打给她。她会吓死。”

    “妳要不要先睡一下?”

    “你要走了么?”

    “还没。”

    “我还以为我会死。”

    “伤口痛吗?”

    “他们竟然告诉我是阑尾炎。”她惊恐万分地从楼上跌下去,由巨大的帆布抵挡了一部分冲力,继续向下滑的时候,唯一的念头竟然是保护腹部。结果腹部里面什么都没有,骨折的只有她的手指。

    他想去拉她的手,但其中一只缠着无数层纱布,另外一只插满导管,他不晓得握哪里好,悬在半空中的手缩回来。

    “我还以为我会跟哥一样。”

    “嘘——

    “如果我也就这样睡着了,会怎么样?”

    “嘘……妳一直讲话不累吗?”

    “这种话就是要趁现在说,听起来才够可怜兮兮。”

    他抚上她的额头,搞不懂为什么她这种时候还有精神开玩笑。

    “夏实。”

    “嗯?”

    “我跟哥哥有一样的病。”

    “……嗯。”

    “所以,如果我就这样睡着了,会怎么样?”女生仰眉,挑衅他。

    “妳的表情一点也不可怜兮兮。”

    “我留一个小孩给你当纪念品好不好?”

    “……哈?”

    ……

    过了几条马路,小妃终于带着哥哥安全到达。谭朔的鼻尖被冻得红红的。

    她蹲在哥哥面前,两手覆住他的脸颊,懊恼的说:“冷你要说啊!”自己的要求听起来太可笑了,可是她忍不住抱怨。

    谭朔的眼神停留在妹妹脸上,嘴唇轻颤。

    小妃的泪腺险些被击溃。

    回到家里,她帮哥哥煮了牛奶,自己随便塞了一块披萨。柜子里一点存粮都没有,一想到要去购物她就烦。她有莫名的机械恐惧,总也学不会开车。夏实不在,她讨厌一个人提一大堆购物袋挤公车。小麦上次补给的又没有哥哥能吃的。挣扎了一下,她还是决定出去一趟。

    谭朔正透过窗子向外望,大眼睛恢复生气。小妃蹲在他身边,轻声说:“哥,如果有事,就按这个键。按一下就好。不用讲话,我马上就回来。”她把电话放到他手腕处,把他的手指摆到“预设拨号”上。碰到谭朔虚弱无力的手指,小妃不自觉皱眉。她迅速撇开头,把轮椅推到室内视线最好的地方。

    离开时,她从门口看哥哥的背影。那只轮椅像个怪物,正在吞噬哥哥的生命。她不喜欢自己变得多愁善感,于是加快脚步离开。行动电话被调到振动档握在手心,她随时准备接起来。

    谭朔听到身后的门传来响动,知道刚才在身边的女生已经离开。那张脸,他总觉得在哪里见过,因而觉得亲切,可他不确定她是谁。

    温暖的室内弥漫着熟悉的花生酱的味道,他不懂为什么会觉得熟。记忆深处,有小女孩的声音,不断伴随着他的耳鸣回响着。

    “哥,你睡着了么?”小女孩问。

    接下来小男孩回答了什么,他怎么也想不起来。他觉得疲倦,但又全无睡意。闭起眼睛休息。

    哥,你睡着了吗?

    睡着了吗?

    小妃猛地惊醒。她竟然在公车上睡着。四只巨大的购物袋压在她胸口,怪不得做噩梦。梦中的她缓缓向哥哥的病床靠近,轻轻趴在旁边,伸手去拨哥哥的头发:“哥,你睡着了吗?”哥哥没有回答她。她于是每天都去问,整整一个星期。她的耐心用光,对不肯回答自己的哥哥感到恼怒。这一天,她又去问。见哥哥还是没有动静,她悄悄在他脸上画了猫胡子和怪老头的眼镜。第二天,她又不得不亲手把那些痕迹擦掉。这些回忆全都变成噩梦,多年来反复侵袭着她。

    哥,你睡着了吗?

    接下来,到底回答了什么来着?谭朔迷迷糊糊地想。

    ……

    “我睡着了。”男孩这样回答。

    “我可以进来吗?”

    “道歉的话就允许妳进来。”

    “好嘛,道歉嘛,有什么了不起。我进来喽。”小妃推门进去,见哥哥躺在床上翘着腿看杂志。

    “准备道歉了吗?”

    “好嘛。对不起嘛。”

    “不是跟我说,是跟阿姨!妳竟然还藏到夏实的衣柜里去?”

    “下次我藏到谁也找不到的地方。”

    “该不会是夏实的后院吧?”

    “你怎么知道?”

    “怎么藏也离不开夏实家……后院那么高妳怎么进去?”

    “我爬进去!”她光着脚踩在冰凉的地板上,一路小跑到床前,飞身跳到上面,拉过被子把自己围起来,“好冷。”

    “妳是昆虫啊?干嘛用爬的?”

    “因为我胖了,侧面那个篱笆的缝隙已经钻不进去了。”

    “……钻也不对!”他用杂志打妹妹的头,“用走的。从正门。”

    “对不起嘛。你在看什么?”

    “书。”

    “哦……”

    他继续看书,等妹妹自己说明来意。谁知她死硬着不开口。他拿她没办法:“我等下要睡了。”

    “别睡嘛。我们聊天吧……”

    “已经半夜了,要聊鬼故事吗?”

    “你不要用夏实的口气说话嘛……”她的手指别扭的划着床单,“我听夏实说,你跟他一起报名参加新人选拔是不是?”

    “对啊。”他拿这个古灵精怪的妹妹没辙,假装在专心看杂志。

    “我也想去……”

    “这次是男生的比赛。下次有女生的妳也去不就好了。”

    “可是我只会弹琴。你们跳的那种舞我都不会。”

    “……那妳干嘛要参加?”

    女生噘着嘴:“你们太狡猾了。丢下我一个人。当明星有趣吗?”

    “不当当看怎么知道。”

    “夏实说都是无聊的人才去当明星。”

    “妳今天话真多。”

    “不要睡嘛。不要睡嘛。那,你跟夏实当了明星之后要做什么?”

    他制造出一个呵欠,丢下杂志,翻身盖被。

    “那我可以跟别人说我是明星的妹妹吗?哥,不要睡嘛。你们不可以这样!”她声音急促,对哥哥的漠然很着急似的,“你们太狡猾了。趁我不注意就这样。那我怎么办?哥!不要睡啦!”

    谭朔装出打呼的声音。小妃扑到他身上去扯棉被:“怎么这样嘛。哥!哎哟——哥!那你们之后会变成怎么样?搬去别的地方住吗?”摇了一会儿,哥哥还是不肯理她,她只好沮丧地松手,缩到一边去,“你跟夏实都这样。我也想跟你们一起嘛……为什么讨厌我……好嘛,那我去跟阿姨道歉嘛!又不是我的错,我就是害怕这里嘛。我喜欢旧房子的味道。哥……你们带我一起嘛……”

    谭朔转过身来,见妹妹真的掉了眼泪。

    他怕她继续说下去,自己也会想哭,迅速打断她:“眼泪这么不值钱啊。好啦。逗妳啦!脏死了,鼻涕擦一擦!”他递出纸巾,拿纸巾盒打妹妹的头,“妳是笨蛋啊?带妳一起去,带妳一起!我们三个一起出去卖艺。我弹吉他,夏实唱歌,妳数钱。好了吧?可以吧?”

    “不要,肯定是骗我的……每次在一起都要我提你的吉他箱。沉得要死。钱一张都没拿到……”小妃擤着鼻涕说。

    他笑出来:“笨蛋。好啦,以后不会叫妳提了。都给妳数钱。好了吧?”

    “也不能趁我不在就两个人跑掉。”

    “跑掉去哪拿钱?想得真多。快回去睡觉!”

    “好吧……那说好要一起卖艺啦!”

    “好啦!卖艺啦!”

    夏实:我记得有一天,谭朔突然跟我说,请我对小妃好一点。我问为什么。他说那个丫头决定要做我们的经纪人,不对她好一点就拿不到钱。直到现在,我偶尔还会梦到那个画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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